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荣极
蓉儿愤愤不平的唠叨:“就仗着生了一个皇子,连立太子的这么大的事情都推脱过去,也太不成样子了。”这话仿佛是应出自我之口,但却不是。
我阻止她说,“宫里的人眼睛都是雪亮的,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就别再添乱了。”
蓉儿不乐意的看着我,“娘娘,以您现在的身份为什么还怕她呢?”
我笑道:“不是怕,少一事便是一事吧。心胸宽阔些,别到处说人是非。”
蓉儿还是不理解,只有我知道,人有时候得哄哄自己,别看的太清楚了,看的太清楚就让人感觉活着累。我活着原本就不轻松,再不糊涂点,如何活下去呢?
刘彻,我每每看着他就会想起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海誓山盟。到底,他身边的人换成了别人。有娇美的容颜和甜腻的声音才能吸引住他,而我,只剩下日渐苍老的面容和一大把独处的光阴陪着我。
在年底的时候,长信宫又传来好消息,李姬又再次怀有身孕了。听到这消息,我笑了。王夫人自产后不好好调养身体,据我安排在披香殿内的探子回报说,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我曾去探视过她,病怏怏的样子,一脸昔日的荣华已经消失了。我真心真意的劝导她,她只是淡淡的回答,仿佛看穿一切的样子。等我回了宫,却又听得她在殿内发火训话呢。我摇头叹息:又是一个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女人。
元朔二年秋,李姬生子刘旦。王夫人的身体是越来越差,刘彻依旧宠爱她,却带给她的身体没有带来任何的好处。她依旧恹恹的躺着,屋子里虽然用了香料去熏,可仍然嗅得出的出浓浓的药味。
我将平日里哄太子吃药的蜜饯带了些过去,她或许不吃,但好歹是我的心意。蓉儿说我太善良了,对那些欺负我的人太好,我却只是笑笑。宫里的女人在我眼里都是可悲的,围绕着一个共同的男人,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容易了。而我什么都有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呢?
王夫人怏怏说道:“谢谢姐姐还过来看我,现在宫里的人都不来了呢。来了也是想怎么从我身边将皇上带走。”
我安慰道:“可别多心了,病好了再计较这些也不迟呢。你近来气色好像好些了,现在是哪位太医用药呢?”
王夫人喘了两口,轻声道:“还是姐姐介绍的吴太医,说是又换了一副药。”我点点头,“吴太医的医术是太医院里顶好的,你好好吃药。等身体好些了让皇上陪你去避暑山庄住些时日。”
她拉着我的手,喘息着说:“姐姐,你不怪我么?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那年避暑山庄,你的病是因为我才……”我将她的手放进被子,“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让她过去吧,别放在心上了。瞧你也累了,早点休息着吧。”
她疲倦的睡去。我轻声的走了出来,那次避暑山庄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悄悄在我的饭食里面下了药,让我病倒了,为的就是没有人和她争宠,刘彻独独归她。可到后来机关算尽还是被比她更年轻的李姬抢去了风头,唉……
年底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吴太医回禀时已经说的绝对:“娘娘,王夫人已经熬不过今年了。”
我挥手吩咐他下去:“这事儿谁也不要说,知道么?”
吴太医点头,明白我的意思,悄声退下了。
刘彻因为王夫人病重如今也不常到她宫里,即便是到了也是敷衍居多。日子久了也就淡了,披香殿也形同冷宫了。
这日,刘彻在照例在甘泉宫歇着。
“皇上,您最近常去披香殿么?”我故作不经意的问。
他淡淡道:“碧绿身子不好,朕怕耽误了她休息。”
我劝他:“您抽时间去去吧,她身子不好也是为了给皇家诞育子嗣的原因。您去了也当去看看闳儿了。闳儿那孩子也像他母亲一般俊俏的紧呢。”
他眉头微皱:“你是不欢迎朕是怎么的?每次朕来你都想把朕赶到她那里。若是这样,下次朕就直接到她宫里宿着吧。”
我笑道:“瞧皇上说的?臣妾哪儿能不喜欢您常来呢?只是臣妾想让皇上来甘泉宫,以己度人,其他妹妹也不是一样的心思?臣妾是可怜碧绿在病中思恋皇上,所以才提醒皇上该去看看她了。”
他放下手中的卷册,问道:“她思念朕么?”
