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阔不能再住宿舍了。
她尤其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不知什么时候就从上铺跳下去。所以在跟家中商量过后,她找了一套一居室,搬出了学校。
房子位于隔壁五角场文秘职业技术学院张江分校区的正对面,和他们张江女子职业背书学院的宿舍园区就隔了一条街,出门就是学校的附属医院。房子是一居室,不大,位于三楼,进门左手边是玄关,穿过客厅是厨房和卫生间,主卧门开在厕所旁边,卧室向里走还有个阳台。赵阔特别喜欢客厅的外飘窗,但是怕自己会跳下去,所以她和房东商量,直接把窗户封死了。
说实话,她现在其实看见高的地方就想往下跳。
一切准备就绪,赵阔收拾东西,准备去排练。
天阴着,还刮了风。赵阔猜测可能是周围哪里挂了台风,估计晚上要下雨,想了想,还是把裙子换成了背带牛仔裤。不只是怕晚上回来冷,团训室位于图书馆裙楼,那边的中央空调一向开得很足,就跟电费不要钱一样。没放暑假的时候,她的室友就被冻感冒过,所以养成了去教室必定带外套的习惯。
路过手套它们的住处,赵阔按照惯例拍了拍手,却没有往日那样一呼百应。这里的大猫只剩下了手套一只,剩余的熟面孔都不知所踪了。假期学生离开,猫也要讨生活。赵阔一厢情愿地认为它们就是搬了家。不过这里倒是不很冷清,草丛和灌木里多了很多小猫。
手套过来蹭她,经过这半年的喂养,这只十个月大的小猫已经壮得在学校里数一数二了。只可惜,这猫只给摸,不给抱,而且只给赵阔摸。不过这也很好了,至少她是有猫的人了。
“晚上要是下雨了,记得要找地方躲雨。我搬了新家了,你跟我走吗?”赵阔拍着它的头问。她试着抱起猫,猫却只是忍耐了片刻,就从她怀里挣脱了。
看来还是不愿意。
也罢,手套儿是会打鱼、会捉鸟的成熟大猫了,自己一只猫也能生活得很好。
她给手套掏了个罐头,脚步轻快地往团训室去。
一推开门,各种民乐乐器乱七八糟调音声扑面而来。她放下书包,调节钢琴琴凳声,开了钢琴盖,正在哗啦啦翻乐谱,旁边过来了一个人。
林粤,人如其名,长相就是典型的两广相貌,短平脸,大五官,眉眼生的精致,竟然有几分港星的味道。
他看着赵阔,惊讶极了:“你是……赵阔?过了个暑假,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刚刚和手套玩透支了她为数不多的体力,赵阔无力地笑了笑。
林粤调侃她:“怎么,被召回来排练,心情不好?”
他是乐团的钢琴特招生,去年赵阔入团的时候分给他带。当时林粤虽然不是很热情,但是对她的指导还是非常尽心尽力。在她的心目中,这个高两届的直系师哥一直是有些高冷的,现在他突然来搭话,赵阔有点摸不着头脑。
赵阔无精打采地回应:“嗯,昨晚没睡好。林师哥不去准备考研吗?”
林粤倚在钢琴旁,笑道:“上次大艺展我们拿了奖,全团保研。”他舔了下嘴唇,试探地问,“小师妹以后准备考研吗?考哪里?”
