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众人头顶忽然传来一个有些冷淡的声音,这个声音虽然并不洪亮,但是荀戓、罗孚、亚尔维斯这些在场上争吵的正热闹的人听到以后却立马安静了下来,齐齐转身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做出一副恭谨的姿态。
场下围观的人虽然限于场中太吵没有听到,但是这些人各个都是人精,看到场中这些人的姿态,那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个也立马安静下来,整个会场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安静的状态。
说话的人正是帝国皇帝查理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与坐上,还是最开始的姿态,正襟危坐,右手握着权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底下的人,而这些人则一个个屏息静气。
这个场景真是像极了班主任生气训话的场景。
不知怎么地,荀戓已经在脑海中脑补那个场面了,班主任查理德站在讲台上敲着讲桌,底下是一群安静如鸡的学生,以他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个头顶,还有那些班主任的经典名言:
“我在楼梯口都能听见你们班说话的声音!”
“你讲还是我讲,你这么喜欢讲你上来讲!”
“要不你们先说,等你们说够了我再说。”
“说啊,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还挺会说的吗?”
这么想着,他差点真的“噗嗤”一声笑出声,好在及时忍住没又真的发出声音来,努力控制这股笑意让荀戓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异常,他只好将自己的脑袋埋得更低,身子忍不住有些微微颤抖。
查理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再次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这一次他并没有走下阶梯,只是在御座旁来回踱步,脚下地皮靴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大堂之中回荡。
他突然站定,睨视着底下这群人,沉声道,“继续吵啊,怎么不吵了?刚才不是一个个吵得很起劲吗?”
荀戓听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句式,情不自禁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查理曼瞥了荀戓一眼,因为这个家伙的身体抖动的实在有些厉害,明明刚才还一副怼天怼地的样子,现在竟然表现出如此畏惧的姿态,实在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在查理曼看来他身体颤抖是因为畏惧自己,毕竟正常人的脑回路完全想不到他是在憋笑。
不知怎么地,他竟然一时心有所感,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将目光从荀戓身上移开,看向罗孚、亚尔维斯等人。
“看看你们这些人,有帝国皇储,有内阁首相,那个不是朝廷支柱,国家栋梁,却在这样盛大的场合向街上撒泼的妇人一样,互相攻讦辱骂,还有没有一点体统?”
查理曼虽然没有声色俱厉地呵斥,反而语调依旧是慢条斯理地,就好像与人平常叙话一般,但是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轻松,只觉得一团厚重的乌云从御阶只是飘下,黑压压地罩在自己心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荀戓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心头的笑意也淡去,他趁人不注意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三位内阁大臣,却见亚尔维斯与巴特莱表现的极为不堪,一副两股战战的样子,其他官员就更别说了,没有表现的比这两位更好。
唯有罗孚·康德拉,一脸平静地袖手站在那里,虽然姿态恭谨,但是脸上却看不见一丝惶恐之色,让荀戓忍不住有些刮目相看。
刚才与这位首相大人争辩的时候,还觉得这位公爵大人有些虚势,但此时见他的表现,忍不住感叹首相就是首相,确实比外相与财相更高一筹,也就难怪能够骑到两人的头上。
不过也怪不得这些人此时如此惶恐,实在是他们刚刚表现的确实不堪,这么一群人围攻一个刚刚20岁的年轻小子,不仅能够将他压下,反而被对方反复抽打,可以说是一点体面都没有留下。
他们丢脸了,这件事情的真正主导者自然也脸上无光。也就是说,他们脸上挨的每一记耳光,实际上也落到了刚刚高踞御座的皇帝查理曼脸上。
可是罗孚等人自己也是心中满腔委屈,荀戓将整件事情与查理德切割开来,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不好再将自己的君主牵扯进来,再加上与他们争辩的荀戓的特殊身份,他们便都有些投鼠忌器,说话也要注意分寸,完全就是带着镣铐跳舞,又怎么能够斗得过荀戓。
