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留你一个人看一下，有事的话叫一下，其他所有人过来阳台，十分钟，开个小会。”用晚餐的客人们都还没到，下午茶的客人都结账走的差不多了，这个时间客人最少，焱焱利用这个时间要解决一下早上工资问题。大家很不情愿的放下手头的工作，嘴里头嘀嘀咕咕。
傍晚的天色依旧很亮，阳台上的风吹的很暖和，对面高楼大厦的窗户中照印着天空中的多多白云，身心完全的舒展。焱焱伸了一个懒腰转过身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发工资那会儿你们是怎么想的？”
萌萌作为一个21世纪的新青年，接受过义务教育，对于人身自由，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权利这一点非常的透彻，所以完全不怕焱焱的压迫：“什么我们怎么想的。”
“早上你们不是对工资这个问题有很大的意见么，所以问问你们怎么想的咯？”
萌萌两只手往围裙兜里一插，耸耸肩，满脸无辜的说：“我们没怎么想啊”。
“那意思是早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是吗？”
王姐是个社会人，虽然24岁结婚生子后再也没有工作过，但是懂些人情世故，知道早上的事已经不只是工资的问题，得罪了财务玲姐，就跟得罪老板没差，到了这会态度好了很多：“我们没什么意思，今天都是我的错，怪我，萌萌她们都是为了帮我才闹出这件事的。”
“哦，什么事，你们稍微帮我捋捋，我不是特别清楚早上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杨云比我们后来，年后来的，她一来就当了领班，拿领班的工资，我们在店还没开张的时候就来了，搞卫生么搞死，忙前忙后的，到现在还是拿这点工资。”
“你是觉得杨云工资跟你一样，觉得不合理是吗？”
“对啊，凭什么她一来就当领班，和我拿一样的工资，也没有看她做的比我们好啊，那为什么不让新新，不让萌萌当领班呢。”
“好的，这是一个问题，我等下解释，其他呢？还有别疑问吗？”
大家每到开会的时候就都没话说，王姐看看大家不说话就自己扛下来：“没有了，就这个事情”。
“好，我肯定是希望问题越少越好，如果就这么一个问题，那我解释一下。”李焱焱始终保持着微笑说完话：“杨云是邵龙认识介绍过来的，曾经在原素自助素斋店上班是那里的主管，拥有一定的专业知识和工作经验，包括良好的心理素质，陈总对这个人非常认可，正好我们两班倒缺一个领班，在我们原有的服务员中没有合适的人可以胜任，所以陈总直接让杨云做领班，专门挖过来的人自然没有实习期，因为人家来了就可以直接上，不需要培训。当然陈总最初的目的不是让她来当领班的，是叫人家来做销售的，只是暂时让她做领班拿领班的工资，明白了吗。”
几个人懒洋洋的晃来晃去，萌萌不服气的说：“那她当领班就领班好了，她又不知道我们店里一开始的时候什么样，就不要来对我们指手画脚呀。”
“她是领班应该行使自己的职责，领班这个职位如果和服务员的工作性质上完全没有差别的话，为什么拿更高的工资？岂不是浪费？工资发给王姐和杨云是为了让她们帮我分担工作，提高工作效率，只要是不影响店内正常运营的，正确的管理意见和手段都是允许进行的。你觉得她哪一点指手画脚是错误的。”
萌萌赌气：“你都没有觉得她错，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呀。”
“让你们说的时候呢就说，我即刻解决，如果不说呢以后就都闭嘴不要提，再有问题打了嘴巴掉了牙就算疼了也自己吞下去，别吐出来。”
萌萌很响亮的叹了一口气，眼眶里泪涌出来，尴尬的不知道如何去擦。焱焱看她转过头去不说话反而不是怜惜而是更气：“早就说过，有意见你们就提，可以改善的我们就改善，不能的你们自己学会适应，不说，那么你们也不要在工作的时候各种抱怨影响工作。今天全店的人好像对我的工资意见也很大吗？”
焱焱两手插在裤兜里，背靠在围栏上，痞气的样子拽拽的说：“首先你们依旧要明确一点，你们是员工，是来这里上班的，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做好你们本分的工作，不需要你们担心的事不要多管，我的工资是陈总给我发的，他乐意给我多少给多少，我值几个钱不是由你们决定的，关于国家法定节假日，你们自己出去看看有几家餐饮店能做到三倍工资，觅谷给你们三倍工资，排到休的就休息，没有排到的就上班，说什么‘我不要三倍工资我选择休假’那请你不要来这种服务行业上班，去国企也好外企也好，或者大公司，你得看你蹲的是哪个茅坑，坑只能蹲着不能坐，脚麻了不舒服只能怪你自己最初的眼光和判断失误。年初我说的人性化管理只是希望觅谷咖啡和各位同仁们，各尽所责各取所需，双方达到利益的最大化，尽可能的让每一位都在这里有所成长，学到额外的东西，工作开心点，但不是满足每一个人的每一个要求。”
