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就到了开学第二周。
过完元宵节回来,大家身上似乎都还带着烟花的躁动。女生宿舍内,冯颖坐在一号铺上,满脸都是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我不定闹钟你叫我起床啊?声音小了我又听不见,睡过头了检讨你替我写?”
赵阔按下怒气,同她商量:“要不我们叫你?”
冯颖翻了个白眼:“做梦!”
赵阔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她在心中冷笑:我不睡,你也别想睡觉了!
冯颖对床张楠探了头问道:“赵阔,你哪来的这么多娃娃?”
赵阔笑嘻嘻地说:“抓娃娃机抓的,一块钱一个,我是不是很准啊?”
“牛掰!”
“来来来,喜欢都拿两个。”赵阔把娃娃往外分,背着冯颖坏笑。
按照黄军的习惯,床位号都是按照成绩排位的,赵阔是五号,上铺。所以作为寝室长的裴矩、景益、冯颖、谷盈盈等人都是尖子生。
秦涛本来也该是,但是寝室长自动成为组长,为了某人,他特意找人换了床。
万事俱备,赵阔往床上一躺,定了个4:25的闹钟。
次日凌晨,手机振动将赵阔吵醒。
赵阔关了闹钟,揉揉眼睛。
到时间了啊。
她穿好衣服,无声地冷笑了下。
其余几个床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几个脑袋探出来,相视一笑。
4:30,冯颖的闹钟按时响起。
只不过,这次,她就没有安睡到五点钟的幸运了。
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向她砸来,落在被子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一轮闹钟过去,冯颖仍然好眠。
赵阔冷笑:“啧,居然没醒。”
她下了床,拿起一个喷壶,朝冯颖脸上喷去。
“啊!什么东西——?”
赵阔皮笑肉不笑地说:“你闹钟响了,我帮它叫你!”
冯颖气得脸色发白:“你!”
赵阔冷漠地笑了笑:“不用谢。你活该。”
而后,她推开门,扬长而去。
夜色浓重,赵阔摸黑来到教室,开了空调,翻出昨夜借赵宏宇的大冲锋衣,把凳子摆成一排,躺在凳子上补觉。
五点过,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来教室。赵阔闭着眼睛,直到杨霁把她拍起来。赵阔没说话,趴在桌子上继续睡觉。
裴矩仍然是踏着上课铃进教室,至于景益……
算了,他不迟到都不正常。
裴矩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直到黄军出现在后门处,他才拍了一下赵阔。赵阔迷迷糊糊地睁眼,抱着生物书站起来,一边背书一边疯狂点头。
五点十分上第一节早读,六点到六点十分早操。赵阔困得要命,往嘴里塞了好几颗清凉糖,顺道还帮一直找不到校服外套的裴矩翻出了校服。
早读是语文,今天要背《蜀道难》。赵阔翻书读了两遍,然后把课本垒高,闭着眼睛偷懒。
杨霁的声音传来:“不与秦塞通人烟。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嗯?怎么回事儿?”
赵阔眼睛睁开一道缝,插嘴道:“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杨霁困惑道:“什么?”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你书都没翻开。”
赵阔狡黠地弯了弯眼睛:“不信我背给你听?”
阔哥背书,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她拍了下腿,打起了拍子:“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周围一群人都被赵阔这种Rap式背书惊呆了。这是语文早读吧?不是什么元旦现场吧?
一直近乎默背的裴矩停了动作,率先问了出来:“怎么背书还能打拍子?”
杨霁笑了笑:“哎呀习惯就好。”
应娜娜也从前面扭头过来:“阔阔一直是这样背书的。基本上文言文读几遍就背下来的。阔阔,背到哪了?”
赵阔超得意,翘着尾巴说:“背完《杜甫三首》了,我背书超快吧?”
看着她志得意满的样子,裴矩反而起了好胜心。他沉吟片刻道:“我背书也快,来比个赛?”
竟然有人敢在记忆力方面挑衅她?赵阔登时感觉热血上涌,嚣张道:“只要你不是过目不忘,阔哥还没怕过谁!”