查理曼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吩咐礼仪官将典礼进行下去。
于是刚刚还闹得天翻地覆的一群人,个个都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互相配合着将正常典礼进行指导结束。
虽然明面上这件事情是被查理曼用自己皇帝的威严给强压下去了,但是自然不可能不对此作出处理,刚刚只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很多话不方便说而已,典礼结束之后,荀戓与罗孚四人便被直接招到的偏厅,显然时查理德准备对这件事做一个收尾。
出乎荀戓意料的是,走进偏厅之后,除了坐在主位上的查理德以外和一旁站着的内侍与侍卫以外,他的身边竟然还做了一个人。
他眉发尽白,脸上堆叠着厚厚的皱纹,似乎嘴里已经没有什么牙齿了,嘴唇深深地瘪了进去。外表虽然看上去苍老,但是眼睛却微微眯着,嘴角还带有一丝笑意,整个人显得尤其慈祥。
荀戓看到他身上穿着的红色长教袍,立马就反应过来这位老人的身份,正是光辉神教在帝都的最高负责人,教廷枢机团成员之一,克雷蒙特大主教。
这位老主教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除了传教以外很少干涉朝堂之中的事情,因此受到皇室与帝都贵族们的尊敬,以他的身份今天肯定是会被邀请出席观礼的,可能是荀戓刚刚专注于撕逼,所以没有注意到罢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老主教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自己而来?他在心中暗暗盘算着,想着老主教待会儿如果为自己说话又该怎么利用。
四人被内侍引进来之后,原本正与克雷蒙特大主教说这话的查理曼抬起头看向四人,然后与站在一旁的内侍吩咐道,“给罗孚,亚尔维斯还有巴特莱安排位置。”
荀戓顿时心中一凛,查理曼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说让荀戓站着,这样表现出来的偏向性就已经很明显了。
而亚尔维斯与巴特莱则立马露出轻松之色,甚至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罗孚则依旧一脸平静,微微躬身行礼道,“谢陛下。”
亚尔维斯与巴特莱也反应过来,马上跟着躬身谢礼道,“谢陛下。”
三个人在内侍安排的位置上坐下,场中便只剩荀戓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老主教脸上笑呵呵地上下打量了荀戓一眼,有些唏嘘地,“时间真是过得快啊,克里斯托弗殿下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我记得殿下被班尼迪克大师带去米特奥拉修行的时候,个子也就到我的腰这里,现在真的完全是个大人的样子了。”
说着,他还用手在自己的腰上比了比。
荀戓依旧规规矩矩地站着没有敢接话,查理曼则摇了摇头,“已经过了很久了,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是嘛。”老主教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看来是我已经太老了,总觉得时间一晃而过。今天看到殿下在场上与三位爵士争辩的样子,真是朝气蓬勃,让人看着喜欢。”
“果然,我就知道克雷蒙特主教您这个时候找我,绝不是叙话这么简单,果然是为这个家伙来说情的。”查理曼笑了出来,“不过今天的事情他确实做得太过莽撞了,储君公然反对内阁的政策,造成的影响实在是过于恶劣。”
“毕竟是年轻人,做事冲动一些也是能够理解的,而且他今天说的那些话虽然偏颇,其中有一些还是有着可取之处的,能够怀着一颗仁心对待自己治下的子民,也没有辜负陛下您的教导,没有辜负在修道院中这么多年的修行。”
查理曼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荀戓此时如果还不知道这位老主教是出现在这里来帮助自己的,那他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大傻子了
只不过他心中还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妙,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受到惩罚的打算,但是此时克雷蒙特大主教以如此直白的方式为自己求情,固然能够让自己接下来免于受罚,但是也会在查理德心中再度留下一个疙瘩,这实在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他立马将自己头上的王冠取下,单膝跪地,对查理曼沉声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身上,罗孚三人带着讶异,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服软,而查理曼脸上则又露出那种饶有兴趣的神色。
“哦?你错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看着荀戓问道,“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