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孝国是高看了契丹人,也轻视了契丹人。
说其好看,是因为契丹人也身处两难之境;说其轻视,是耶律大石早就对战的一系列动作了然于心。
沈阳,原辽国东京道枢密府
此时的耶律大石是真的两难了,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带领契丹最后的皮室精锐东下辽东真的是个错误。
经过近十年的休养生息,契丹人已经在辽东站稳脚跟,但不幸的是,契丹人越来越陷入战略困境之中。
本来按照耶律大石的战略,契丹人以自己独特的牧战之法,收漠东三州之地便获得了自辽东进入草原的通道,之后东取高丽,西略漠南,虽然再想和金国争幽燕之地已不可能,但凭借漠南辽东高丽三国之地,南联宋金,北拒肯特,大国之势不衰。
但没想到肯特国竟然可以以漠北草原荒凉之地聚集出可以虎争天下的粮秣财力,其军卒精锐,十万人便敢跟南方大国金国对敌,而且成功攻取归化城。
更让耶律大石绝望的是肯特国并不缺乏后继之人,其军中多有谋断之士,骁勇之将。中枢更有二子纵横天下外加女婿安思道老成谋国。
如果这些只是让耶律大石感觉到压力的话,那战对待肯特国各汗王(包括自己的契丹帝国)的灵活政治手腕和对高丽的强势夺取就让耶律大石如坐针毡。
耶律大石鹰鹫般的目光扫向堂下诸将:诸位应该知道,我耶律大石在乱世中起兵,是为了重新恢复昔日的大辽荣光,但时至今日这番局面是我耶律大石无能,愧对诸君了。
坐在首位的耶律楚才连忙站起身来右手握拳击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自古主辱臣死,大王受此欺辱,做臣子的亦是羞惭难当啊。
耶律良哥也站起身来道:王兄若有所命,做臣子的自当竭力而为。
堂下诸将皆起身应诺。
耶律大石见士气已经鼓舞了起来便朗声道:肯特人,本漠北一区区蛮族,以为凭借一时气运便想将我契丹男儿像牛马一样羁縻,此等耻辱,我耶律大石绝不答应。
耶律楚才听了大石的话眉头微微一皱:不知大王准备在何处动手?
耶律大石严肃的道:战在野狐岭布置军营,我军自当要在松辽平原与其野战。
耶律楚才低头沉默不语,他是契丹国中少有的明白人,他明白,如今的战步步为营,正在从漠南调兵,主持政府的安思道也看得明白,绝对会尽最大能力为战调配军队。
如此一来,就等同于肯特契丹在松辽平原打一场大决战。
当然,但论军队战力,耶律楚才不相信已经效仿肯特国配置大量炮兵的契丹军军队战力会输给肯特国,但若论国力,只怕契丹就差的远了,毕竟这几十年来肯特国的国力已经强盛到了极点。
大王,老臣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忙于集中军队的好。
耶律大石的眼神锐利了起来,语气也变得阴郁:莫非世兄有更好的办法,还是觉的我契丹军力不当肯特军队一击?
耶律楚才走到堂中跪了下来一拜及地,起身道:大王,契丹国与肯特国开战并无胜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个更好办法来打这一仗呢?
肯特国的优势是其士卒果劲,国力强盛,若我国非要与其在军队国力上争一长短,就算险胜也必然损失惨重,与国何益?