我含笑说:“可不是呢,今日我去披香殿看她,她还这样对臣妾说,皇上生她的气,不来了呢。我就劝她说,皇上怎么会生你气呢,疼爱你都来不及呢。明个儿皇上准来看你。您可一定得去次,否则臣妾这皇后说话可没人听了。”
他被我逗笑,用手点着我的鼻子道:“你啊,还是老样子。”
我定睛看他:“臣妾是什么样子?”
“是朕的开心果啊!”他说完将我搂在怀里。是啊,曾经我是他的开心果,现在开心果却未必是我。
我躺在他怀里,“那皇上明天去不去披香殿?”
他笑道:“去,怎么能不去?”说着轻声将我抱起,放在床榻上。我小心的躲着他,他用手捉我,却怎么也捉不住。他笑:“哪儿逃呢你?”
我“格格”得笑个不停。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和他又回到了许久以前,那时候的他和我都还年轻,我们的周围都只存在爱情,没有半点的杂念。
我以为王夫人会抓住刘彻去披香殿的机会,结果却大大的出人意料。她竟然将刘彻骂了出来,刘彻一扭头径直到长信宫去了。我暗暗的在心中叹息,好一个自负的女子,难道忘记她还有刘闳了么?
等我到披香殿的时候,王夫人已经只剩下出的气儿了,仿佛随时会走掉。我握住她的手,感觉冰凉极了。刚才吴太医已经禀告过我了,她已经不行了。
我在她耳边问:“要把闳儿叫过来么?”
她摇头,我知她不想让闳儿见到她死去的样子。她大口的喘息着:“姐姐,闳儿托付给你照顾了。”
我点头,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她停顿了顿又说道,“现在我终于明白娘娘当初为什么那么决然了,可惜太迟了。”我知道她口中的皇后指的是陈娇。
我哽咽着:“你休息下,别动,我已经派人去请皇上了,她就快来了。”
她摇头,勉强笑道:“我知道皇上再也不会来了……”
我疑惑的问她:“为什么要将皇上赶出去?”
她笑了,那种笑容有些恐怖,皮包骨头的脸显得有些可怕,“他辜负了我,我恨他,他说他只爱我一个,可却有那么多的妃子,我不信,不信,我不会让他好过,哼……”她拼命说完这些话,又是大口的呼吸声。
愚蠢,你真是愚蠢极了!我恨不得好好的打醒她,她不如陈娇,陈娇在最后明白了一切,而她仍然执迷不悟。她永远也不会懂得陈娇为什么当初那么决然,她是最懂得他的,到最后的那刻。
君王的爱情是什么?朝朝暮暮么?一朝一暮都是奢求更何况是朝朝暮暮?
我问她,“要不要喝水?”
她吃力的摇头,望着我道:“姐姐,我对不起你,你原谅妹妹以前的所作所为吧?”
“这些事情我早忘记了,你还记住干什么?”
她笑了,“娘娘说的对,当初我还不懂的,你果真是大命的,不计较这些……”她正要继续说,却被嫣红打断。
嫣红对我行了礼,带着哭腔说:“夫人,皇上他……他……他不……不来。”她说的断断续续,但即使不说我们也懂,她的表情出卖了她。
王夫人冷冷的笑:“不来么?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结局了。”话随着笑声戛然而止。
我知道她去了,一双似水的眼睛显得干枯极了,冷冷的看着这个世界。我用手轻轻将她双眼合闭,心道:死了,一了百了,万万不要记挂这些了罢。
王夫人的丧礼是按照贵妃的礼仪举办的,原本刘彻是不同意的,我劝说了好久,好歹还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和皇子闳的份上,好好的,风光大丧了。
至于刘闳,即便是王夫人不在临终托付,我也仍旧要负责照料的。刘闳是个很乖的孩子,因为不像刘彻,所以刘彻并不待见他。虽然如此,我还是将他照顾的稳稳妥妥,扪心自问已是对得起天上他的母亲。
后宫中的闹腾不会随着一个夫人的死去而结束,元狩四年三月李姬再次怀孕,一时李姬又成为宫中显赫的人物。
秋日的甘泉宫,以及笼罩着落日中的甘泉宫,都那么的百看不厌。蓉儿笑着说,“那是因为娘娘您心情好,人要是精神了还有什么看了不觉得好的呢?”
我也笑:“可不是,卫青和霍去病都要回来了。你叫本宫如何能不高兴呢?”
蓉儿问我:“不是说下个月才回来的么?”
我摇头,“听皇上说,这次匈奴大败,说什么漠南无王庭,皇上极是高兴,命他们早些回朝庆贺。”
嫣红喜道:“看来宫中这些日子又要有得忙了。”
自王夫人死后,嫣红就跟我了。我见她处事还算得力,所以让她跟着蓉儿做了个副手,帮着蓉儿管理些宫中的杂物,也算帮蓉儿减轻些负担吧。
我笑着看她,“傻丫头,有得忙还这么高兴?”
