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外的树林里,紫衣女子蜷缩在灌木丛里,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但是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手脚都在发抖的她依旧忍不住拨出一点缝隙看向前方。
林子中间,红衣男子银发散落,九条白尾摇曳身后,而他的脚下满是倒在血泊中妖的尸体,沾满鲜血的大衫透的他更加妖冶。
下一瞬,一双猩红、充满杀气的双眼直直锁定了灌木丛中的惊恐的眸子。
“不要!”
随着一声大叫,嫚娘从梦中惊醒,自从七月十五那晚之后,每一夜的嫚娘都会梦到相同的场景,然后惊醒……
赢沫向来睡得浅,在听到嫚娘惊叫声后,睡在对面床的她急忙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嫚娘,坐到她身旁温声道。
“又做噩梦了?”
嫚娘大口的喝尽了杯中的水,长舒了口气“嗯!”
“嫚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赢沫轻抚了抚她的背,竟发现身上的纱衣湿了。
怕她着凉,赢沫正准备起身给嫚娘拿一件新的里衣换上,却被人拽住了衣角。
“沫儿,别走,陪我一会儿!”
赢沫一回头,就看见曲嫚娘的眼眶竟有些湿润,忙的坐下,怕她着凉将被子围在了她身上,握着她的手道“我不走,你别害怕!”
“我没有害怕,我只是,还不能接受!”曲嫚娘抱膝缩在被子里,心中的滋味像是各种调料打碎了罐子混在了一起,五味杂陈。
“不能接受?嫚娘,莫不是七月十五那日,你和白止发生什么了?”赢沫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曲嫚娘又一次长舒了一口气,平静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七月十五那日,我收到周围桩子的消息,说是出了问题,便和白止一同去了。在经过城郊外树林时,遇到了妖邪的袭击。”
“什么?嫚娘你可有受伤。”没等曲嫚娘说完,赢沫便一脸担忧的检查起身旁的人。
“莫要担心,白止把我保护的很好!”嫚娘说着握住了赢沫的手。
就在嫚娘手搭上来那一刻,赢沫感受到了这双手的冰凉,隐约能察觉到后来的事可能并不简单“白止是落落的朋友,你我理应想到他也并非常人!”
“这一点我心中早有预期,只是,我没想到……”话到嘴边,嫚娘却又咽了回去,她想说我没想到白止居然是九尾妖帝,目光下沉似是想到了什么,把话停了下来。
赢沫看着欲言又止的人,问道“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没想到他竟有通天本领,强大到让我有一丝,陌生的恐惧!”
强大到恐惧?嫚娘是何等人也,自小与她和落落一同长大,落落的能力在修习道上都是佼佼者,嫚娘自小也是看惯了的,此时的赢沫心中有了猜测,竟能让嫚娘觉得恐惧到这般,莫非,非我人族?
“嫚娘,你可还记得少时,国子监曾有一堂临渊第一刑狱官薛孟大人的代课?”
“…记得,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嫚娘一脸不解的看着面前人。
“那你还记得当时薛孟大人除了怎样的一道考题吗?”
“嗯…好像是说在一个小镇上,府衙突然接到百姓报案,有妖怪害死了她的丈夫,衙门里的人立即出动赶到了案发现场,推开门的瞬间就看到一具尸体倒在血泊中,而他身边就站着一只妖,官兵立即用捆仙网捉住了妖怪,薛孟大人问我们此案该如何处理?”嫚娘将当时的问题完整的叙述下来。
“没错就是这一问,我到现在还记得郑光之被怼的哑口无言的样子!”
记忆拉回到几年前,学堂里的他们脸上虽带着稚气,眼中却有清风明月,有天涯江湖,如风如光,烂漫朝阳。
夫子到来前学生们讨论着闲余,当薛孟一身绛紫色官袍出现在众人视线时,室内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投来的都是差异的目光。
偶有窃窃私语者,刚开口音未出,就被目光如炬的老师震慑的吓了回去。
行过上课礼后,薛孟开口道“范太师今日公出,由吾来代之,简单介绍下,吾名薛孟,课堂之上无品阶,叫我薛老师、薛夫子亦可!”
当众人听到这个名字时,便再也忍不住私语了起来。
学生甲“居然是临渊第一刑狱官呀!我的天!”
学生乙“有谁想到司法界的天花板,薛大人会来给咱们上课!”
