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城里，太阳渐渐上移，升到了人头顶上悬着。
空气里洒下的阳光多了，人不知不觉的就热了起来。
菜市里，很多菜贩都已经在收摊了，屠宰摊上没卖出去的鸡鸭鹅们还在此起彼伏的发出“喔喔喔”“嘎嘎嘎”的叫声。
胡屠户早上带来的两箩筐肉已经卖得一干二净了，这会儿就剩了些猪肚大肠之类的下水物了。
在他开始收拾案板准备收摊回家的时候，赵子晋也在一旁帮忙。
上午来买肉的客人多时，他也帮着胡屠户替客人包肉拿东西，算是帮了会儿忙，做了点事情。
两人将摊子收拾干净后，胡屠户拎了桶清水来冲洗了一下案板。
这时一个面上敷着白粉的妇人挎着菜篮子从远处走了过来，她瞧见胡屠户已经在收摊了，遥声喊道，“卖肉的，你们家今天还有猪肉吗？”
胡屠户朝她摇了摇手喊话道，“没了，你来晚了，今儿个肉都卖完了，你去别人家看看吧！”
那妇人闻言只得转身去了别人家买肉。不过别人家的猪肉到底没有这家收拾出来的猪肉干净漂亮，回去后她还得自己再刮下猪毛。
这头打发了妇人的胡屠户，轻轻松松的挑起两个只装着些猪下水的箩筐，起身回家了。
赵子晋跟在他后头，因为胡屠户个儿高，步子迈得大，他就一路小跑着跟上前者的步子。
两人一直闷头走着，赵子晋觉得不说话有些闷得慌。
他主动出声问道，“胡大叔，为什么来你摊子上买肉的人最多？我看其他卖肉摊的那些人，客人都不怎么多的。”
胡屠户随口回道，“那是因为我宰过的猪在家时就用清水洗过，客人们图干净。还有就是做生意的时候不能缺斤少两，你诚信了别人，别人才诚信你。”
赵子晋“哦”了一声，又寻了些话头来问，胡屠户也就随意答着。
说着说着，赵子晋忽然想起了他自己最向往崇拜的儒道高人，于是他迫不及待的问胡屠户，“胡大叔，你知不知道儒道高人的？”
胡屠户身子一震，他停下来将肩上的扁担换了个肩膀担着，然后继续走路，边走边回赵子晋的话。
“听说过，怎么了？你小子先前说要攒钱去学堂，难不成是想以后成为儒道高人？”
“不是，我要见儒道高人，求他教我本事。所以我得先进学堂，成为蒙童，然后再考上童生。到那时我就能见到儒道高人了！”
说这话时，赵子晋整个人的眼睛都在发亮，好似里面闪耀着无尽星光。
胡屠户忍不住笑了，“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谁告诉你说，考上童生就能见到儒道高人了？”
赵子晋见他不信自己说的话，急忙回道，“是在春来茶馆说书的何先生告诉我，他说我要想见到儒道高人，就得先去上学堂！真的，胡大叔，我不骗你！”
胡屠户见这孩子急了，也不知道自己方才那话是戳到这娃的哪根神经了。
他只得佯装咳嗽了几声，然后才平静道，“子晋啊，儒道高人呢，不住在咱们白水城里。所以你进了白水城的学堂，成了童生，也是见不到的。”
赵子晋追问道，“那我要去哪里的学堂才能见到儒道高人？”
“这个嘛……”，胡屠户正寻思着自家该怎么开口，因为有儒道高人坐镇的学堂可不在他们这片南荒大陆上。
南荒自古以来就是蛮夷之地，被视为教化难行之所，只有一路向北，越过松山，去到北面的中原大陆，那里才是文明繁荣昌盛之地。
可他一个街头杀猪卖肉的，张口说出这些个见识广博的话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啊！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抬头一看，发现前头就要到赵子晋的家了，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赵子晋还在仰头等着胡大叔接下来的话，不想这会儿已经走到家门口了。
才到家门口，两人就能听到院子里面隐约传来了女人的哭声。
赵子晋心头一颤，立即飞奔上前推开了自己屋门。
胡屠户也搁下肩膀上的担子，大步跟着走了进来。
“娘！娘，我回来了！”
赵子晋一边喊话，一步冲进了院子里头。
自家院子里的一切还都是老模样，只有他娘正站在鸡舍边上，看着自家三只早断了气息、身子僵直的母鸡，不住的抹着眼泪。
赵子晋上前看到这一幕后，心中也是惊诧不已。
跟在他后头进来的胡屠户一进院子里，便闻到了一股子草头墨的味道。
难怪昨夜路过此地的那个夜游神会发怒，原来祂是觉着自己被这墨汁的味道给触犯了。
胡屠户心中念头一转，此时他也看到了那三只死去的母鸡，还有那丝丝缕缕从鸡身上溢出的乌黑之气，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紧。
赵氏抬首见自家儿子回来了，后头还跟着邻居家的熟人，连忙抬手抹掉自家脸上的眼泪。
“娘，咱们家的鸡这是怎么了？”赵子晋忍不住问道。
“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今天一早上都没听到鸡叫唤，娘本来是打算放鸡出来吃点东西的，结果一开鸡舍的笼门，里面的鸡就已经变成这个样了……”
赵子晋低头看着这三只死不瞑目的母鸡，回想起自家当年将它们抓回来时的毛绒模样，那时心头也是欢喜过的。
这会儿见三只母鸡都死了，他也跟着心里难过了起来。
赵氏这边发现胡屠户后，与他打了个招呼。
胡屠户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叮嘱道，“这鸡死得蹊跷，兴许是发了什么瘟病。赵家的，你这死鸡最好还是赶紧丢掉，切莫拿去吃了。”
赵氏点头道，“这些我都省得的。就是养了这些年的鸡，忽然就死了。心里有些难受，倒教你瞧见笑话了。”
她这会儿也猜到，胡屠户会跟着儿子进来，怕是听到了自己先前的哭声。
赵氏说罢就去取了簸箕将三只死鸡处理掉了，等她从屋子外头回来的时候，发现胡屠户人已经走了。
“晋儿，你胡大叔人呢？怎么没有招呼人家留下来喝杯水？”
赵子晋这会儿正在替他娘舂草，他张口回道，“我留了，但是胡大叔说他还赶着回家呢。对了娘，胡大叔还给咱家留了个猪肚，说是……”
他话音未落，赵氏已经看到了自己水缸边上的小桶里正放着一个系着草绳的猪肚。
她当即变了脸色，扭头看着自家儿子道，“晋儿！娘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平白无故收别人家的东西吗？你怎么不听话呀！”
收了别人给的东西，那就是承了人家的人情，以后都是得还的！
更何况自家又不是穷到没饭吃的地步，平白无故的收了人家东西，这像是个什么样子啊！
在赵氏心里，人就是再穷也不能穷了志气，真要是伸手要了别人给的东西，那她与在街头行乞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两样？
赵子晋还未将他随着胡大叔今晨去卖猪肉的事情说出来，他娘已经将那只猪肚提了起来，走上前来一手将他也跟着拎住，朝自家门外走去。
“娘，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走，跟娘去你胡大叔家，这东西咱不能白要人家的！”
赵氏说着便将赵子晋带着，直接去到胡屠户家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