不如避敌之强,肯特国树敌甚多,南方的金夏两国与其都是世仇,夏国有肯特国外藩牵制尚且不说,但我国可与金国的中都留守兼北境三军都统制张柔联合,若肯特国调集重兵,就由金国出兵攻打归化城,若其不调兵,我国就在松辽平原上与战你来我往,不失国本。
老臣之言尽为公心,请大王斟酌国策,切勿浪战。说着又是跪倒在地,不再起身。
耶律大石看着跪伏在堂中的耶律楚才,又看了看不以为意的堂下诸将,心里叹息了一声道:世兄先起来吧,今日就到这里吧,诸位勤练士卒,来日在战场之上一雪前耻。
耶律楚才失魂落魄的下了堂,却听到一声呼唤,一看却是耶律大石亲领的皮室军殿前点检耶律冲哥,只见其上前右手握拳行礼,耶律楚才赶忙还礼。
契丹退守辽东,曾经的大辽国复杂的军制已经被废弃了,八部长老各领一军,皮室军由耶律大石亲领,但耶律大石是契丹国王,三军统帅,最精锐的皮室军的实权事实上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统帅。
耶律冲哥道:大王请大人到府内一叙,还请大人随我来。
耶律楚才狐疑的进入永福宫,只见一名婢女带着他进入了后府,进门后只见到一桌宴席,耶律大石站立宴请,王后萧挞不也陪坐。
耶律楚才惴惴不安的落座,耶律大石示意他不要开口,自己端起一杯酒对他道:世兄衷心为国筹谋,大石谢过了,这杯酒是大石的赔罪之酒。
耶律楚才不知所措,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耶律大石并没有让他等太久:我何尝不知道世兄所言乃兵法正道,但我辽国被金国所灭,各部在未恢复辽东之前不知遭受了金国人何等的欺凌,八部长老是绝对不会赞同和金国人合作的。
耶律楚才恍然大悟,他殿前所言战略固然高明,但却也少考虑了一件事,那就是契丹人和女真人的世仇。
如果和女真人结盟,必然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契丹人会直接投靠战,反正都是选边站,战至少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夺回族地的机会。
不管金国和肯特国谁输谁赢,契丹人这个最大的输家是当定了。
耶律楚才一念之此,只觉汗湿重衫,直言老臣糊涂。
不,若我与世兄异地而处,只怕我也会倾向于世兄所说之策,所以世兄不必愧疚。
说着声音转向低沉:其实早在七年前,我带着兄弟们对辽东用兵之时便已经错了,这大漠南北容不下一个曾经的霸主。
耶律楚才不禁心中一酸,只觉百感交集,道:其实我们还有一条路走。
耶律大石看了看自己的兄长,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摆了摆手道:罢了,我耶律大石再不堪那也是契丹人的王,有些事还是不要做了吧,
世兄,此战势在必行,若能胜了,那自然是好,但若是败了,只怕这世上就再无契丹一族了,届时还请世兄看在同为契丹人的份上,照顾他们孤儿寡母。
陪坐的萧挞不也听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本来她还不明白夫君为何要自己陪坐,竟然是托孤。
夜晚里,耶律楚才出宫之后并未归家,而是骑马在沈阳城外的旷野上游荡,身边的骑从也不敢多说话。
耶律楚才的心情是极为沉重的,耶律大石的话敲击着他的胸膛,他知道耶律大石说的不错,一旦战败,战绝不会任由契丹这个名字存在于世,这个名字太可怕了。
可届时自己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他不知道,因为在乱世之中即便他这样的手握重兵之人能做的也并不多。
耶律良哥府,众契丹将佐们齐聚一堂。
良哥,这些日子来不断发生逃奴,军中将士多有不满。
那怕什么,过些日子大王将带领我们击破肯特贼兵,夺回我们大辽的国土,那些贱奴还能往哪里跑。
耶律良哥并没有答话,他也知道近些日子一来新建立的铁岭城不断的吸纳着辽东逃奴,这也引起了军中将士的不满。
要知道,契丹以军治国,虽然在鼎盛之时也曾经招揽文吏,开科取士,但随着天下大乱,契丹人没有了昔日的荣光,便又悄悄恢复了昔日以军治国的国法。
最顶级得是契丹人,军中千夫长以上的官制基本上都是契丹人;二为奚人并其他游牧民族,无须缴纳赋税,但一旦有战事便要自备兵马参军;三为汉军,只能作为底层军士,更多的是承担攻城等需要承担巨大伤亡的人物;最后是汉奴,基本上没有任何权利,与牛马同栏,可不是一句空话。
耶律良哥自然明白,这样的国家体质是有问题的,以军法治国只怕契丹人永远也建立不了像肯特人那样强盛无匹的强国。
但作为一名契丹将军,他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但他有一种预感,这种治国之策在几百年前或许是最简洁的强国之道,但自从肯特国体制出现之后,只怕这种体制就再也无用武之地了。
耶律良哥看着帐下开怀畅饮,大快朵颐的诸将吏,他们充满了勇气和力量,他们可以将骑兵的精锐发挥到淋漓尽致,但为什么契丹人被逼到了时代的角落里呢?
不知不觉间耶律良哥也骑马奔驰到了沈阳城外的旷野上。
此二人都是世间少有的能臣,耶律大石也是世间少有的英主,他们或许可以再造辉煌。
远处的旷野上只见大大小小的窝棚,那是汉奴和匠户的栖息之地,打铁的匠户并不比喂猪种地的农牧好贵,或许他们需要挨更多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