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娈忽而皱眉,四处嗅了嗅,轻声问道:“梧桐,今日的药味怎这样浓腥,可是煮沸了?”
梧桐小心地瞄了眼璟行那只流血的手,支支吾吾地开不了口。
家主和璟行公子都叮嘱过她,万不可把以血为药引告诉小姐。
从前璟行公子都会在血药里会做些手脚,根本尝不出来是一碗温热的血,若不是她亲眼看着璟行公子在院外放血,她可能也会把那当成中药。只是今日事出突然,璟行公子直接割了腕喂小姐血,怕要败露。
璟行知她为难,垂眼将那只手用衣袖缠住,紧紧地贴在后腰。
那只手上密密麻麻地布满刀伤,有些已经因为久远而留疤,有些又长又深,狰狞地盘踞了他整条小臂。
璟行神色自然道:“并非是梧桐煎沸了药,而是小姐方才晕倒,原先的药方已经不太管用,我在其中多加了几味药材,故而气味才会比往日更浓些。”
他的血液似乎与常人不同,有股淡淡的香气,不断地从他手腕滑落,悄然落地,血珠四散。
陆娈歪了歪头,她自小生了场大病后便再也看不见东西,故而另外几感便分外敏锐。
她分明嗅得这气味与她以往喝的药不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便还想张开口问些什么。
陆皎见她还要发问,轻咳一声,不悦唤她:“娈儿。”
陆娈没想到陆皎也在这儿,听到他声音时身体不自觉地一抖,似是本能的惧怕。
她轻声回道:“阿爹。”
陆皎点了点头,语气淡漠:“你今日没有用药?”
“是。”
他皱眉,“药呢?”
“倒了。”
“为何?”
陆娈不语。
陆皎眯眼,冷冷道:“回房后把《女戒》抄三遍,若有下次,家法伺候。”
梧桐忍不住开口道:“老爷..小姐她身子还没好全…若是乱费心力,只怕会…”
“住口。”陆皎厉声道:“你在教我做事?”
梧桐又跪了下来,忙磕头认错:“梧桐不敢,只是担心小姐的身子受不过来。”
陆娈轻轻摇了摇头,“无碍,梧桐,我受得住。”
梧桐含泪道:“小姐…”
“快站起来吧。”她垂眼,“我乏了。”
梧桐才撑着地,准备站起来,乞料陆皎又道:“谁许你站起来的?这陆家现在是我说了算,还是她说了算?”
她腿一软,又跪了下去。膝盖重重落地,发出闷闷的一声。她显然是痛的,却又不敢声张,生怕又惹陆皎不悦,只得自己抓着衣角,竭力忍耐那痛苦。
陆皎冷眼瞧她,像看一条可以随意碾死的虫子般轻蔑,“还敢替她求情?她是一时糊涂,你呢?你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她不喝药,你会不知?放纵她这般任性,你又该当何罪?”
梧桐的上身压得更低,脸几乎贴近地面,瑟瑟地发着抖。
陆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念在你们自小一同长大,暂且饶你一命,但难免后日还会有下次,你自掌脸三十记,算作小惩。”
梧桐缓缓地坐起身子,已是默不吭声地流了满脸泪,两只眼睛像核桃般红肿。
她语带哭腔道:“梧桐谢老爷惩戒。”
陆皎好整以暇地踱步回了主位,还不忘招呼另外几人坐下,语态又重回温和,“几位先入座,待我先处理完家事再做商讨。”
其余几人本就萌生回房的意思,但又被他拦下,进退两难,只得按他说的重新坐回原先的位置。
两个家仆方才提了两把木椅放在陆闻枫后头,莫荞和周怜云便顺势坐在上面。
陆皎见梧桐还跪在那里未动作,抿了口茶,“还愣着做什么?”
梧桐咬咬牙,抬手往自己脸上扇去,清脆的一声。
陆皎摇了摇头,“声响不够大。”
“啪!”
梧桐右脸立刻出现五道红痕,脸皮火辣辣地发烫。
陆皎还是摇头,“没用午膳吗?”
梧桐铆足了劲,狠狠地朝自己左脸扇去,脸被扇到一侧,耳朵还在嗡嗡地发鸣。
她懵了两会,两颊都像火烧般发痛,随即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陆皎拍手,笑道:“这才对啊。还有二十七掌。”
她却是怎么也不肯继续扇下去,趴在地上哭道:“家主,我再不敢了,饶了我吧!我日后定会好好服侍小姐。”
陆皎冷哼,对着方才帮莫荞搬木椅的其中一个家丁道:“你可愿替她受罚?”
家丁忙摇头。
“那就替她把那二十七掌扇完。”
梧桐听到此言,惊慌地透过泪水看那家丁粗糙的大手,那两颊已经在不自觉地剧烈灼痛。
她惊恐道:“不,不要!”
