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十二年六月,北京城热得像个蒸笼一样,一丝风也没有。整个六月都没见一滴雨,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般的太阳,云彩好似被太阳烧化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处避暑的老百姓内心热得像汤煮一样,宫廷宅院内的王孙公子热得直把扇子摇。
然而南方的湖广、江西两省,已经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倾盆大雨,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江水怒涛翻滚,咆哮奔腾,长江沿岸瞬间被洪水侵蚀。两省多地受灾严重,房屋、田亩损毁无数,老百姓死伤甚多。
朝廷内阁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接连收到十几封祈求朝廷赈灾的奏折。内阁首辅梁储急得茶饭不思,整天唉声叹气,却一直无计可施。
这是梁储担任内阁首辅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事情,他是接替丁忧回乡的杨廷和杨阁老担任内阁首辅之职的。梁储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是杨廷和一手提拔他进内阁的。平时写写酸文,跟着杨阁老随声附和还行。现在要他做主,处理这么大的事情还真是难为他了。
“各位大人,你们都别闷不做声啊,都给拿个主意,说说如何是好?”梁储着急地对着内阁的几位大人说道。
见大伙都不做声,梁储便走到户部尚书杨一清旁,说道:“杨大人你先向大伙交个底,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银子?哪还有银子?国库连年亏空,各省的税银已经收到了正德十三年。现在湖广、江西两省一开口就是八百万两白银,你让户部去哪给筹这么多的银子?”户部尚书杨一清拿着拐杖敲着桌角激动地说道。
“杨大人不要激动,既然杨廷和杨阁老不在,没人能做主,要不我们就去禀告皇上,让皇上拿主意,皇上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礼部尚书毛纪走到杨一清面前,拍了拍杨大人的手说道。
“到哪找皇上啊?皇上自从月初出宫后,就一直不见踪影,这么多天都没上早朝,毛大人你不是不知道。”梁储大声地说道,声音大到门外的守卫都听得到。内阁的几位大臣还从没见过梁储这么激动,纷纷上前安慰。
“我看我们还是得麻烦首辅大人。”梁储坐下喝了一口茶,心情平复后说道。
“您不就是首辅大人吗?坐其位要谋其政啊。”太子太傅蒋冕接话道。
“老夫说的是杨廷和杨阁老,老夫只是暂代首辅之职,哪有首辅之能呢?”梁储再次激动地说道。
“杨阁老正在老家丁忧,按规矩,他是不能插手朝廷公务的。当然了,现在梁大人是首辅,您说得算,您要是去请杨阁老出山我们也没话说。”蒋冕说道。
“老夫也知道,朝廷规矩,丁忧的大臣不能参与政事,这是太祖皇帝立的规矩。可这不是没折吗?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湖北江西两省的老百姓活活饿死吧?到时候闹出乱子来,可不是你我能担得了责任的!”梁储又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江西可是宁王的地盘,这宁王可不是一个安分的主。没事的时候宁王都能闹出事来,何况现在?我这可压着不少参宁王的折子,只是杨阁老走的时候交待了,关于宁王的折子,一律等他回来处理。”
“梁大人,祸从口出啊,宁王的事岂是你能说的?”一旁的蒋冕提醒道。
“是,是,我这不是着急吗?我就随便一说,你们也随便一听。怎么样?是不是请回杨阁老?”梁储问道。
“既然大家都不作声,还是老规矩,票拟吧,同意的就写是,不同意就写否。来人,给各位大人上笔墨。”梁储见大家无动于衷,只好决定按内阁的老规矩票拟决定。
内阁一共五个人,首辅大臣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梁储,太子太傅兼武英殿大学士蒋冕,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毛纪,兵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靳贵,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杨一清。
这杨一清老早就进内阁了,前年因身体原因主动退出了内阁。因杨廷和杨阁老丁忧回乡,内阁缺人,这才不得已又拖着老残的身体再次入阁。
杨一清早年被大宦官刘瑾迫害过,身子骨一直不好,他这身体条件处理户部的事尚且棘手,哪还有精力操内阁的心?
平时内阁开会也就凑个数,有时候干脆就不去,由户部左侍郎楚延年代替他去。户部的大事小事也都交给楚侍郎处理。这次内阁开会楚侍郎也按惯例坐在一旁旁听,只不过他没有票拟权。
户部左侍郎楚延年今年四十五岁,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与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唐伯虎既是苏州老乡也是同门,年少时一起拜在杨廷和名下,时人称他俩为“苏州双碧”。
可惜的是唐伯虎因牵连徐经科场案下狱,楚延年考中进士后则是顺风顺水,受到李东阳和杨廷和前后两位首辅的提拔,一直做到了现在的正三品户部左侍郎。
内阁有传言说杨廷和退休之时,便是楚延年接任之日。话虽如此,楚侍郎却从不自满,为官以来一直谦虚谨慎,做事任劳任怨,受到同僚及老百姓的一致好评。
一炷香的时间后票拟结果出来了,四票赞成一票反对,内阁同意请回杨廷和杨阁老。既已决定请杨阁老出山,又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内阁大臣面前,派谁去请杨阁老呢?