王姐一副不想理睬的样子：“我们又没要求”。
“那现在你们是既没有要求，也没有意见是吗？”
又是一阵大眼瞪小眼的寂静：“好，解散。”
回甜品房把芝士取出来切好拍照，不知不觉在阳台上布景拍照时迎来了橘红色的晚霞，放下相机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等夕阳从这个城市落下，应了那句歌词“我坐在椅子上看日出复活，我坐在夕阳里看城市衰弱。”
对着已经灰蒙蒙的天傻傻的笑，一口亲自做的甜品，一张满意的照片就足够消散一天的不堪。
“焱焱，有个人来应聘你看一下”王姐走到阳台来叫焱焱，边走路上边轻声和焱焱说：“这个人肯定脑子有问题的，讲话么也讲不清楚的，我说直接把人赶赶走好了，杨云说叫你看一下。”
“恩，好的，你去忙吧”。
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虽然长得着急了点，但凭直觉对面相的判断，这个人恐怕还未满18周岁，消瘦的身板骨架从皮肤中凸出来，根根分明的骨头可以弹出钢琴声的样子，在后脑勺扎了一支蓬乱的马尾辫，身上的衣服还停留在近20年前那会自己六七岁时候的样式，女孩子僵硬的站在那里用着羡慕的眼光，两只眼球死死的盯着焱焱看。
“你过来吧，坐这里。”平时接待应聘的人都是平辈语气就可以，而这个看上去像个问题少女的妹妹，语气用词更温柔小心些。
女孩在焱焱座位的对面坐下，小个子正好被电脑挡住了视线，使劲的挺挺自己的腰背，想把头露出来，焱焱立马把电脑靠桌边挪了挪说：“你可以先自我介绍一下。”
女孩本就口齿不清的声音中带着颤抖：“我叫圆圆，姐姐我想来你们这里上班，我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后妈把我的手机没收了，还不给我饭吃，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怎么办，我现在没地方住也没饭吃，随便什么工作都好，让我有个地方待着就好了。”
几句话反反复复断断续续的才表述完整，吃力的咬字，恐慌的眼神，越来越快的语速和激动的心情，焱焱无法打断她，努力认真的去听清楚她的每一个字词，像是高考又考了一遍英语听力。
“昨天我住在姐姐家里，姐夫不要我，跟姐姐吵架姐姐，我现在一点可以去的地方也没有了，姐姐求求你让我在这里工作吧。”听完了她所有的苦情，内心也有了她眼中掉出了的泪，焱焱心急忙慌的在座位上找不到纸巾，叹了一口气。
“你等我一下”站起来去吧台让邓云峰做一份松饼打包，点在16号桌，拿上纸巾又回到座位。
“那你今天晚上住哪里？”
“我可以住这里吗？”
“不好意思这个不可以，你晚上还是应该先回到你姐姐那里住，不然一个人在外面太不安全了。至于工作...”
圆圆紧张的打断了焱焱说话：“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让我在这里工作就好。我没有读过书，字也不认识，但是我想学”她看看桌上摆着的几本书渴望的看着，两只手不停地擦着眼眶里涌出来的泪：“我想像姐姐这样子。”
“什么？”焱焱突然被懵到，尴尬又不知所措。
“姐姐你几岁啊？”
“我今年24岁”
圆圆的情绪突然安静下来，低着头玩着手指，眼泪也止住了：“她们说你是店长，是这里的领导。”
“对，这里归我管。”
“你好厉害啊，这么年轻管比你大的人。”
画风莫名转太快，慢慢的焱焱理清了脑子里所有的头绪，确定自己应该说哪些话，但是被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夸奖突然泄了气笑：“你有没有工作过？”
圆圆已经没有刚才的渴望得到一份工作，从内而外深深的失落：“我没有工作过”。
“那你今年几岁了？”
“我再过一个月就18岁了。”
“恩，过了16岁就可以打工，不算违法的童工。”
“你是大学毕业吗？”
这个人的出现让焱焱想起郝斌，永远不知道她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去年六月大四毕业。”焱焱静下心来等待她的问题。
“是不是像你这样读过书有学问就可以当领导啊？”
焱焱在内心问自己，这是个什么情况，越来越像是我来应聘啊：“当然不是，这不叫领导，这叫工作，店长就是这个工作的名字而已，你只要会做这份工作，你就可以叫店长，叫领导。”
“我也想做店长。”
内心很想笑，但是也要忍住，并非嘲笑，只是焱焱对自己感到无奈：“当然可以，只要你去学习这些事，等你学会了，能够做到的那一天就可以当店长了。”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穿你这样的衣服。”
此时明白了刚才圆圆盯着自己看不是因为自己年轻当店长，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平时这么穿也没什么，一件宽松的天蓝色竖条纹白衬衫，薄荷色不规则的A字裙，并不是多少时尚或高端，或职业的样子：“这个只要你自己赚钱了就可以买，不是一定要做什么工作才可以穿的。”
