如果这个世界真有所谓的后悔药,李绅绝不会单人独自去登断崖采风,何况是人迹罕至的绝顶,何况是大雨之后,所以一脚不慎的李绅就掉下了断崖,所以他就回到一千多年前的大唐王朝。
后悔是没有用的,李绅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从面前葫芦内啜吸着凉水。他的魂魄之所以有机会附着在现在的躯体上,是因为这副躯体的主人中暑昏了过去。
半葫芦凉水终于让李绅彻底清醒过来。他盯视着半蹲半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位中年妇人,只见她消瘦青黄的面庞上挂着两道泪痕,一身青布衣裤上缀满了补丁,就连脚上的鞋子,也是补丁连着补丁。
李绅再望了望四周的环境。南方的天空,大太阳白晃晃的,根本让人不敢直视,近前是大片大片的玉米、谷子,间或夹杂着一些豆田。无论是玉米、谷子还是大豆,都是枝叶卷曲,好似有气无力在跟命运做着垂死挣扎。头顶是盘曲着的柏树枝条,上面的知了叫个不停,更增添酷夏季节的烦乱。
“俺这是在哪儿?俺是咋的了?”一阵莫名的恐惧袭来,李绅挣扎着要从地上坐起身。面前的妇人赶紧伸手相搀,抚慰道:“小郎,你别怕。你不过是跟娘一块锄地,热得昏了过去,你已经醒过来了,没事了……”妇人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像是跟李绅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如果不是你爹死得早,哪会这么小就跟娘一起受这份罪…..”
这位穷得要饭花子似的妇人是自己的母亲?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李绅仍是一阵慌乱。见儿子没事了,妇人拍拍双膝的尘土,起身捡起地上的锄头:“你现在没事了,咱娘儿俩该去干活了。”
在地头树荫下坐着,都是酷热难当,再顶着大日头干活,自己非热死不可。李绅急忙阻拦道:“天太热了,等稍微凉快一些再干不行吗?”
妇人苦笑着摇摇头,望着眼前几乎望不到头的玉米地:“锄头下面三分水,大半个月没下雨了,再不抓紧把这些地锄完,玉米一多半都活不了,秋后别说咱娘儿俩吃饭,连贾善仁家的租子都交不上。”
在原先那个世界,李绅每到盛夏季节,几乎整日呆在空调房间不愿出门,另外还得冷饮、时令瓜果伺候着,现在让他顶着大太阳锄地,这不是要人的命吗。但现在是农业极其落后的唐朝,不愿干活实在说不过去。李绅很快有了主意,他双手抱头,大声呻吟:“俺的头,哎呦,俺的头……”
儿子表现出来的痛苦表情着实吓坏了柳氏。“绅儿,你又咋地了?别吓唬娘好不好…….”
“头疼,俺的头疼得快裂开了……”
儿子头痛欲裂,会不会是刚才中暑导致的?柳氏六神无主,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李绅痛哭流涕:“儿呀,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正在柳氏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响脆的声音:“大婶,您别难过了。李绅怕晒太阳,是在跟您装腔作势。”
谁这么可恶,把老底全都揭穿了?李绅停止表演,扭回头。在身后左侧站着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女,容貌秀丽,身材却根本不像十多岁的样子,丰满健壮,这是长期从事艰苦劳动的有力证据。
附着在李绅肌体上的记忆告诉他,这少女是他青梅竹马的同伴,姓牛名叫小翠。
小翠的话提醒了柳氏,收住眼泪,仔细打量儿子,见他面色红润,眸光透亮,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这小子真象小翠所说,刚才是在跟自己演戏?作为一位母亲,柳氏仍是放心不下,关切地问:“小郎,你感觉是不是好多了?”