内阁这几位大人都是行将入木的老人,腿脚不便,哪能跋山涉水去四川请杨阁老呢?如果派其他的大臣去又显得分量不够,几位老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始终拿不定主意。
“我看让楚侍郎去最好不过了,楚侍郎平时也经常参加内阁会议,对内阁的大小事务也很了解。再者说,他还是杨阁老的学生。由他去,我看行。”蒋冕说道。
“对,对,就楚侍郎。这么合适的人选摆在面前,老夫怎么就没看见呢?”梁储拍了拍脑袋说道。
“不行,他要走了,户部的事怎么办?户部可是一天都离不开他。”户部尚书杨一清连忙摆手说道。
“我说杨大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户部就算有天大的事,还能有比请杨阁老出山更大的事?请不回杨阁老,处理不了湖北江西的灾情,我看我们谁也别想继续在此高坐了,都回家种田算了。”梁储说道。
“杨大人,我们都知道你身子骨不行,除了楚延年这个左侍郎,户部不还有个右侍郎吗?让右侍郎替你担待一些时日也不打紧。”蒋冕接着梁储的话说道。
“既然两位大人发话了,我杨一清再阻拦可就是不尽人情了。楚侍郎,你愿意担此大任吗?”杨一清转过头来问道。
“承蒙各位大人赏识,下官愿意走这一遭,下官就怕情不回恩师,误了大事。”楚延年站起来朝着各位内阁大人作揖说道。
“楚侍郎不必过谦,你的能力我们都知道,杨阁老也对你是倍加推崇,等我们这些老骨头退了,就是你来主持内阁大局了。”梁储说道。
“首辅大人言重了,下官哪有那种本事?与各位大人相比,下官还稚嫩得很。”楚延年说道。
“既然楚侍郎已经同意了,那就抓紧动身,我们几个老骨头每天就在内阁祈祷,祈祷楚侍郎早日请回杨阁老!”梁储说道,“对了,还有一事,湖北江西的灾情已经很严重了,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灾民为了生计四处讨饭,有的灾民讨不到饭干脆干起了抢劫的勾当,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引起动乱。上个月内阁不是给皇上修豹房批了一百万两白银吗?皇上不在暂时也用不上,把这一百万两银子拨给湖广江西两省赈灾,暂时解下燃眉之急,后续的事等杨阁老回来再说。”
“是,首辅大人。可是这一百万两白银,上次可是您当着皇上的面拍板答应的,户部一直留着这笔银子没敢用。如果现在拿去赈灾了,等皇上回来您怎么向皇上交待?”楚侍郎说道。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赈灾要紧。皇上要是怪罪下来,由我梁储担着就是了,有的人不是一直惦记着首辅的位置吗?我让给他就是了。”梁储说道。
“既如此,那下官也没什么顾虑了,于情于理也该先赈灾,不知尚书大人意下如何?”楚延年望着户部尚书杨一清问道。
“照首辅大人的意思做就是了。”杨一清干脆地吩咐道。
“下官遵命!”楚延年走出内阁立马转身前往户部,将拨银的事吩咐下去后,便又急忙赶回府中收拾行装,准备前往阁老的老家四川成都府新都,一刻也不得停歇。
京城离新都有三千多里的距离,即使是骑上最快的马也得五六天才能赶到。有朝廷一百万的赈灾银,顶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时间上到还充裕。
怕就怕这一路会出现什么乱子,现在可不比孝宗年代百姓家家安居乐业,路上很少会有为非作伥的强盗。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当今皇上即位后,大明朝的运势是一年不如一年,国库连年亏空不说,百姓也很少有能吃饱饭的,各地拦路抢劫、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无数,就连官家的马匹车辆也都敢抢。
楚侍郎心里明白,请杨阁老出山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派护卫队保护他前去四川是不现实的,最好能有一个武功高超且关系亲近的人同去最好。
“要是我那不孝子在就好了。”楚侍郎边收拾行装边叹气说道。
楚侍郎口中的不孝子便是他唯一的儿子,在朝廷三法司衙门(又称“六扇门”)任职的楚雁南。楚雁南年方二十三岁,少时聪颖无比,十六岁中秀才。但之后的会试却连年不中,楚雁南失望至极,消极避世,整日郁郁寡欢。
后遇到当时京城第一剑客江大风,受他指点,弃文从武,凭着聪慧的头脑和过人的天资,剑术突飞猛进,一时难遇对手。
去年更是通过三法司衙门的文武双试,从万千应试者中脱颖而出,成为六扇门最年轻的捕头,专门负责办理朝廷的大案要案,威风极了。
楚雁南除了有一颗祖传的聪明脑袋外,更有着一颗打抱不平的少侠之心,专打那些欺压良善的恶徒。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户部楚侍郎的儿子,又学了一身好武艺,见他都退避三舍。
即便是达官贵人家的纨绔子弟,见到他都要绕着走。楚雁南整天东奔西跑在外奔波,不是在追捕罪犯,就是在追捕罪犯的路上,很少有时间回家,虽然辛苦,他却乐在其中。
按说二十三岁的年纪就能当上六扇门正七品的捕头,也算是年少有为。可他老爹楚侍郎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认为学武是莽夫所为,有辱斯文。
苏州楚家世代都是读书人,人才辈出,出过不少朝廷大员。可到了楚雁南这一代,却没能延续下去。
每次看到楚雁南,楚侍郎便是唉声叹气,怒骂其是不孝子,辱没了楚家书香世家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