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段佑后,段锲又一次离了阮京城。府上众人皆心存疑虑:王爷性情从不如此寡淡,怎如今。
允诺分明来不及细想段锲的反常,她深知自己中了贼人圈套,且不论火浣布,单讲普通布料都不可能将人烧成那般模样,除非有人动了手脚。
这夜天降鹅毛大雪,允诺院内积了厚厚一层。若换了从前,宫人们应当围着允良人吵闹,只是今非昔比。禁足不说,连宫人都被调走一半。如今院内死气沉沉,众人皆是担心下一秒便掉了脑袋。
那日允诺自侧妃殿回来后便一病不起、高烧不退,允诺被禁了足,守卫又是不好说话的主,说什么也不肯放人出堂,宫人无奈,只得想尽法子照顾允诺。
主子平日待她们不薄,以是宫人都觉得,以死殉主也不过分。
皇宫国师殿
“段锲”推门进来,他长叹一声,抬手弹了弹双肩,仿佛上面落满了风霜雨雪一般。这人将披风斗篷摘了下了挂在一旁,而后坐在铜镜前,他自下颌摸了摸,咬了咬牙,一口气整个撕下一张面皮。
“唔,贴的是有够紧的。”漏出脸来的少年疼得龇牙咧嘴,他满脸于掌中,闷闷哼了一声。
国师正靠在榻上把玩一束似滴血的曼珠沙华,他一改先前严实的衣装,只着一件丝绸质地的锦袍,胸前衣襟合地松松垮垮,漏出一整片胸膛。
没人知道这位国师究竟年几何,如果单凭容貌,这只是个冷峻的青年人罢了。剑眉鹰眸,意气风发。
国师见铜镜前之人久未动作,这才捻指一化,一束花便凭空散去。他起身来到那人身后,轻轻抚摸这少年头上黑发。
国师薄唇轻启,微微责备道:“同你讲过很多次了,揭开的时候沾些畜生血。”
“我才不要呢,腥里腥气。”那少年嗤了一声,抬起脑袋来。他看着国师手下一点点褪回浅黄白色的头发,又抬起眼帘看向面无表情地国师。
“怎么。”国师没有看他,将这少年一头黑色尽数褪去后,捏着一把象牙梳边梳边问。
“嗯……段锲呢?”
“关着呢。”国师漫不经心地涂了三个字,来到少年面前,蹲下身道,“偃师,闭眼。”
被唤作偃师的少年面色极白,称地双颊双唇皆是嫩粉嫩粉;骨相偏柔,却不女相。偃师乖乖闭眼,国师覆手上去,将他眉睫的黑色褪去。偃师抬眸,浅色的双睫卷翘,下面掩着一双极浅的眸子,幽幽透着绿光。
“一会儿你陪我过去,我怕他吃了我。”偃师睁开眼后看到国师起身欲走,连忙喊住他。
“自然。”国师提起一旁的面皮,手中使力,便燃起汹汹之火。
国师殿有个牢狱,昏暗阴湿,黎王从不知情,这里也从没关过人。
偃师跟在国师身后,他其实打心底是很怕段锲,尤其是当时段锲四肢被箍,双目猩红,却仍蓬头垢面地扑向自己的时候,他想如果不是国师在旁,自己可能会被段锲的气势吓到腿软。
国师向来走路无声,偃师则不然,他已经很小心了,但“踏踏”足声回荡在牢狱,如雷轰鸣。
段锲跪在地上,双手高吊,周围满是干尽的药渣。先前与国师打斗不敌,受困于此又身负重伤,再如何灼灼公子、翩翩如世,现下看来与那天桥下的乞讨之人,并无二致。
听到脚步声,段锲微微侧头,自凌乱的发间看到一红一白两人靠近,登时怒火中烧,想要扑出去掐住他二人的命脉,奈何他现在自身难保,只省着半条命苟延残喘。段锲通身无力,只能任凭他人发落。
“段佑没保住,章纪亭也走了,走得很安详。”偃师清了清嗓子,看着笼内之人犹豫了一下又道,“至于允诺……”
“你们若敢动她,这皇位我绝不坐。”段锲听到此,忽地扬起脸来,发丝凌乱,但却盖不住他一双眸子里的杀气。
“就算你愿意忽略她所纵的恶,她也未必能原谅自己啊!”偃师皱着眉头道。
国师抬手打断偃师的话,他不知从哪端出一碗药,冷声对着段锲道:“王爷,家国江山与儿女情长,你心头明白。”
段锲下颌被钳住,他盯着牢狱空旷的顶,感受到温热的药入口,那种苦涩的滋味迅速爬满整个口腔、颅脑,顺着五脏六腑贯穿了他的所有血脉,
“陛下不日即登基,届时国泰民安山河锦绣,臣也可功成、名退。”段锲失神地看着面前两人一下一下地跪拜,两行清泪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