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龚医生您也在啊？”李先生假装不知道龚祝此刻会在病房，一副意外之色的打着招呼。龚祝也十分配合的回答说：“李先生好，这不正陪着李大爷说话呢吗。您这是？”说着指了指李先生拎在手里的保温饭盒。
“哦，我做的炖鱼汤，给我们家老爷子补补。”李先生扬了扬手里的饭盒，然后将它放在了病床旁的小柜子上。
“真是虎父无犬子，李先生想必也是一个烹饪高手。”龚祝笑呵呵的夸奖道。
没等李先生张嘴，李老爷子率先开口说：“嗐，他不行。他做那东西跟我没法比，差远了。”
“您就埋汰我有能耐，您看看我这鱼汤炖的，怎么就不如您了。”李先生一脸不乐意的将保温饭盒端过来，代开盖子到了一碗放在李老爷子手里。
“香啊老爷子！李先生这手艺可不差啊。”龚祝用力的吸了吸鼻子说，表现出一脸的惊艳。
李老爷子听了这话一脸的嫌弃之色中透露出一丝丝得意来，可嘴上还不肯松口：“这还香？什么时候我给你炖一个，他这锅就得倒掉。”说着，端起来认认真真的品了一小口，脸上的满意之色更加明显，却还是说道：“这次还行吧，也就能赶上我功力的7、8层吧。”然后一口接一口慢慢的喝起来。李老爷子喝的很慢，但是却十分认真，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柔和起来。
李先生这时候说道：“哎，我是从小喝您给我做的鱼汤长大，我就是再笨也学得差不多了啊，何况您侄子我多聪明一人。”
“诶呦你可得了吧，夸你两句你就喘上了。”李老爷子听了又故作一脸嫌弃，可下一秒就叹了口气，有些沉重的说道：“哎，其实这鱼汤啊我是跟你爸爸学的，后来又做给你吃，我熬汤的时候啊总感觉你爸在旁边看着我给他儿子做饭，所以我必须的特别用心。你从小喝到大，以后就只能你自己做了。”
此言一出，三个人一下子陷入了一种沉默，李先生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难为情到撇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出来，假装清嗓子但哽咽的声音还是被听得一清二楚：“您瞅瞅您，咳嗯，咳，瞎说什么呢，咳咳。”
“我瞎说什么了？我得的什么病我自己知道。小龚啊。”李老爷子突然转向龚祝，龚祝立刻誒了一声看着他，李老爷子神色悲伤的说：“我这侄子啊，别看我老批评他，那是我怕他骄傲。今天你在这我也不把你当外人，这两天接触下来我们爷俩对脾气。我其实特别欣慰，替我哥哥把他这么好个儿子养大了。那饭店说是我打下的基础，但实际上都是这小子自己打拼出来的，当初创业初期他跑生意把胃都搞坏了，我老了，也没别的能耐，只能做些汤汤水水的给他养养胃。”说着说着，李老爷子的眼眶也红了。
龚祝伸手轻轻拂了拂李老爷子的后背，然后轻握着他的小臂说道：“还不都是您养的好。”
李老爷子用力眨了眨眼，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说：“所以这孩子的钱来之不易啊，我不能这么自私为了我自己都给他用了。他还年轻，和小美将来还要养小孩呢，小孩长大了还得给孩子准备房子什么的，那都是钱啊。我老了，不值得了。”说罢伸手摸了一把脸。
“叔您说什么呢！什么就不值得了！我就您这一个叔了，也就您这一个长辈了，那多少钱也换不来啊！”李先生扭回头来，因为李老爷子的话明显有些恼火，但又不敢抬头，盯着地板使劲儿吸鼻子。
“你不用跟我吹胡子瞪眼的，那谁最后什么样我不是不知道。”
“您跟他不一样，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问过医生了，你只要积极治疗结果还是很乐观的！”
“什么很乐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医生商量好了蒙我呢！”