杨霁则适时补充:“好啊好啊我给你们当裁判。”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翻到了《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浔阳江头……”
应娜娜刚开始还时不时回过头看个热闹,到后来翻了翻书,发现自己《蜀道难》第一段都没背完,索性不管他们了;杨霁虽然名为裁判,压根就没有关注他们;秦涛本来一边看书一边偷瞄杨霁,后来实在被赵阔吵得受不了,用书脊戳了她一下;赵阔会意,自己站到窗户边背书去了;裴矩抬头看了看,站到了窗户另一角。
这种大声读出来的背书方式格外消耗体力,没过多久,赵阔就累了。
“我从去岁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年不闻丝竹声……不对,错字了。哦,我从去年辞帝京,终岁不闻丝竹声。”
分明是去岁更顺口嘛!赵阔勾了下书角,腹诽道。
她回到座位上,喝着水观察他。
他剪了板寸,头发毛茸茸的,看上去应该很好摸。
这是谈恋爱吗?迄今为止,他们既没有牵手,也没有拥抱,除了每天被他催促着背书、学习、讲题,就再没有任何进展。
他们究竟是小情侣,还是一对一的互助学习小组?
就在这时,面前传来了敲桌子的声音——
笃、笃、笃!
赵阔抬头,春日的晨光被裴矩遮得严严实实。身着黑色羽绒服的少年看着她,眉眼全是笑。
一时间,赵阔都有些想要沉醉其中。
但是,裴矩的话毫不客气地打破了她的旖思——
“背到哪了?”
“终岁不闻丝竹声。你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杨霁有些好奇的问道:“平局?”
赵阔的好胜心一下子又被点燃了,她咬着牙说:“我一定会赢的!”
裴矩低头笑了笑。
他也并不是很想输。
应娜娜还在感叹:“《琵琶行》真难背啊,阔阔都没能一节课背完。”
赵阔随口接了句“有点长了”,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丫,脑子里又开始冒泡。
果然,在早餐净校前一秒,赵阔抱着一瓶花进来了。
两块钱一瓶的酸奶白瓷瓶上插了几枝腊梅,红黄相间,煞是可人。赵阔清了桌子的一角,高高兴兴地把花瓶放好,又翻出直液走珠笔,在瓷瓶上画了幅丑丑的简笔画。
裴矩本来趴在桌子上补觉,看到她画得认真,换了个姿势,歪着头看她闹。
赵阔仿佛有种魔力,不管多枯燥、多紧张的氛围,她都能找到乐趣,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鬼点子就像活泉一样“噗噗”地往外冒。
裴矩勾了勾嘴角。
腊梅随雪去,红杏迎风开。不知不觉间,柳絮已经飘了漫天。
裴矩拎着羽毛球回到教室,赵阔正和杨霁头碰头说着悄悄话。
“这个小花花好好看。”
“是啊是啊!”
“你说它叫什么名字呢?”
“她和我一样好看,我要叫它小晴花。”
赵阔指尖是一朵小小花,小小圆圆的一点蓝色,就像鸟儿纯净的眼睛。裴矩连着看了好几眼,都没有看出来这是从哪采的小花。
“是在花圃紫叶黄檗的下面!我趴在地上找到的!”赵阔得意地仰着头,“我想叫它星星花,它是春的使者不小心洒落的星星,是草丛中点缀的眼泪,是洒漏的春色,是小鸟的眼睛。”
裴矩和杨霁都笑了。
杨霁道:“阔阔你好诗意啊!”
赵阔弯了弯眼睛,呼出的气息剧烈了一点,吹得小花随风飘扬。
远处的冯颖回头看了过来,神色晦暗不明。
净校铃响,赵阔翻开了作业。
啪嗒。
赵阔看着掉在地上的中性笔,心中的负面情绪忽然就炸开了。
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她是不是应该去死一死呢?
裴矩诧异地望了望赵阔,弯腰把中性笔捡了起来。
赵阔浑身无力,软软地趴在桌子上。她似乎被抽走了力气,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法去想。
转相了!
赵阔在心里泪流满面。
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色彩,赵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搭了上来。
“阔阔,赵阔……”裴矩小声呼唤着。赵阔的眼神都有些涣散了,他突然很害怕。应娜娜和杨霁同时转头。杨霁递给裴矩一块奶糖。
“等会阔阔缓过来让她吃点甜食。”
“低血糖?”
“啊?呃……对,就是,低血糖。”
不知过了多久,赵阔眼睛才渐渐聚焦。
她摸出药,一口闷了下去,开始流泪。
“怎、怎么了?”裴矩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赵阔摇摇头。
这时,裴矩想起了杨霁的糖。他连忙剥开糖纸,塞到赵阔口中。
药效渐渐发作,她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