嫚娘也忍不住拉了拉赢沫的衣袖道“虽在宫中多年,我也是第一次正式看到众人口中的薛大人,果真是一身正气!”
“确实,但是这堂课我比较担心落落!”赢沫眼中略有一丝担忧。
“此话怎讲?”满眼好奇的瞪大了眼。
“这两年,落落上街捉贼没少进出衙门,但前些日子有一桩案件审查,落落强参其中,似是惹得薛大人极为不满?”赢沫解释道。
“什么案件?”
“具体我也不知,之十四直至今日落落才被聂将军解除禁足!”
这一通解释,嫚娘才知晓,怪不得这几日没见着人影,她还以为落落又被她师傅带走历练了呢!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惊讶于面前这个刚正不阿、明察秋毫的刑狱官时,聂落落与薛孟四目相对,聂落落微微躬身行礼,他则微微点头示意。
“讨论就就此而止吧!吾今日唯有一题!众位请听好,曰,周边镇上,府衙突然接到一妇人报案,见有妖害死其夫,衙门立即出动赶到案发现场,推门瞬间就看到一尸倒在血泊中,而其身边则站着一只妖,官兵立即用捆仙网捉住此妖,问此案该如何处理?”说着薛孟看了看众人的神情,本欲开口接着后话,此时却有人立即给出了答案。
说话者是当朝监察御史之子郑光之,自小聪慧过人,在夸赞声中长大,与常人相比多了几分骄傲。
“学生以为,答案十分明了,妖就是罪魁祸首,按照临渊律法,故意杀人罪当处以绞刑,但本案的唯一特殊性就是,杀人者为妖,应交由国师处理,如若可以,妖性狡诈,应立即诛杀!”郑光之自信满满的看着薛孟答道。
底下众人也都认可的点了点头,或是随声附和。
“哦?你怎确定杀人者一定是妖呢?”薛孟反问道。
郑光之眉头一紧,脱口而出“妖性本恶,更何况事实已经摆在那里,妇人和官兵都是最有力的证据,难不成还要对妖手下留情?”
“不能对妖手下留情!要除恶务尽!”
“除恶务尽!”
看着被点起激愤之情的众人,此刻的薛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坐在了蒲团上,到了一杯茶水。
“老师,学生有不同见解!”
聂落落的声音打断了众人,而薛孟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道“讲!”
“是,学生以为,此案另有蹊跷,应先提审在场已被捉拿的妖怪,其次……”
聂落落一句话尚未讲完就被郑光之打断“落灵郡主莫不是不清醒了,要和妖去讲道理?此等荒唐善恶不分之举,从临渊郡主口中而出,你可对得起天赋灵力者的职责!”
底下众人看向聂落落的眼神瞬间变得异样,郑光之的咄咄逼人惹翻了嫚娘,嫚娘气到“郑光之!”
曲嫚娘正准备起身,就被聂落落拍了拍肩示意她无事,自己可以处理好。
尔后转身面向郑光之平声反问道“妖就一定是恶的吗?”
“自然,恕我冒昧郡主,你身为天赋灵力者,妖即恶,斩尽天下一切妖物,保护百姓安乐,除恶务尽,是你的己任!”郑光之眸光盛气凌人的看着聂落落,胸中还有一丝怒意。
聂落落对上那双充满敌意的双眼,并没有动怒只是认真的解释道“保护百姓安乐,斩恶妖,除恶人,的确是我的职责。但若是将善恶作为人与妖之间种族界限的标准,我不赞同,人心分两面亦有善与恶,妖也是如此,你不能因为是妖就剥夺了他证明自己清白的权利!”
面对聂落落的义正辞严,郑光之不服气继续辩驳到“聂落落,你居然替妖辩解!你忘了你母亲夕拾公主大人是怎么死的吗?”
聂落落听着自己母亲的名号,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赢沫愤然起身“郑光之莫要太过分!课堂之上虽无品阶,但即便是寻常百姓,你的言辞也太过了!”赢沫刚刚未出口,是因为她知道落落可以处理好,而这不过是场辩论,可他刚刚的话已经伤害了落落,太过于得寸进尺!
赢沫和嫚娘起身站到落落身旁,二人握住了她微微攥紧的手,聂落落看了看身旁的两个人,心中顿时平静了下来,微笑着示意她们没事。
随后一双坚定的眼眸对上了那双盛气凌人的眸子“我母亲从小就教导我,要平等的去看待万事万物,不能口上公平公正却将偏见刻在心中,妖龙是恶妖,但不是所有的妖都是恶!”