眼看叔侄俩又要呛起来，龚祝急忙劝和，正在这时，病房外传来响亮的哭声，那哭声透着无法压抑的悲痛，只听得人心里跟着发颤。三人俱是一愣，然后李先生说：“我去看看去，怎么回事儿这么大动静？”说完起身走出病房。过了好一阵，李先生眼眶鼻子通红通红的就回来，看得李老爷子心里十分忐忑，不由得就直起了身子随着自己侄子的步伐转动着角度，嘴里不足的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转了一圈就这样了？怎么还哭上了！哎呀你一个大男人你说你，说话啊，怎么了，你想急死我啊！”
龚祝急忙摁住李老爷子说：“大爷您让李先生缓一下，别急别急。李先生您先平复一下再说发生了什么事。”
李先生低头捂着嘴，十分压抑的无声哭泣了好一会儿，才算是能稳住情绪重新开口，他结果龚祝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把脸说：“我刚才出去看，那医生办公室里穿来的声音。我就好奇凑过去听了下，结果。。。。。。”说着眼眶里又泛起了泪光，清了一下嗓子才又能开口说：“就一对儿母女，一看打扮就特别穷，女孩儿才多大啊，十八九岁？她妈妈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了，瘦瘦小小的。我听了一耳朵，家里女孩儿今年刚上大学，具体不知道作什么但一看就是挣钱特别难那种人家。结果现在男的诊断出肝癌晚期了，家里一共就五万块钱，本来留着供完他家女儿大学学费的，现在不行了，女孩儿跟他们坚持说拿出来给她爸治病，但哪够啊。才五万啊。。。。。。”李先生再也控制不足，眼泪哗哗的就往下流。
听完他说的话，李老爷子和龚祝全都陷入一种无言以对的状态，什么叫老天不公可能这就是了吧。莫说五万，就是十五万最后也肯定是人财两空了。可要是就这么放弃了，这娘俩以后怎么活？
“唉——”李老爷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着李先生的后背说：“所以啊，听叔的吧啊。”
没成想，李先生立刻直起身子，十分坚定的说：“叔，我更不能听您的了。您听我说，我知道您为了我觉得不能浪费家里的钱。可那叫浪费吗？您记不记得我小时候那次生病，闹得最终那次，您是把生意本掏出来给我治的病吧？您管那叫浪费吗？您和我婶儿当初有说因为我小不治了，留着钱做生意将来自己再生一个，你们说了吗？那换过来，我现在怎么能就这么给您办出院？”
李老爷子一听这话心里着急，急忙说：“那万一钱花了，可我却。。。。。。”可话说一半一下子被李先生打断：“没有万一！叔，您老说我跟医生串通起来蒙您，那可能吗？我敢医生也不敢啊，您有知情权的，这是法律。而且您老说您那老哥们人财两空，真就当您跟他一样，拿钱对于我们家来说掏得起啊叔！”一番话说得就差捶胸顿足了。
“那可是。。。。。。”
“这事儿还真没可是李大爷。”龚祝看准时机开始插话说：“大爷，您侄子说得可没错，您是有知情权的，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瞒着您的。您看啊，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您侄子全凭自己创下一番事业？就算您这病也需要家里一大笔钱，对于您侄子的产业来说，一个连锁门店的营业额都用不了，何况你侄子那好几个店呢。他将来养几个孩子都够用啊。我就是医生啊，我能算不清这笔费用吗？”
门外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的传来，那声音哭的李老爷子的心揪成一团，左右再被龚祝的理性劝说和自己侄子的哭诉这么一夹击，脑子就开始乱起来，心中的主意也开始有所动摇。
