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漆黑如墨,几缕月色堪堪照亮前路。
望了眼在前方探路的何晚,陆迟强忍着身体不适,“晚晚,你早就看出来那人是装的了?”
来自身体各处的异样,更清晰了些。
浑身乏力,头晕不止,甚至连眼神都有些飘忽不定。
但他还没资格倒下。
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没有。”何晚头也不回,语气莫名,“那人也不是装的。”
陆迟本能的眉头一皱,前方的娇俏身影逐渐变得惝恍。
他没有停顿,言语中仿佛夹杂了一份好奇,“怎么说?”
何晚停下脚步,打量着前方的岔路口,一左一右。
“那人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你受伤了再放我们走。”
她话音一顿,“他可能是人格分裂,简单讲,就是脑子有毛病。”
霎时心中一紧,陆迟默默垂下头,“长见识了,我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这种人。”
黑夜相随,他脸上的晦暗神情被尽数遮掩。
突然注意到他背上的红色小书包,何晚多瞧了几眼。
“你背包里......”
还未等她说完,蓦地,陆迟身子一软。
整个人都瘫倒在地。
何晚一愣,急忙跑到他身前,“怎么了?”
他额上冷汗直冒,一副浑身乏力,眼神飘忽的样子。
何晚微眯着眼睛观察,好看的眉头紧皱。
半响,脑中才闪过一个猜测。
汞中毒。
应该是那个小胖子做的手脚。
发现身旁人良久都沉默不语,陆迟缓缓站起身,硬撑着笑笑。
“没事的晚晚,我可能是肾透支了......呸,只是身子骨有点虚而已。”
何晚瞥他一眼,没吱声。
他一直都是这种性子,即便身处困境,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开玩笑。
何晚没多想,暗自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前方的岔路口一左一右,迟早要选择一个。
或许,这还只是第一道选择题。
人非神明,没人能预测出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何晚微眯着眼睛,望向天空中黑色的巨大帷幕,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不论怎样,她会让这个大男孩儿平平安安的回家。
哪怕倾其所有。
前路漫漫,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静夜幽深,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只余下狠戾。
......
伴随时间流逝,山林静谧依旧,高悬于空的月牙儿更黯淡了些。
一群黑衣男人行至岔路口,黑夜寂寥无声,四周安静得仅能听见厚重的呼吸声。
“朱哥,这......”
没理会身旁小弟的询问,朱哥凝视前方,就像旅游观光般遛着狗的小胖子。
那条被牵着的恶犬就宛如从万丈枯骨中爬出来的战士,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那一身发达肌肉所蕴含着的力量,尤为心悸。
半响,小胖子似是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一脸满意的回到众人前方。
他随手向左一指,“你们几个去左边。”
那些黑衣男人应声朝左走去。
朱哥也没有反驳,平日里他是敢仗着带头大哥的身份指挥众人。
但若是小胖子认真起来,他一点不敢造次。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小胖子似笑非笑的补充,“找不到人,别回头。”
朱哥蓦地停下脚步,皱皱眉,“你什么意思?”
小胖子远远眺望,山野小道一望无际,漫长黑夜侵袭。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牵着狗慢悠悠的向右边走去。
抬手按住似要鸣不平的小弟,朱哥鼻子里一哼,“别管他,那就是个疯子。”
望向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一人一狗,喃喃道:
“他只是不希望,我们打扰到他狩猎了。”
岔路口处,渐渐恢复一阵沉寂。
片刻后,一道高大身影携着月色姗姗来迟。
他于分岔口驻足,眯起眼睛观察四周环境。
左边路口遍布纷杂的脚印,而右边仅有一人一狗的足迹。
他敛了敛眸,若有所思。
......
何晚不喜欢做选择。
所以,她将这第一道选择题推了回去。
先前,她在岔路口处布置了许久。
左边路口留下多而乱的脚印混淆视线,右边路口则抹除了所有足迹。
而她与陆迟,正是走的右边那条路。
有正逻辑,自然也会有反逻辑。
何晚没有去想太多,即便算计再深,至多是一半一半的几率。
而在那些人找到他们之前......
何晚心中一顿,瞥了眼状况不佳的陆迟。
他看上去很难受,眉头紧锁,冷汗直冒,整个人都十分虚脱。
借着黑夜掩盖踪迹,两人藏身于一片茂密的树丛之后,只有窸窸窣窣的蝉鸣相伴。
先前,两人步行了许久,直至陆迟难受得厉害,才停下来歇息。
眼下的情况,不容乐观。
除了自救一途,别无他法。
但自始至终,何晚都显得异常冷静。
自从在青山被那些黑衣男人带走,一直到现在,她都在反复思考着一件事。
策划这一切的人,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若连对方的想法都摸不透,没法破局。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场针对她的谋划,往深了去说,就是针对何三水。
幕后人十分了解她的情况,乃至选择了纪强唯一不在的一个时间点。
何晚甚至能推测出,即使今天她没给纪强放假,幕后人也有办法支走他。
但从头到尾,她也没有怀疑过纪强。
的确,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能用金钱权势买到。
可何晚有一份近乎盲目的自负,那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若按她的这份猜想来看,绑架她无非是为了勒索何三水,或是要她的命。
虽说父女俩关系冷淡,但若是她死了。
何晚想,他应该也会难过吧。
但那个小胖子的种种行径,不太像。
这更像一场精心准备的戏码。
不难推测出那个小胖子才是真正主事的人,或许另外几名黑衣男人只是收钱办事,不知实情。
活着的人,往往比死了的人更痛苦。
从这个方向推断,她的身边人,除开何三水就只有陆迟了。
可她不明白,有什么人会大费周章针对一个普通学生。
蓦地福至心灵,何晚眉头一蹙。
“你找的谁帮忙?”
