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脚尖轻捻,伴着铃声鼓声与纱共舞。段锲看到少女猛地止住舞步,她仿佛望向自己,笑着叹了一口气。
周遭乐声渐息,少女双目含笑,盯着段锲良久,那双眸子中溢满了望向心上之人的欣喜,纯良无害的模样叫段锲不由自主地思念起允诺来。
只是少女的目光分明是落到自己身上,段锲却觉得她眼神渺远,仿佛穿过自己的身体遥遥落到了海角天涯。
忽然鼓声大作,无数管弦一齐作响,生生营造出一派战事紧张的场面,段锲双耳充斥了战马士卒的嘶鸣,面前是一轮昏黄的落日,以及允诺一个模糊的身影。
铃铛声响,段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猛地回神,复又对上了少女一双陡增焦灼的双目。
“怎么样,丢了魂了吧。”戚崇咂咂嘴,他抿了一口酒盏,看着段锲皱起的眉头轻哼一声。
戚崇知道段锲心里疑惑,只等了一会儿,非常随意地搭了一句:“她很像允诺,对吧。”
段锲听罢如梦初醒,他猛地回过头去看向台上女子,那袅娜身姿与明媚双眸那般熟悉,良久才长舒了一口气:“是了,若是允诺懂得舞曲,应当也是这般断魂流水。”
“听闻历代王朝总会有王爷在住处养舞姬,你可以考虑考虑。”戚崇埋头塞着糕点,满不在意的语气听得段锲只觉得身旁泛酸。
段锲看了一会儿戚崇,忽然笑了:“这倒不必,有个耍得了花枪、披得了银袍的小祖宗本王已经很知足了。”
戚崇很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却毫不自知地继续嘴硬:“是么,你不觉得来个柔柔弱弱的归顺女子更能延年益寿么?”
段锲看了一眼台上少女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我可不这样觉得,况且我可不觉得台上这位多么柔弱。”
戚崇听罢不由发笑,他抬起头来吨吨灌了半壶陈酿,这才勉强腾出了嘴巴。
台上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退到台角,众人皆是不明缘由地屏住呼吸,仿佛再眨一下眼就会错过什么。
少女神情渐渐悲怆,她伸开双臂,自角落小跑而来,青纱跟在她身后仿佛追逐本体的灵魂,一步腾空打出一个漂亮的紫金冠跳,她双臂引着头顶后仰去寻了纤长的后退,铃声清脆,齐齐融入鼓点声里。
分明是两条有些肥大的裤腿,但所有人都看得到那纤细的双腿无限延展,少女腰肢看似经不起盈盈一握般柔若无骨,实则却在一动一息间展现了不俗的力量。
段锲不由佩服这少女曼妙的舞姿,正待回目,却见她又猛地上前小跳两步,而后双臂自然抬起,双腿一前一后,凭空打出了一道稳稳的过云桥。
众人仿佛看到了仙女的衣衫划过,似是初晨带着朦胧的青色雾霭,伴随着少女腾空翻舞的身姿只是绽放在人间一瞬间,转眼落回尘嚣。
就像游龙过云,利落干脆;又似蜻蜓略水,柔柔一点。登时屋内屋外叹声四起,掌声如雷般轰动了半个街道。
脖颈修长似云鹤之姿,脚步轻盈如落尘之仙。
众人只知道这个新来的舞女姓秦,貌比天人,却未料到这就是位落入凡尘的仙人。
随着乐声渐渐柔和,少女的舞姿也缓缓慢了下来,就像在诉说什么时缓时急的故事一般,涓涓心事都化在她的指尖足尖,以律动的音律为伴侣,悄悄向众人铺展开来。
弦乐戛然而止,少女一副姗姗来迟的模样,她眉头微皱,一双桃花眸子蒙了一层雾气,目光溢满了无奈与悲痛。
少女脚步踉跄,终是扑倒在地面。
真正的舞者一步一眼皆是难以言说的悲喜欢恨,段锲今日真正领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这少女只用短短一支舞蹈,将异域少女对心上人的所有爱慕展现地淋漓尽致。
我目送你征战沙场,我陪你一道没入箭雨血海。
“你看懂这个故事了没有?”戚崇单手撑头,看着台上女子爬起来笑吟吟地鞠了躬,过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地问道。
“所以,这就是你遇到的那位秦姑娘?”段锲点头,“‘佻佻公子,行彼周行’,倒是个意喻大气的名字。”
“她字楚齐,有个走散的哥哥,”戚崇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开始翻找。段锲不解,却在听到戚崇接下来的话时猛地愣住了。
戚崇拿了个白纱斗笠出来道:“她哥哥名叫楚安,留着一头短发。”
有些人的相遇是冥冥之中早就写好的故事,人人都想书写自己的人生,可又有谁能真正一步三算呢?
