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双鸭山不放假大学的一员，裴矩已经开学一周了。
夜色浓重，他坐在图书馆，正在为一篇论文苦练一指禅。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下。
裴矩本不想接，但是看到上面的“赵阔”两个大字，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电话。
赵阔刚刚在张江女子职业背书学院外的便利店买了碗关东煮，一杯热汤下肚，她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她握着手机，听对面传来“喜欢这首彩铃吗……”的提示音，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正准备挂断，忽然听到了接通的声音。
裴矩不带感情地“喂”了一声，赵阔隐约从电话里听到了打字声。
赵阔吸了一下鼻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裴矩，我能借你五分钟吗。”
裴矩“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让赵阔立刻发飙。
赵阔深吸一口气，鼓足全身勇气说：“我确诊了，躁郁症，很早就确诊了。”
打字声停了，电话里面传来了裴矩的脚步声，伴随着开门声和关门声，不多时，裴矩有点意外的声音传来：“什么？”
赵阔是真的累惨了，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木然地说：“我刚刚差点从楼上跳下来。”
裴矩惊了一大跳，紧张地说：“你先下来。”
赵阔木木的地回了一句：“嗯，下来了。抱着学校以前喂的流浪猫哭了一场，现在准备回去。”
裴矩小心翼翼地问：“回宿舍？”
赵阔勉强挤出一丝笑声，有气无力地说道：“学校对面租房子。一居室。”
裴矩生怕说了什么刺激到她，只能小心翼翼的问：“你……现在——”
赵阔情绪已经呆滞了，似乎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自顾自打断他的话：“我应该重度。可能要去住院。”说到这里，她看着手机上跳动的通话时间，叹了口气，“五分钟到了，我挂了。”
说罢，她也不管裴矩的反应，自顾自挂了电话。
汽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赵阔累得像具行尸走肉，直想直接卧到街上睡一觉。
电话那头的裴矩哪还有心情继续写论文？他连忙打了回去。
手机震了震，赵阔接了。
裴矩不放心地说：“你走着，等你到家再挂电话。”
赵阔眼泪又想涌出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往家飘着。
她想起了很多东西，想起发现裴矩和冯颖好上之后，她冲到裴矩那边拆了他领子上的姓名缩写，想起了那时裴矩看她哭泣的厌恶。赵阔脑子一下子疼炸了。
裴矩没听到她声音，害怕她出意外，便口气放轻哄她：“别哭，好不好？”
赵阔带着哭腔回应他：“不好，我很难受。”
裴矩有些意外：“嗯？”
他对这个什么郁什么症一点都不了解，只知道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很年轻的男明星因为这个自杀了。所以刚刚听到赵阔哭喊难受，他一时间很有些想不明白。
赵阔止了哭，压抑地说：“头疼，没食欲，睡不醒，胸口痛，什么都记不住，反应不过来。裴矩，我吃药难受，过去三天两夜只睡了一个多小时，还做了一场噩梦。我好难受。”
她提着沉重的双腿爬上了楼，裴矩听到开关门声，又听到开空调声，接着听到了人倒在床上的声音，最后，手机里传来了赵阔的小声打呼噜声。
赵阔就穿着湿衣服，带着浑身寒气，倒在了客厅沙发上。
裴矩轻声唤她：“阔阔？”
回应他的只有鼾声。
裴矩愣了愣，放轻声音自言自语道：“睡着了。好好睡一觉吧，晚安。”
对这个初恋，他其实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赵阔高三时留下的疯癫印象实在是太过根深蒂固，当时那些事根本就不像是正常人能办出来的事情；另一方面，裴矩又觉得她可怜，只是上个学而已，她怎么还把自己折腾疯了呢？
他保持着举手机的姿势，在厕所站了好一会。
其实刚刚听到赵阔过得比他还不好，他还是有些庆幸的，不过旋即就被深深地心疼和愧疚淹没了。
赵阔是从他的生日之后才开始疯癫的，那么……
裴矩打了个寒颤，他不愿继续想下去，匆匆收拾了东西，回到宿舍。
尽管想着要撇清关系，他还是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赵阔说的那个什么郁症。
他输入百度，跳出来一个固定词组：躁郁症。
原来她的病叫躁郁症。