赵阔是要读研的,而且是要出国读研的。她刚转了3+1,这段时间正在苦苦学英语。但是她不想跟林粤说,所以她语焉不详道:“考吧。咱们不读研只能做销售了。”她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说,“我有点累,先去眯一会儿。”
抑郁会导致人嗜睡,有些抗抑郁药会使人夜晚兴奋,也有些抗抑郁药会使人白天嗜睡。经历过这一套组合拳,赵阔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
林粤笑道:“行,我先去练琴,等下你来找我,我教你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是江南丝竹八大名曲之一的《三六》,曲风清新活泼,赵阔每次听到心情都很好。有时憧憬未来的时候,她就会想,将来她的婚礼如果办成中式,一定要在司仪说“大家吃好喝好玩好!”的时候放这首曲子。
但是在排练的时候,赵阔却手抖弹错了好几处。
分明这谱子她已经背得……等等,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进行到合头五的时候,赵阔忽然忘了谱子,在最激烈的地方,她忽然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了。
正在前排指挥的林粤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叫停。
一曲终了,林粤拍了一下手:“这一遍特别棒,大家回去再回忆一下,争取明天早上不翻车。今天就到这了。”
赵阔清楚,这一遍并不包括在半路撂挑子的她。
同学们却忽然轻松起来,收乐器声和脚步声不绝于耳。巨大的挫败感填满了赵阔的心头,她鼻子发酸,只想赶紧收拾东西,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
她背起书包,低着头就要走,忽然被林粤拦住了去路。
林粤皱眉道:“赵阔,你回去把琶音再练一练,注意钢琴声音不要太大了。SFP的时候要能轻下来,不然你一个人悬在外面就会很突兀。”
赵阔心情更加低落,花了很大功夫才没有让眼泪夺眶而出。她闷闷地答应道:“嗯。我走了。”
林粤猜测可能是小女生面子薄,被他批评了不好意思,于是放软了声音,微笑着示好:“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料这一示好却被赵阔当成了怜悯,赵阔心情更加低落,回道:“不了,我租房子。”而后加快脚步,一出团训室的门就飞奔起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赵阔很快泪雨滂沱:真没意思,活着真没意思,我什么都做不好,连弹琴都弹不好……
她游荡着,恍惚之间进了教学楼,推开了一扇半掩的窗户。
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阴沉沉的,看不到一点星光,只有惨白的路灯,像是通往阴间的路。
雨水顺着窗户往下流,一开窗,就打了她满身。她探出窗户往下看,行道树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倒,四周玻璃上都是“噼里啪啦”的雨花,赵阔越发绝望,一只手撑上了窗台。
倒不如……
狂风卷积着乌云,为她这个可怕的念头加油助威。
赵阔半个人已经悬在窗外了,她觉得人世间再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事情,跳楼的念头撕扯着她,把她往窗外拖。她在心中对自己大喊:好想跳下去……怎么会这样……抑郁,是抑郁!”
想到这里,理智忽然占据了高地,赵阔一面哭一面挣扎,她用手指死死扣住窗棂,抵挡着要把她吹出去的飓风。
不行,决不能向它低头!她死死咬着牙,仿佛要把这个念头和一口银牙一起咬碎。不是她想死,不是!
她终于聚起了一丝力量,她想向苍天大喊,救救我,谁能救救我?求救真的出了口,却只剩了几声微不可查的哭喊。
或许上苍真的听到了她的求助,就在这时候,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高亢尖利的猫叫声:“喵嗷呜——”
紧接着,透过牛仔裤,有尖利的爪子抓住了她的腿,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紧紧抱了上来,赵阔手失了力气,跌坐在窗户下,半晌都回不过神。
那东西总算松了爪子,赵阔泪眼朦胧,依稀辨认出是她的手套儿。
手套抖了抖毛上的雨水,轻盈地跳到她腿上,将头搁在她怀里,冲她“呜呜”地叫,好像在低声啜泣。
一人一猫被大雨浇得湿透,湿衣贪婪地摄取着她的热量,冰冷的雨水终于使赵阔清醒了些,她流着泪,亲了一下奶牛猫湿漉漉的头顶,哭道:“是你啊手套儿……”
猫没有挣扎,也没有发声。
赵阔悲从中来,抱着猫大哭:“手套儿,我好难受,我好难受……你陪陪我,就陪陪我好不好?”
大猫将爪子搭在她肩膀上,伸出粗糙的舌头去舔她的脸颊。
挺疼的,但这却是瓢泼大雨中,她能触碰到的仅存的热量了。
赵阔抽噎声逐渐变小,终于止了哭:“谢谢你,手套儿。我走了。”
她撑着地板上的积水站起来,颤抖着手关了窗户,锁死,然后拧了拧身上的雨水,捡起书包和伞,踉踉跄跄往楼下走。
她不敢坐电梯,怕自己一身湿会导致电梯故障。学校的中央空调一向开得很足,楼道里冷飕飕的,赵阔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摸索着扶手下楼。手套儿跑前跑后的,一直送她到楼下,然后站在门洞前望了望外面的瓢泼大雨,抖抖毛,又钻回了灌木丛。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她是一向不信命的,但是手套儿出现得实在是太过巧合,让她不得不多想。
今天的事确实有趣,她帮过的小猫反而救了她一命,这既体现了道家的“福祸相依”,又体现了佛家的“因果”,仔细挖掘说不定还能从玄学方面解释清楚。
她用力冲那丛灌木挥了挥手,撑伞回家。
被残留的冷气吹了半天,赵阔反而感觉雨水打在身上更暖和一点。不过想起自己的谱子和手机,她还是哆哆嗦嗦地撑起了伞,一步一踩水洼地往住处走。
或许真的是她的幸运属性起了作用,她刚走出校门,风雨忽然都停了。
赵阔抖了抖两面湿透的雨伞,忽然很想拨通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