段锲摸着自己怀中的斗笠苦笑着问道:“你从哪里掏出来的?”
“你别管,你带着就是了。”戚崇扫了扫肩头,闷闷想着秦周行看到略有姿色的男子就收不回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嗤讽一声。
秦周行嘴里叼着自己的发带自台后绕出来恰巧看到两个高大的身影起身,她连忙束好马尾,弓着身子小跑过去。
“喂!这就走了,不再坐坐?”秦周行追到街上,猛地出现在戚崇身边开口就嚷。
“你这不是追出来了么?”戚崇皱眉揉了揉耳朵,“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大声啊,就算要喊你离我远一点喊不行啊?”
“我就这个分贝的嗓门儿,小鸟依不起人来。”秦周行白了他一眼,侧头看到戚崇身边带着白色斗笠的男子,她扒了扒戚崇的长袍,打量起那人来。
这男子身着米色简纹长袍,腰际的佩带大约一掌宽,环绕在他的腰间,勾勒出这男子修长的身形。秦周行看不到男子的容貌转而去看他搁在前腰的右手,五指修长关节分明,虎口的老茧暗示这绝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你就是那个江湖骗子……啊不,不好意思,咳咳,得道贵人。”秦周行见面前男子身量同戚崇相当,虽身着素袍头戴纱笠,却不难看出他身上独有的非凡气质,嘻嘻笑着凑了过来。
段锲隔着白纱隐约看到秦周行的面庞,她也是一层薄薄的内扣刘海遮额,双眼晶亮,脸颊也有着些许婴儿肥,双唇撇着,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戚崇无声地骂了秦周行一句,他隐约见感受到段锲的目光自秦周行身上略过,落在自己面上。
戚崇原先一听秦周行竟是楚安失散的妹妹也是震惊,后来发觉这兄妹二人果真是一个赛一个地诡异,秦周行无事便写写小话书,那些尴尬的剧情偏偏讨了闺阁姑娘的喜。
秦周行本就有来阮京城探亲的想法,她搭了戚崇的顺风车,来到阮京城才听说这城里的大才子楚安前些日子离了城,听说是要去什么小镇寻欢作乐。
戚崇跟在龇牙咧嘴的秦周行身后,听她哇啦哇啦骂了楚安半个时辰之久,最后不知是不是耳朵受不了这般酷刑,戚崇鬼使神差地拦住就要归程的秦周行道:京城有个算卦的,应当知道你哥去哪了。
楚安向来同允诺交好,他的下落,段锲应当搞得到手。
“这位仙人,你可知道一个姓楚名安字白痴之人的下落?”秦周行将自己方才一舞收来的银两捧在手心递到段锲面前,她盯着纱下这男子朦胧的双目,心道这应当是个一等一的帅哥……
“你哥哥去寻你了。”段锲收回目光,他看着秦周行侧了侧头,“不过以他的性子,你应当寻不到的。”
“是了是了,他能绕远路绝不走直线。”秦周行泄了气,她看着段锲接过钱囊,考虑了一会开口,“我还是回家去吧,你们这里消费水平有些许地高昂。”
“你身怀绝技,不肯留在这里做个闻名遐迩的舞者?”段锲打开那只钱袋,只捻了一枚铜币出来,听到秦周行的话不由疑惑。
“先生只收这么点钱?”秦周行接过钱囊有些惊奇,她晃了晃钱袋又道,“人红是非多,再说这也挣得不是很多啊,老板娘真抠……”
“说到底我没帮到你什么,一枚铜钱都有些过分。”段锲笑了,他看着秦周行一下下颠着钱囊,分毫没有她方才在台上的高贵,忽然觉得她这般大大咧咧的性格简直同允诺一模一样。
锲王府内
正在湖边闷闷垂钓的允诺忽然打了个寒颤,她心道一定是最近在冰雕旁待久了,大夏天居然也有了冷飕飕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