百度上写：躁郁症一般指双相障碍，双相障碍属于心境障碍的一种类型，英文名称为Bipolar Disorder（BP），英文别名Bipolar Affective Disorder，指既有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一类疾病。
原因未明，生物、心理与社会环境诸多方面因素参与其发病过程，目前强调遗传与环境或应激因素之间的交互作用、以及这种交互作用的出现时点在双相障碍发生过程中具有重要的影响，临床表现按照发作特点可以分为抑郁发作、躁狂发作或混合发作。
他耐着性子往下看，一条条回忆赵阔的性格，这才发现，原来往日他最羡慕的外向、乐天、活泼等性格，竟然都是病理表现！
他最初对于她的喜欢，竟然都是起源于病情！
这个发现不啻于晴天霹雳，裴矩愣了好久，都没想好自己到底喜欢的是她的病还是她的人。甚至他连自己现在究竟喜不喜欢她都不能确定。
她过去的自信是躁狂发作中的思维敏捷、自命不凡；她过去的口才是躁狂发作时期的思维奔逸；她过去的活泼开朗是躁狂发作期间的心境高涨；她旺盛的好奇心和强大的执行力都来自于轻躁狂时期的活动增多……
如果，这些病理性症状都消失了，她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如果，有朝一日她的病好了，这些征兆都消失了，那是不是他曾经的喜爱也错付了？
空调嗡嗡作响，舍友们走来走去，刷视频的，连麦的，各种噪音不绝于耳。
他想了好久，还是决定打开知网，好好搜一搜这个病。
输入躁郁症，敲下回车，裴矩无比地希望这种病只是类似于感冒这种小毛病，这样病好了之后，还能还他一个熟悉的赵阔。
《231例躁郁症复发因素分析》、《躁郁症关键基因被发现》、《下丘脑异常及抑郁症》、《躁狂抑郁症患者的个性特征初步探讨》……
裴矩感觉自己写综述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这些医学术语看得他眼花缭乱，没看多少篇，就听到了张宁的声音：“裴矩！等下关灯！”
裴矩“嗯”了一声，起身关灯关电脑。
他刚想说今天室友们睡得够早的，一看手机才发现，原来已经两点半了。
他爬上了他们寝室简陋的上床下桌，在心中翻来覆去的琢磨：行为激活……宠物……治疗犬……既然动物疗法是一种很有效的辅助手段，那……
这个夜晚他想了很多，他的成绩比统招线还低了几分，是靠自招进来的。提起自招，他总会想起高一的时候赵阔将卡拍在他的桌子上的情形。上了大学之后，很多人，很多事，他都记不清了，甚至于对自己待了两年多的教室、朝夕相处了三年的班主任的名字都毫无印象，可是这一点记忆似乎总忘不了。
仔细想想，似乎除了那一拳，赵阔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裴矩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愧疚。他设身处地地把自己放在赵阔的位置去思考，不由得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经过他的查证，一半左右的精神类药物不仅副作用很大，而且治疗效果非常不明显，几乎就是起一个安慰剂的作用。在服用这些药物期间，也会对大脑造成损伤，不管是不是不可逆的，对人的折腾都很大。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去医院的痛苦，又想着赵阔连续多年都在受着这种折磨，忽然感到心脏一阵抽疼。
说实话，他对于赵阔发疯这件事有一种愧疚感，很想补偿她些什么。这种事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当年残留的一点喜欢，他已经分不清了，他只知道，如果他拒绝，可能会发生一些让他终生追悔莫及的事情。
那个像阳光一样明媚的，爱笑爱闹的小姑娘，可能真的会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
打定主意，他又仔仔细细想了一遍，确定没有漏洞，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
这个漫长的雨夜，还有一个寝室也在卧谈。
尽管有空调，林粤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出声道：“老三，你说的没错，我们团那个叫赵阔的，瘦下来还真好看。”
那个被称作老三的林粤室友得意地说：“我就说。哎，她胸还和以前一样大？”
林粤闭着眼说：“今天穿了牛仔裤，还显得腿又细又长。”
他的室友笑骂：“满脑子都是美女了不是。还记得小学期的楼下表白吗？”
那件事他知道，挺轰动的，毕竟团里大多数都是女生，对这种桃色八卦，大家都是感兴趣的。
“这种女生不好追啊，不觉得挑战太大了吗？”
林粤虚虚握了下拳，闭着眼笑道：“她气场一直很强。不过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这位赵女士，他要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