经过这半年多来的相处,她对陆迟也算有一定了解。
何晚坚信,以他的性子不会轻率的孤身入局,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半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只胳膊撑在地上的陆迟强忍着不适,抬起头扯出一抹笑。
他没料到,眼前的女孩儿竟会问这个。
但他反应很快。
“陆冬楠。”
顿了下,陆迟补充,“你可能不记得他了,就在你刚来乌城那会儿,去年九月份,‘only’ktv里认识的。”
“后来处的还不错,他也不端长辈的架子,人挺有意思的。”
心口猛地一颤,何晚缓缓垂下眼。
她当然还记得那个男人。
虽说只见过一面,但那人给她留下过很深的印象。
乃至后来,何晚曾私下调查过那个男人的资料。
当她得知那人叫陆冬楠时,心里就没来由的一慌。
仅仅一个名字而已,却好似牵动了,早已深邃入骨的记忆。
于灵魂深处,震荡莫名。
一阵厌恶感遍布全身,乃至饱含着浓烈的怨恨与不甘。
当时,何晚很不理解这份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而现在,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
何晚怔了半响,抬了抬眼皮,跟前虚弱不堪的陆迟清晰入眼。
脑中却缓缓浮现出,方才那一幕的种种。
最起初,陆迟扮作农家少年,正是小胖子改了主意让他上车。
而就在那时,何晚用唇语读出了小胖子倚在车边所说的话。
他说。
好的,楠哥。
......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太过深刻,也或许是小胖子在做戏。
可何晚自学唇语这件事,就连何三水都毫不知情。
眉头不自觉的紧皱,她抬眸,“你很相信那人?”
似是很讶异她话中的猜疑,陆迟愣了一瞬。
他下意识敛了敛眸,“不管怎样,我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何晚思索了下,还是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陆迟。
毕竟她没有证据。
求人不如求己,她从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其他人。
若只能靠自己,往往是最坏的情况,却也是最好的情况。
眼下处于荒山野岭,可利用的资源实在太少,但她还有一招后手,若是运用得当......
正暗自想着,耳畔蓦地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
好似情人间的呢喃,却来自地狱深处。
“嘿,抓到你们了。”
这么快?!
霎时心中一紧,何晚眸子里闪过一丝恍惚。
她转过身,望向声音来源处。
一人一狗,伴随头顶漫天星斗,踩过脚下松软泥土,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何晚瞥了眼小胖子,缓缓将视线落在他跟前的恶犬上,眉头一蹙。
这条狗拥有一身健康的体魄,好似蕴含着无穷力量,颅骨巨大,下颚发达,豆大的眼珠满是凶狠暴躁。
发觉何晚的打量后,小胖子神色宠溺的摸了摸恶犬的头。
他很贴心的解答,“小姐姐,这是一条比特,它曾受过重伤,但还是挺能打的。”
空气中多了一份沉闷,几缕晚风掠过,更刺骨了些。
“那么,你们谁先来。”
人,怎么能跟牲畜搏斗。
这是第二道选择题。
小胖子浑然不觉般的靠近两人,蓦地咧嘴一笑。
“可别想着跑哦,安安最喜欢撕咬那些只知道跑的废物了。”
何晚怔了怔,望向月下驻足的一人一狗。
凶狠与笑意交织在一起,画面定格在这一刻。
眼前的一切,仿佛似曾相识。
于灵魂深处,震荡莫名。
就好像,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她难以接受的事。
长久的沉默,几道蝉鸣声似在低泣。
小胖子一点不急,很有耐心等待两人的选择,倏地身子一顿。
接着,他肥硕的嘴唇无声的动了动。
除开几声浅浅蝉鸣,听不见任何。
可何晚看得清清楚楚。
她下意识瞥了眼陆迟,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
“晚晚,不就是一条狗,我三两下给它解决了,咱等会儿吃狗肉!”
应是发觉她的视线,陆迟一脸轻松的笑笑,向前走去。
何晚没想到,现在这种情况,他还能开的起玩笑。
可这也很符合他的性子,历来都是没心没肺。
何晚没多想,脑中再无任何,立马拦住陆迟的脚步。
她垂下眼,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那人说......”
“男的杀了,女的留下。”
陆迟一愣,张了张嘴,却没吐出半个字。
何晚没多解释,神色淡淡,眼底却闪过一丝决然。
“你先跑,如果按那人说的,我不会有危险。”
不论哪种情况,她都能保持绝对理性。
这就是,她的选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