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当西蒙的话音落下,劳工们都没有作声,整个空地便沉默了下来,只能听到不远处还没熄灭的小火团,燃烧东西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但是这种沉默,却又不是麻木的,西蒙凝视着这群劳工,他们报之以回望,他能够感觉到这沉默下面,涌动着的澎湃的生命力。
他想起了荀戓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这些人在歧视与虐待中默默忍受,坚强生存,并不是他们生来便不会生气,也不是他们真的甘心如此,仇恨就如同柴薪一般在黑暗中默默堆积,早已经将每个人的心中塞满,现在只等着一点火星,就能够燃起漫天大火,将种种鬼祟一把火烧个干净。
这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冥冥中某种可怕的力量正在苏醒,让他忍不住战栗了起来。
这种战栗来源于恐惧,但更多来源于兴奋。
他原本并不是很看得起这些劳工,即使他遵照荀戓的意志,尽心尽力地执行着训练计划,可是他依旧不认为这些人能够成为真正的战士。
殿下毕竟久居深宫,固然天资聪颖,可终究还是有些理想化了。他见识过那些被强召农夫的战斗力,用战斗力这个词都有些夸奖他们了,只能在职业战士们战斗时,缩在一旁瑟瑟发抖而已,最大的作用还是用于运输和干杂活。
可是他的这种想法随着训练计划的不断推进,也在慢慢地被改变。
这段时间,这群劳工不止是变得更强壮,排列的队列更加整齐这么简单,更为明显的是这群劳工的精神状态,真的有一些职业战士的样子了。
看着这群目光炽热的劳……不,战士,西蒙觉得自己仿佛也受到某种情绪的浸染,一时有些激动难以自抑,大声吼道,
“你们愿意回到以前那样如同蝼蚁,任人欺凌的日子吗?”
“不愿意!”先是一个人的声音,然后零零散散地有几声应和。
“你们愿意回到以前那样吃不饱穿不暖,住的地方连畜生都不如的日子吗?”
“不愿意!”这次的回答的人明显更多了。
“你们愿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看不到明天,看不到未来,只能默默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吗?”
“不愿意!”
仿佛是找到了某种默契,所有人齐齐吼出了最后一声回答,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一声炸雷突然在黑夜中炸响。
“好!”西蒙觉得自己胸口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一般,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现在,证明你们的时候到了!”
“证明你们并不是只知道等人施舍的可怜虫!”
“证明你们并不是被人欺凌却不敢做任何抵抗的懦夫!”
“证明你们有勇气守护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证明你们值得更好的将来!”
“现在,每个人都会被分配武器,所有人按照这些日子所接受的训练,听从命令,服从指挥,记住一件事情,皇储殿下与你们同在!”
“是!”
与此同时,城中的杜勒斯家族府邸正厅之中也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样子。宽敞的大厅被数不清的蜡烛映照地宛如白日,蜜蜡燃烧后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甜香味。
此时正厅之上,一张长条形的桌子边,满满当当地坐了不少艾勒郡的大人物,居于首座的正式府邸的主人,杜勒斯家族继承人,巴勒·杜勒斯。
大腹便便的郡府二号人物,刑事推事弗兰克·巴顿坐在巴勒的右手边,他的对面则是一位身穿军礼服的男子,礼服标志笔挺,上面的金徽熠熠生辉,男子也是面容英俊,唇边的胡子被修饰地整整齐齐,令人第一眼看见便心生好感,这位正是艾勒郡卫戍军团的卫戍长,亨特·吉本。
再往下推一位是一名痴肥的男子,一脸隆起的肥肉中间点着两只眼睛,鼻子短而上掀,两只招风耳软塌塌地贴在脑袋两边,看上去不像个人,倒像一头猪,只不过这头猪穿着华丽的白色礼服,十根手指上带满了各色宝石的戒指,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
这位正是郡府第一营造官,纽曼·布兰特。
除去已经离职回到杜勒斯城堡的比利·杜勒斯与卫戍次长杜兰特,杜勒斯一系的官员基本悉数到场。
按理来说,像这样官僚系统内部的拉帮结派,本来应该是比较忌讳的,但是艾勒郡毕竟山高皇帝远,再加上前任郡长在任时一手遮天,将不良影响始终压制,发展到现在竟成了一种常态,这些人经常聚在一起饮宴,联系感情,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巴勒很是畅快地大笑几声,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溢出的紫色酒液顺着下巴流到前胸也没有丝毫的在意,眉宇间尽是兴奋之色。
“看来我们都高看了亲王府的那位,这些日子还刻意小心提防,是在是没有必要。”他一脸意气风发的样子,眉宇间丝毫没有了前些日子的颓丧,“我只不过是略施小计,将让这位一下子吃了个大亏。虽然还不知道他经营贫民窟的目的,但是这次粮仓被烧,想来对他来说必定是损失惨重。”
他越说越是得意,最后干脆站起身来,拍着桌子大声道,“但这次最大的收获却不是这些,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试探出了亲王府那位的成色,可见这位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以后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像这段时间一样紧绷着了。”
看着巴勒得意忘形的样子,弗兰克·巴顿心中有些鄙夷。自比利·杜勒斯被迫辞去第二营造官的职位返回杜勒斯城堡后,巴勒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一方面来自于家族,一方面来自于城内的杜勒斯派系的官员。
不管他怎样问心无愧,在这件事情当中,他都有很严重的公器私用的嫌疑,这样的事情在官员队伍中虽然屡见不鲜,但是一旦被披露出来又是十分忌讳的。
黄泥掉裤裆,不是翔也成了翔,巴勒的真实想法无人知晓,但是从这段时间他在府邸中深居简出的行为来看,显然他心中的压力不小。
这件事情能够极大地帮助他走出当前的困境没错,但此时表现出如此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还是不免让弗兰克又将他看轻几分。
“咳咳。”他轻咳两声,见众人目光投射过来,慢条斯理地道,“虽然巴勒保民官是这么说,但也不是说大家真的就能放松警惕了,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毕竟对方身份敏感,一不小心就会将小事变大事,一个月以前的刺杀事件就是一个教训,不能忘记。”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