身旁有人在盯着,李绅不好再伪装下去,回道:“俺好多了,你尽管放心吧。”
“既然你好些了,就在树荫下歇着。娘该干活去了。”柳氏捡起地上的锄头,刚要起身,小翠接了腔:“大婶,您别惯着他。”
这丫头真讨厌!李绅坐直了身子,往柏树根前靠了靠,这样舒服多了,闭上眼睛不愿理会小翠。
李绅的这举动告诉柳氏,他刚才的行为的确是装出来的。柳氏反倒彻底放了心,向小翠解释:“他刚才的确热得中了暑,就让他先歇会。”
人家的亲娘都这样说了,小翠不好再劝。等柳氏走进大田远了,小翠一把揪住李绅的耳朵,坏笑道:“你不是头疼吗,俺给你治一治。”
“你干什么?快放手!”李绅随着站起身,用力去掰小翠的手,由于没有她的力气大,不光掰不开,耳朵还被扯得更疼了。
小翠讥笑道:“俺的办法咋样,你的头不疼了吧。”
“俺的头一点都不疼了,你快些放手。”李绅的脸都被扯得变了形。
“既然头不疼了,就快点干活去。”小翠的手并没有松开,指挥李绅:“把地上的锄头捡起来,跟俺下地。”
耳朵被人家揪着,李绅只得乖乖听从,弯腰捡起锄头,被小翠牵牛似的领入了玉米地。一直到了柳氏身边,小翠才将手放开。正在锄地的柳氏,直起了腰,关切地问儿子:“小郎,不是让你再歇会吗,你怎么来了?”小翠抢着笑道:“大婶,您前脚刚走,李绅就对俺说,不让他干活,只会头疼得更厉害,多干些活,才能彻底治好他的头痛病。”
李绅恨不得一脚踹向小翠,看了看她健壮的身躯,又没敢。小翠腋下也夹着一把锄头,放下来,向李绅道:“咱们今天比试一下,看谁锄地锄得快。”柳氏劝道:“你家的地锄完了?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歇吧。”
“俺家的地还有一点,哥正在干着,一会就完。俺不累,再帮您锄会。”小翠向左右手掌心各啐了一口唾沫,锄地之前,先向李绅盯了一眼,意思是告诫他,不得耍懒卖奸。
小翠放下自家的活不干,前来帮助他们,李绅哪还好意思不跟着干。咬牙忍受阳光的炙烤,挥起了锄头。随着锄头落地,一株半人高的玉米苗应声而倒。小翠看得真切,“呀”的惊叫了一声,埋怨李绅:“你是不是猪?连草和玉米都不分。”扔下手中的锄头,蹲到那株无辜的玉米跟前,小心翼翼用土培好,又奔到地头拿来了那个葫芦,将李绅喝剩的水全都浇在玉米根部。
如果自己再中暑,连一口救命的水都没了。李绅手搭凉棚,望着高挂天空的太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李绅正在懊丧,完成救援工作的小翠,瞪起秀美的眼睛看着他:“跟俺学着点,要是再敢锄掉一颗玉米苗,你的耳朵就别想要了。”
这是自家的地,根本用不着小翠提醒,李绅也加倍小心起来。玉米没再锄掉一棵,锄头招呼过的土地,杂草都完完整整,一棵也没少。
已经将李绅拉下一大截的小翠,没忘了监督他,一见这情形,立刻放下锄头,奔到李绅面前,又将他的一只耳朵揪在手中,左右摆动:“有你这样干活的吗,你的耳朵真的不想要了?”
李绅徒劳无功的挣扎着说:“你不是不许锄掉玉米苗吗,你让俺怎么办?”
“你干不好活,还有理了。”小翠伸出左手,又想去逮李绅的另外一只耳朵。李绅早有准备,脑袋一晃躲了过去。
“你敢躲?俺叫你躲……”小翠原先在手的耳朵扯得更紧了。旁观的柳氏,心疼儿子,苦笑着劝说:“翠儿,你放了他吧,都怨俺惯的,长了这么大,连地都不会锄。”
“大婶,您别总是护着他。俺再不替你管管,以后真成好吃懒做的二流子了……”小翠正在说着话,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丢开李绅的耳朵,比一只兔子还快,奔出了玉米地。
一位青年男子双手拿着断为两截的锄头,正从地头经过,小翠迎上前去:“哥,别忙着回家,来帮帮忙。
这青年是小翠的哥哥牛大壮,人如其名,高大威猛,体格健壮如牛。停下脚步,等妹妹到了近前,才问:“就这一点地,你们三个人用不了多会就锄完了,俺……”小翠打断他的话道:“你帮还是不帮?”
对妹妹经常有事没事就往李绅家跑,牛大壮早有意见,她今天主动帮李绅家干活不算,还把自己也搭上,牛大壮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俺家的地还剩下一点,俺得回去把锄头修好,抓紧在天黑以前把地锄完。”
“你真的不愿帮忙,是吧?”小翠出其不意一下揪住了哥哥的耳朵,大声道:“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这丫头原来对谁都是这一招,不仅仅针对他如此。把这一切望在眼里的李绅,心头宽松了许多。
牛大壮比小翠高出足有一头,惟其如此,他遭受的痛苦比李绅更甚,弯腰就全着说:“翠儿,你快点放手,俺答应你总成了吧。”
“俺把你放开,你跑了咋办?”就像对付李绅一样,小翠揪着哥哥的耳朵,将他扯进玉米地,一直到了李绅站立的地方。指着李绅向哥哥道:“这头猪根本不会锄地,你替他。”然后夺下李绅手中的锄头交到哥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