二人针锋相对,顿时屋内的气氛就降到了冰点。
嫚娘看了看仍在一旁只顾着喝茶水的老师,心中有些不悦行礼道“薛老师,您是否可以指点迷津了!”
薛孟缓缓起身,走到二人中间,看了眼郑光之又看向聂落落道“聂落落,此题到底何解呀?”
“学生认为,如果杀人者是妖,疑点太多!首先,如果是妇人亲眼所见,以妖的五感不可能没察觉到案发现场还有目击者在,发现在场还有人的话又怎会完整的留下活口来落实罪名这不符合杀人者的思维。其次,府衙到居民家中是有时间间隔的,加上之前妇人来报案时的时间差,莫说是妖人都可以跑的无影无踪。”
“所以学生认为,此案疑点重重,等仵作验明死因后,将抓到的妖提审,那妇人也是诸多嫌疑更要同时盘问。来龙去脉查实清楚后,才可按我临渊律法定罪处置。”
听到聂落落的解释,郑光之的神色突然黯淡了下来……
薛孟又继续问道“所以你那日在诏狱是去审问那妖的!”
“是!”
前几日案情发生,薛孟也是打算道诏狱去提审那妖不想碰到了,私自溜入诏狱的聂落落,顿时觉得这孩子是在不顾自身安危胡闹,直接就把聂落落送回了将军府!
但现在听到聂落落思虑如此精细,薛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向众人道“都坐下吧!我来公布答案!”
“聂落落说的是对的!我临渊律法,没有一条明确规定不可将妖作为正常的提审对象,所以在不伤及周围人,能力允许的情况下,妖亦是要走正常的查案程序,以保证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而且我要告诉你们这个案件的凶手并不是妖!”
听到这儿的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郑光之的神情。
“凶手是那妇人。死者为贾氏,三年前曾救下一只狸猫,狸猫伤好后可化作人形便来报恩,应允贾氏一件事并答应一直会保护他,随后交给他联络自己的方式,贾氏也将此告诉了,二人变许愿成为富裕人家。贾氏不知道的是,变得富裕后自己的妻子与王氏有了私情,妻子在王氏的鼓动下想要独吞财产名正言顺的和王氏在一起,于是二人便合谋设计杀害了贾氏,并用猫妖留给贾氏的联络方式留下讯息在家中相见,而那时他们早就伪造好了现场,嫁祸给猫妖。”
薛孟言罢,课堂上鸦雀无声,众人也陷入了沉思。
“同学们,今天的考题大家回答的很精彩,正如郡主所言,善与恶一定不是划分种族的标准,心中衡量它的那杆秤不应带有偏见,方可做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切忌以偏概全,天下大同才有来日!君子为人正道,重在立德修心呀!”话到最后,薛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刚刚言辞激烈的那人……
二人回忆起这段,脸上均是一暖,那时的落落这番善与恶之说,不知道默默触动了多少人,也改变了很多人对妖的看法。
嫚娘虽不曾提白止的身份,但赢沫看人心事何其通透,她看着嫚娘道“我相信落落交朋友的眼光,也相信我们心中衡量事物的那杆秤是平衡的。”
………………
PS:学堂里下课后,众人纷纷离去,唯有聂落落再次返回。
正准备出学堂的薛孟看见折回来的人,眼中有些许诧异“郡主,可是还有事要问臣?”
“学生却有一事还想再问薛大人,猫妖既是无辜,大人您……”聂落落提溜着一双杏眼看向薛孟。
“郡主放心,猫妖以已被放走!”
听到自己猫妖被放走,聂落落心中喜悦溢于言表“那就好,那就好,薛孟大人明察秋毫、公正无私、没有世俗偏见,有薛大人着临渊第一刑狱官,实乃我临渊之大幸!”
“郡主谬赞,臣向前几日对郡主的无理向您道歉。”说着年近不惑的薛孟就要向聂落落行礼。
聂落落眼疾手快立马拦了下来“薛大人是为我的安危着想,有这样好的长辈落落高兴还来不及呢!”
“谢郡主!”
“薛大人若无事,学生就先告退了!”
“郡主慢走!”
“好!”
薛孟看着聂落落离去的背影,回想起刚刚少女眼中的澄澈与广阔胸怀,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了临渊未来的希望,临渊拥有此灵力继承者才是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