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这次抑郁发作没有持续多久。到晚自习的时候,赵阔就又恢复了活力。她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笔走龙蛇。
甜食可以提升多巴胺水平,巧克力中的咖啡因亦然。
“你今天早上,吓到我了。”
裴矩传了一张纸条过来。
赵阔冲他歉意的笑了笑。中午的作业她还没有做完,现在她分不出精力聊天。
裴矩又写。
“你手怎么在抖?低血糖?”
赵阔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
事实上,低血糖虽然能造成手抖,她手抖却更多是抗躁狂药的副作用。
这些药就是这么折磨人,当副作用开始体现时,就是药物开始发挥了作用。赵阔的药有点白天致困作用,她不得不站着在教室边缘,一边困得点头,一边争分夺秒记笔记。而另外的副作用却让她在夜里精神亢奋,哪怕吃了安眠药,还得在梦里被迫大逃杀。
最近没有什么大事,除了五四歌咏比赛赵阔挑了指挥的大梁,拿完第一名之后有女生过来跟她表白。
……据说还是一见钟情。
赵阔吓了一大跳,回去思索了很久自己到底是不是长得太爷们了。
马尾辫、鹅蛋脸、红礼裙,怎么看都不像是男孩子啊?
天渐渐热了,刘星阳和景益甚至都穿上了短袖。
赵阔却穿着厚卫衣加外套,裴矩身体更弱,他还穿着薄棉衣。
裴矩小声背着《过秦论》:“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赵阔四下望了望,把写得满满的本子收好,趴在桌子上哀嚎:“好无聊啊,这本儿书我都背会了。”
裴矩停了背书的动作,无语凝噎。
这家伙,是来拉仇恨的吧?
他坐回座位,习惯地把腿伸到过道上,回头看了赵阔一眼。
赵阔小声对他说:“不打扰小晴了,总之这本书我背完了。我现在干点儿什么呢?”
裴矩低头思索,眼睫毛呼扇了几下,抬起眼睛建议道:“上次老师不是说,文言文占分很低,但是阅读占分很高。你既然阅读不好,要不去刷题吧?”
赵阔弱弱提问:“你说,我要是背英语单词怎么样?”
裴矩很冷静地说:“你会被语文老师咬死。”
咬死是本地的一种方言说法,表达的大概情绪是,咬牙切齿的恨铁不成钢。赵阔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贴切极了。她阅读量大,去年上过汉字英雄,只不过学校鸡贼的神操作让他们止步市赛而已。语文老师还一直期待着赵阔什么时候能拿个语文单科状元来着。
就像她初三老师都一直期待她能不能直接录到省实验一样。
赵阔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大家都对她有很高的期望:拿竞赛国奖、考省实验、拿市单科状元——这些她从来都没做到过,但是并不妨碍大家一次次把希望放在她身上。
她真的有那么聪明吗?
下课铃声响,教室里沸腾起来,迅速涌出教室。
裴矩站起来交代道:“我去上个厕所,你等我。”
教室里很快就不剩下几个人了。
杨霁还没去吃饭,她在狂翻书堆,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就在这时,秦涛满脸期待地走了过来。
“小晴,去吃饭吧?”
杨霁连忙挥手:“不了不了,我跟阔阔去。”
秦涛连忙道:“人要跟裴方块儿一起,你就别打扰人家了。对吧,赵哥?跟我一起去吃饭吧。”
他一边说,一边给赵阔递了一个威胁的眼神。
赵阔狂翻白眼:“我不跟他去,我跟小晴去,小晴,走!”
她拉住杨霁的袖子,两个小姑娘飞一样的地跑了出去。
秦涛望着他们的背影,暗自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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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的春日,一向风声呼啸。今天却反了常,只有徐徐微风拂面,让人沉醉。小树林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鸟叫,赵阔舔了舔嘴唇,用口哨回了一句。
一下子,周围的鸟都静了。
赵阔笑得前仰后合。
杨霁停了脚步,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去找裴矩吧,不用陪我了。”
赵阔有些心痒痒,却突然发现秦涛又找上了裴矩。
裴矩刚从厕所出来,迎面差点撞上守株待兔的秦涛,他不由得疑惑道:“怎么了?”
秦涛往前了一步,迫切道:“让我去你们组吧,我就想跟杨霁坐近一点。”
裴矩沉吟道:“不是我不让你来,你得先找到跟你换的人,然后两边都同意才行。”
秦涛若有所思:“好,我去试试。”
一句话说完,他转头就走。
裴矩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来搪塞秦涛,见他不假思索地掉头而去,忽然也有点懵。他甩了甩湿漉漉的手,向远处招手的赵阔跑了过去。
食堂依旧是熙熙攘攘的。赵阔一向有一边做事一边反刍自己背过的东西的习惯,她用咀嚼声打着拍子,反刍着自己记忆里的知识。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
赵阔看起来很聪明,因为她记忆力强;可是赵阔也经常傻傻的,因为她反应慢。她有一件事情反复揣摩思考的习惯,尤其是课堂上老师讲过的内容。
如果没有文本,她跟不上老师讲课;可是如果有了文本,以她的理解力,根本不需要老师。
赵阔慢条斯理嚼着,认真地出神。裴矩飞快吃完饭,拿出单词本开始默背。
两个人自顾自地复习,仿佛春日的旖旎都不存在。
“daily,每日的、日常的……”
终于,赵阔放下碗筷。裴矩收起单词本,看着赵阔慢吞吞地把挑出来的葱花都放回碗里,然后用纸把桌子擦干净。
吃饱喝足的赵阔就像一只慵懒而妩媚的小猫,满足地用尾尖在人鼻子下撩一下,又勾勾你的手指。裴矩看得浑身一热,不自觉有点脸红。
赵阔却没发觉,懒懒地支使裴矩:“裴矩,等会你去交数学作业,顺道帮我把英语作业捎过去。”
裴矩自然是一口答应:“好,用不用帮你把化学作业抱回来?”