嫣红脸色绯红:“为娘娘忙碌就是奴婢的喜事。”我怜爱的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跟了我,事事尽心,但我却有总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拉着她的手,让我坐在我旁边的垫子上:“可别这么见外,你和蓉儿是一样的,我都拿你们当自家姐妹。蓉儿是不愿意出嫁,否则早嫁人了。你呢,我会帮你瞅一桩好的婚事,把你风光的嫁出去。”
一听要嫁人,嫣红忙摆手道:“娘娘,奴婢不嫁。”我看她的模样忽然觉得像看见多年前的蓉儿,那时候的蓉儿也是这般推辞。
蓉儿吃醋道:“娘娘,您有了新欢就忘记旧爱了……”
我笑:“哪里来的新欢旧爱?刚才才和嫣红说你们都是一样的呢,别贫嘴,快坐下。”我示意让她也坐在我身边。
我见蓉儿撅着嘴坐下,这次继续问道:“怎么又不嫁?难道我身边的人都是姑子不成?”
嫣红和蓉儿被我逗的哈哈大笑,笑毕了嫣红方道:“娘娘,王夫人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发誓一辈子服侍她的。可她走了,奴婢也想跟了去,可夫人交代让奴婢好好照顾您,替她谢谢您……所以,奴婢是不会嫁人的!”嫣红这番话说的让我诧异极了,王夫人救了她?
我疑道:“她救了你?她如何救你?”
嫣红细细说道:“奴婢原本是打杂的一个小丫头,一次不小心将皇后娘娘……”说到这里,她瞧了瞧我,我知道她说的是陈娇,我颔首,示意她继续。
她接着说道:“将娘娘的陪嫁的给打碎了,夫人知道后就帮我隐瞒了下来,否则论罪的话奴婢早被乱棍打死了。后来,娘娘被关冷宫,我就被调到洗衣房里工作。再后来,夫人就把我从洗衣房里面掉了出来,专门负责她身边的事了。”
经她这么一番解释,她之前的过分尽职尽责的原因也就显而易见了。
我点点头:“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懂得知恩图报。不过,你也不用一直跟着我,等找到合适的人家还是许配出去的好。”
我一心想让身边的人远离宫廷,远离是非,谁知嫣红听了竟然哭道:“娘娘,您是要赶我走么?”这番话也正是蓉儿当初说给我的,一模一样的话。
我拭****脸上的泪水,“别哭啊,本宫是不想那么自私的耽误你们一生,等你们到时候老了可怎么办呢?”
嫣红对我说道:“娘娘,您就让奴婢一辈子跟着您吧。求您了。”说着,竟然叩起头来。
不知道是嫣红此时此刻的情景和蓉儿太过相似还是怎么的,我瞧见蓉儿的眼眶红红的,一拉她的手,也颤抖着。
我一手扶起她,一手拉着蓉儿,答应道:“我们三个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她们这才破涕为笑,我哄着她们去洗洗脸,逗道:“要不,一会儿被其他人看到还以为本宫欺负你们呢。”她们两人笑嘻嘻的一同出去了,脸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
自这次以后,蓉儿和嫣红两人相处的像亲姐妹似得。我常说她们就像我的左手和右手一般,不,左手和右手还不如她们这般默契呢。
十月底,卫青和霍去病也回到了长安。武帝吩咐休息三日后,进宫设宴款待他二人。
宴请的那日热闹极了,是啊,怎么会不热闹呢?眼下我卫氏一族笑傲天下,如何能不热闹?但在热闹的底下又是什么呢?我****独守空房的空虚和卫青、霍去病的生死拼搏?换来的只不过是世人眼中的富贵荣华。而我们,谁说又不是俗人呢?
刘彻先是对卫青和霍去病一番褒奖,接着拿出准备好已久的圣旨,由小六子宣读着,那是册封卫青和霍去病的。刘彻加封他二人大司马衔,卫青和霍去病跪下领了旨,神情却是淡淡的。我猜他们和我一样看惯了这些封赏,或者,这任何一种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就好像刘彻,他拥有着天下最大的权利,可这说明不了他能拥有他想要的。可他想要什么呢?我看了看他的侧脸,低头沉思,我已经不再知道他想要什么了,他已经实现了年少时候的梦想将匈奴打退,他还却什么呢?我不知道,也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