家丁听到她凄厉的惨叫,犹豫道:“可是…”
“可是什么?”陆皎瞥他,“你也想同她一般?”
“不是不是!”家丁忙否认道。
“那你还等什么?”
家丁咬了咬牙,走到梧桐身边,单手抓住她的头发。
他小声道:“对不住了。”
一巴掌狠狠地甩了上去,她的嘴角立刻溢出了血。
莫荞不忍直视,侧过头不再继续看。
她在内心呼唤系统:“三三,这陆皎咋和书里面不一样啊,书里不是写他——”
又一巴掌。
“——不是写他温润如玉,悲天悯人吗?”
系统:“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在初来这个世界时我对您说过的话,这个世界是体系最完整,也是人物崩坏程度最严重的世界?人物崩坏的原因是作者过度脸谱化角色,导致每个角色虽然身世遭遇不同,但性格和思想却几乎一致。”
莫荞挠挠头,“所以我是来改变他们的三观的?”
系统:“不。事实上,在您进入这个世界时,除了周怜云,一切都已经改变。每个人物都根据自身的身世和过往而生成了新的性格和思想,而您现在看到的陆皎,就是新生成的陆皎,也是人设正确的陆皎。”
莫荞捕捉到了重点,“等等,你说的除了周怜云是什么意思?”
系统:“根据总部的数据表明,周怜云是原书中唯一一个没有崩坏的人物,他走的每一条路都是有前因后果的。但原书中对他的笔墨篇幅太少,许多地方都没有交代清楚,总部也无法擅自添加剧情,请您自行探索。”
莫荞努力理解,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唯一一个思想性格都符合逻辑的角色?可他们不是香草泥菊苣创造出来的人物嘛,怎么会生成自己的思想啊?”
“是。”冷冰冰的电流音在脑内回荡:“友情提示:在您进入这个世界时,在这个世界遇到的所有人物和鬼怪,皆为实物,请您认真对待,珍惜生命。”
这该死的真实。
让她心在痛泪在流。
她回过神,再看那被打的梧桐,已经不敢直视。
先前还能当作特效影视剧看看,现下却觉得和满清十大酷刑一样,看得都肉疼。
她不是什么圣母小白莲,也不爱多管闲事,更不敢招惹现在这个黑化陆皎。但这丫鬟实在被打得可怜,两颊被打得通红,血和眼泪糊了满脸。
侧头一看,小反派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女子,面上无什么表情。
她怕伤及到他幼小的心灵,默默地用手捂住身他的眼睛。
正在发呆的周怜云:“……”
那厢的陆娈垂着眼,紧紧地抓着裙摆。
良久,她轻声道:“别打了。”
没有停。
她抬起头,眼睛狠狠地瞪着一处,“我叫你别打了!”
陆皎茶杯猛地摔了出去,“你现在还敢这样和我说话了?”
周围几人被这一出吓得大气不敢出,莫荞遮周怜云的手都抖了抖。
陆娈脊背发抖,但还是倔强地站着,她满脸凄凉,“我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
“你倒是有骨气。”陆皎气极反笑,“这么多年的书,抄到狗肚子里去了?”
陆娈笑了笑,“阿爹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没有喝药吗?我说就是了。因我今日去看了从我和章二出生起就开始做的床,那张床做了足足几千天啦,他走时才刚做好形,现下已经做到了顶。阿爹,你可知他们说要做到什么时候吗?他们说要做到六百年四月初十,我想了想,这不是我和章二成亲的日子吗?我才恍然大悟,这床原来是我的嫁妆,是要陪我一起去章家的东西,可是现在,它快做好了,却不是陪我去章家。阿爹,你可知道每次阿祥他们离开东珠,我总托他们替我寻寻他?因为我出不去,我被困在这里啦,是阿爹把我困在这儿的。阿祥他们说,陆屿每一寸土地他们都去过,但是每一片土地都没有他。他们都说他死啦,那我就去天上找他吧,等找到他,我再告诉他,我想他啦,我等了他好久,一直等到我再也等不到他的那天为止。”
陆皎听到这番话,涨红了脸指着她,半天只憋出来几个字,“不知廉耻!章二已死,婚约作废,你已许给了他人为妻!不守妇道!你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婚姻大事,轮得到你做主?!”
她又笑了笑,苍白而美丽,像一朵即将凋零的昙花。
她轻声道:“阿爹,饶了梧桐吧。我嫁,我嫁就是了。”
陆皎冷哼,一挥衣袖,怒气冲冲道:“梧桐,扶她回房歇息,寸步不离地看着。若是再如今日般,你也不必呆在她身旁伺候了。”
梧桐昏昏沉沉地跪在地上站不起身,还是陆娈摸索着将她扶起,二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鲜血滴滴撒撒地流了一路。
璟行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那一抹白衣如雪,渐渐在如海的绿中隐去。
良久,一滴冰冷的水砸在地上。
该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