他不由得想,下次若是赵阔坐在靠路边的位置,那么他每次进出座位,就都能碰碰赵阔的发梢了。
赵阔略一沉吟,道:“不用了,第三节课才化学课,小自习下课再去抱来。晚上也是我收、白天也是我抱,冯颖过得真清闲啊!不过拉倒,我才不想要她给我拖后腿。”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个人的剩饭拢在一起,倒进剩饭桶,然后把餐盘整整齐齐地、轻轻地放好。
裴矩试着提议:“那你跟老师说一声?”
赵阔则是嗤笑:“我才不去告状,告状鸡儿多恶心。第四节体育课不用等我了,我去跟娜娜去涮麻辣烫。”
江湖人江湖事,江湖规矩江湖了,谁报官,谁就是江湖叛徒!
赵阔突然感觉自己豪情万丈了起来。
出了食堂,嘈杂声骤然小了很多。
裴矩笑了笑:“好。”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他正好站在下风口。一阵甜丝丝的味道从身边人身上传来。裴矩深深吸了口气。酸酸甜甜的,像是瓶装的酸奶。
周四,又恰好有体育课,对女生来说,也是该洗头的时间了。赵阔能闻到自己身上甜甜的汗味——为什么会有甜味?难道她有糖尿病吗?
赵阔一边想着,又拆了一瓶一升的牛奶。
裴矩望着她,嘴角抽了抽。
算了,是他想多了。赵阔纯粹是腌入味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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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一高的课程安排是这样的,早上一节自由早读,跑操三圈后,来上语文或者英语早读。上午连上两节后,有一节三十分钟的自习课,随后是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再连上两节之后吃午饭,然后学生只能坐在座位上,一直等到下午课前十五分钟静校结束。
下午是三节课加数学自习。随后又是吃饭和大自习,随后是安排给数理化的三节晚自习。冬天的净校是最难熬的,从17:20到19:30,两个多小时只能坐在座位上。不过现在还好,夏天启用夏令时,中午静校时间能长一点,刚好用来补觉。
小自习,也被老师们称为“集体备课”。
黄军写了几笔教案,忽然不悦道:“我真是受够了这个赵阔了。”
舒朗笔下一顿:“怎么了?”
“这个家伙,不好好收作业,天天让冯颖催着,刚刚还来问我作业发没发,他们那组作业去哪了?一天天不正干,都在想些什么?”
物理老师一边改作业一边吃瓜:“你们说,赵阔是不是在和裴矩谈恋爱?”
舒朗打圆场:“这么大点的孩子,有点想法很正常。你看秦涛,不是也喜欢那个杨霁喜欢得不得了。还有那个刘星阳,不是也有个分到文科班的小女朋友?不耽误学习就成了。”
黄军烦躁地说:“我就烦这个赵阔,干啥啥不行,找事儿第一名。太皮了,哪儿都有她。”
语文老师插话道:“这届是第一届搞培优部的,领导们都惯着他们,不就是皮一点儿。”
“前几名都皮,秦涛蔫儿坏不说了吧,那个景益,回回跑完操都得去厕所蹲一会儿,从来没有准时到过。也就裴矩乖一点。”英语老师一边改作业一边说。
黄军冷哼:“裴矩都快被赵阔带坏了!”
舒朗笑道:“唉,别这么说。裴矩性格闷,啥话都不跟老师说,我每回问他数学哪不会,他都说都会都会,你看他考那分数!赵阔别的不说,全培优部是最活跃的孩子吧?她跟裴矩做同桌这一个月,裴矩话都变多了。”
生物老师把改好的作业放了一堆,吐槽道:“这个裴矩,也太懒了点。每次交生物纠错,别的孩子都是老老实实把错题写上,他就写个页码、题号、正确答案,真是……这孩子。说起来,赵阔的纠错本写的是真漂亮,她用那种胶布把题粘下来,蓝笔写错误答案,绿笔写正确答案,红色圈易错点,橙色写题型总结。虽然字幼稚吧,可她条理真清楚。”
语文老师接口:“她阅读面也广,还是个唐粉,上次我俩聊唐朝宋朝谁更好,她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上次我还看见她在看《隋书》,繁体竖版中华书局的,她也真能看下去。”
英语老师则叹气:“她要是把看课外书的时间多分点儿给英语就好了。全培优部,英语没有比她还差的了吧?她就是兴趣爱好太广了,又是弹琴又是吹笛子,还弄啥,写小说?心该收收了。”
物理老师也点头:“要说谁脑瓜子灵,秦涛一个,景益一个,再一个就是这个赵阔。她脑瓜子是真灵,不好好学习可惜了。”
舒朗继续批改作业,惋惜道:“她一看就是家里太惯了。”
听了这么多话,黄军还是余怒未消:“我不管她家里惯不惯,她要是再犯事儿,我就让她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