看着李老爷子脸上的表情，龚祝知道得继续“猛攻”于是接着说道：“为什么那对母女哭的这么惨？她们娘俩才是真的被钱逼到了绝境。就这么点钱，手术吧孩子学费肯定没了之后怎么念书？好不容易考的大学。付学费吧，孩子将来这书能念得安心吗？同样啊，您家里还不缺这个治疗费用呢，您不治，您侄子犟不过您被迫接您出院了。然后呢？别人会怎么说？”
李大爷明显已经懵掉了，诺诺的说：“那，那就，那就解释不就完了，都是老头子我的主意。”
“大爷啊，人言可畏啊，您能解释的了一个人两个人，您能解释的了所有认识的人吗？到时候您侄子就是舍不得给自己亲叔叔花钱治病的白眼狼啊！谁能跟这么一个人做生意打交道？您这哪是为他好啊，您这才是毁他生意呢！”
“呜呜呜呜——！”配合着龚祝的说辞，李先生哭的愈发厉害，然后费劲了力气才抽抽搭搭的说：“这我都不。。。。。。不在乎。。。。。。我就是一想到哪天。。。。。。哪天回去老房子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您我就。。。。。。”
看着自己如儿子一般养大的侄子如此难过，李大爷此刻满脸的不忍和自责，急着像劝劝吧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正要想龚祝求助，李先生的电话响了，他自己是没打算接听的，可是李老爷子借机会一直催他接电话，李先生只好擦了擦脸然后反复清了清嗓子，才按下了接听键。原来是近期一桩新生意的事情，听那意思是需要李先生最好现在赶过去处理一下。李老爷子急忙催他去忙生意，李先生自然是不愿意的，几番推拉下拉最终还是龚祝说会在这继续陪着李老爷子让李先生放心去忙生意，李先生才不情不愿的起身离开。
李先生一步三回头，反复叮嘱个没完没了，好容易才算是彻底走出病房，结果一转身就看见王梓和自己的妻子小美正等在走廊上。李先生赶忙上前几步，刻意压低声音但又无法掩饰的高兴的说：“老爷子动摇了王医生！您这招儿真高，龚医生刚才劝说的我们家老爷子明显举棋不定了已经。要不是这电话我估计再劝劝就直接同意了。”
王梓看着李先生的样子也笑着说：“顺利就好，我们做所有这些事儿不就是为了您叔叔同意积极治疗吗对吧。不着急推进，这电话来的其实也是时候，松弛有道才更利于事情的进展。”
李太太小美也劝说自己的丈夫不要太着急了，结果李先生发现妻子小美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于是关心的问：“老婆，你这脸色怎么有点憔悴啊？是不是这几天累到了啊？你要不要去检查一下反正都在医院里。”
“诶呀不用不用，没事儿的，我看你们叔侄两个着急我也跟着着急，休息一下就好了。”李太太小美笑得十分温柔。
“李太太我也觉得您最好检查一下，你这脸色确实看着有点苍白呢。”王梓看了看李太太的脸色跟着劝道，刚想伸手给她把把脉，结果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才刚自己没事儿的李太太啪的就昏倒了，若不是李先生手疾眼快接个正着，非摔地上不可。
“小美！小美？王医生我老婆这是怎么了这是？”李先生一脸焦急之色的看向王梓。
王梓也十分担心，皱着眉头按响了走廊里的呼叫铃，然后查看了一下李太太的脉搏、心跳感觉看不出什么太大的问题，便对李先生说：“您先别着急，我们想把您太太就近安排一间病房然后检查一下。别慌。”说话间病区的医生护士已经赶到了，接过了李太太。
走廊里这么一闹腾，病房里的李老爷子和龚祝不可能不知道，隐约听到了自己侄子呼喊妻子名字的声音，李大爷的心一下子悬在了半空中，掀起被子就要下地。龚祝忙按住他，示意自己去看看。等他走到走廊里，刚好看见已经跟着病区医生护士跑远的李先生的背影，王梓落后了几步，便被他一把抓住胳膊问：“什么情况？”
“李太太忽然昏倒了。”
“这也是你们商量好的？我怎么不知道？”龚祝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的吃惊表情。
“商量好什么啊，这是真的突发事件。”王梓无语的说。
亏得病区医护人员处理及时，李太太小美很快就苏醒了过来，知道自己躺在病床上正要起来，便被自己的先生按住，示意她好好躺着不要扯到吊针。
“老公，我这是？”李太太心里十分困惑。
结果，李先生一脸欣喜的望着她说：“老婆，你贫血。”
李太太十分不解：“我贫血？我怎么不知道我有则会毛病？而且我贫血你这么高兴干嘛？”
“你贫血是因为你怀孕了老婆！”
“什么！我，我怀了？”李太太顿时瞪大了双眼，然后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喜之情：“确定确定？”
“确定！”李先生同样乐得嘴都要合不拢了“刚才给你抽血顺便验的，你这是生理盐水和葡萄糖别担心。”
屋子里两人乐不可支，门外王梓看着他们对龚祝说：“多谢老天爷啊，我们的计划估计可以大大提前了。”
得知自己的侄媳妇怀孕的消息，李大爷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任谁也劝不住，龚祝只要从当了一把人肉输液架，举着老爷子的输液袋陪着他过来看望。不多时，因为李先生给自己太太办理了妇科的住院手续，李太太便被妇科的医护人员接走了。李老爷子直到看着电梯门关上重新开始滚动楼层提示灯，才心满意足的走回自己的病房。
一直到晚上，李大爷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不断地给留下来陪护的龚祝讲自己侄子小时候的事儿，时不时还要插一句“我侄子有后了，我大哥就要有孙子辈了。”龚祝坐在陪人床上看着李老爷子抿着嘴乐，直到李老爷子喝水的功夫才有机会开口说道：“是您也有后有孙子辈了。”
李老爷子听了这话，低头沉吟了一下才说：“对，我也有后了。我也是要当爷爷的人了。”
龚祝看着李老爷子的神情，慢慢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在小柜子上，缓缓开口说道：“大爷，我啊，真得好好劝劝您了。”
李大爷没做声也没抬头，但明显是在等着龚祝的后文。
龚祝接着说：“其实今天白天您侄子最后那句我挺有感触的，我不是跟您说了我不是本地人吗。回家次数少，有几次都是半夜三更才进的家门，好不容易回去一趟还要跟老朋友老同学叙旧，回家也都是挺晚了。但我每次站在我们家楼下抬头看，无论多晚，我家阳台灯总是亮的，我进屋后总是给我留着点吃的，哪怕知道我在外边吃了。我心里就特别踏实，因为我知道我们家老头老太太就在家等我呢。”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接着说：“我有那么几次就想到，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我晚上回家我们家阳台灯不亮了我能是什么心情？说实话李大爷，我光想想我都受不了。”
李大爷看似依然无所动，但龚祝知道他都听进去了。
“其实钱啊什么的都无所谓对您侄子而言，咱不是说了吗，为孩子好得考虑孩子想的是什么，您侄子就想回家能看见您。”
“可我这病它就算治了也不一定。。。。。。”
“是，治也不一定就有我们大家最期待的结果，但是，李大爷，那也比现在就放弃了强不是？”龚祝用白天的那只汤碗到了一碗水放在李大爷手中说：“您侄子是您拿炖鱼汤养大的，现在您有孙子辈了，您就不希望这碗汤继续喂养您孙子孙女长大？将来孩子问起来‘爷爷的鱼汤什么味儿啊？’您让您侄子怎么回答？您舍得？”
李大爷摩挲着这只汤碗，久久未再言语。
第二天下午，燕医生正在办公室写病历，忽然看见李大爷走了进来。等李大爷离开后，她分别给王梓和龚祝发了消息：“李大爷同意治疗了。”
接到消息时，龚祝刚好去到护士长接水喝，王梓轮休正在楼下喂猫，两人都觉得虽然不是正式的咨询吧，但，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