“你的衣服好好看啊。”
莫名的脸热红起来：“恩谢谢你。”
焱焱手机上跳出了郝斌发来的信息，她并没有理会，但是偌大的iPhone 6s plus，明亮清晰的屏幕引起了圆圆的注意：“姐姐的手机要多少钱啊。”
好像所有问题都可以回答，唯独牵扯到金钱价值的时候焱焱不知道该怎么说，瞬间智商都没有了，犹豫了一下如实相告：“6000多。”
圆圆的神色中更加的落寞和羡慕：“姐姐好有钱。”
不知为何两个人虽然聊了很久却一点也没在正题上，内心连一点点的优越感都不好意思有。
“是这样，我们这边工作的话是不行的，不是说没有读过书不行，是因为我们的服务员需要认识最基础的字，不然的话给客人点单会很不方便，你要不这样，有一份工作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做，有一家店要开张了，他们缺一个洗碗工，如果你觉得可以做的话，我推荐你过去。”放在这边店里洗碗也不合适，洗碗阿姨万一凶她也麻烦，自己心这么软，到时候更处理不好事情了。
圆圆既有些担忧失望，这边的工作没有了着落，有有一些期待：“在哪里啊？”
在大学门口：“你不是想学习么，大学里面只要是在上课的地方你就可以进去听课，也可以去图书馆看书。”
“在这个前面的公交站坐车，大概20分钟左右吧。”
“哦，好吧”圆圆情绪越来越低落。
“你把联系方式给我一个，我联系你，或者你姐姐。”
“不可以给我姐姐打电话，我手机被我后妈没收了。”
焱焱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明天的行程时间：“好吧，这个你自己决定，有电话呢联系方便一点，如果你想试试这份工作的，你明天下午4点以后过来这边店里，我带你去看看，带你去看看工作，然后去大学里边转转。”
焱焱站起来去吧台拿松饼这时候的圆圆却是很懂事的自己就站起来走到门口了，焱焱把袋子递给她，内心却是无可奈何‘对不起，我没有足够的善良’。
目送走圆圆回到吧台，大家一窝蜂的涌过来好奇的问焱焱怎么可以聊这么久，聊了什么。
“没聊什么就是她稍微给我讲了点家里事。”
王姐不可思议的问：“这个人的我一听她开口说话就知道她脑子有问题的，我在想难道你还要把她留下来啊？”
“怎么可能，如果我这里只是一家沙县小吃，她来端端盘子倒也没什么。”
“那不要她你们有什么好聊的啊，聊这么久？”
焱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聊这么久，其实也没聊什么：“人家这么坚辛，让她诉个苦的这点时间我还是有的。”
严弘站在吧台里也很好奇这个小姑娘：“她怎么了”。
“被后妈赶出家门沦落街头了”已经花费了很多时间，焱焱一句话就搪塞过去了。
透明的玻璃在黑色夜幕作为背景的时候就像一面镜子，焱焱从这面巨大的‘镜子’中望见自己，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里更多了一份惋惜和无奈。白色的绑带高跟鞋踩在阳台的木板上踏踏作响，不由自主的低下头看了看，缓缓走到围栏边往路边看，还没有见到那个女孩的身影。可能多那么云淡风轻的一分钟，多了那一点耐心，少说那么一句话，多听留一段声音，就能发现全新的，不一样的故事，悲喜交加的一次交流。
整理完阳台上的摆件手机里都是郝斌发的烤箱链接：“快去买烤箱啊”“赶紧买，买了明天到，来教我做披萨”“你能不能理我一下的哦”。
“有个美女来应聘，没时间搭理你。”
郝斌在Excel上罗列一项项要购买的东西，过了一个半小时才得到回复就快要生气了：“介绍给我呀。”：“算了，就买你们店里的那个吧”
“可以啊，我把链接发给你。”
“网上买的？”
“恩”
“那你直接买了”
“我把链接发给你就好了啊”
“我账上钱不够，陈总还没给我们钱呢。”
“哦，你自己买了，然后把发票留给我。”焱焱直接把需要的钱转账给郝斌
收到转账郝斌紧锁眉头一尴尬：“我留着自己花了。”
“想死”
“买自行车够了『奸笑』”
“那点单机怎么办？”
焱焱对着自己翻白眼抱怨怎么一天到晚都是些有的没的：“我买我买我买”。
“嘿嘿，乖。”
就这一个乖字，焱焱心中又多了一层疑问，只能让自己不做多想：“好的，把收货地址联系人联系方式发给我。”
“...............郝斌183....6356”。
这是第一次准确的知道郝斌的名字，也有了他的电话。
“对了披萨需要哪些材料”郝斌焦头烂额的整理着表格，还要向焱焱请教问题，脾气都没有了。
“这个后天我都会一起给你们的，厨房的设备和前期的材料，后期如果厨师要更换你们再和他们直接沟通就好。”焱焱下好订单让郝斌确认信息。
“恩没有错，对的”
“到时候发票给我留好了。”
“好”
“要是丢了报不了钱，把你卖了。”
“我不值钱”
“你们想好了披萨底是从网上购买成品还是自己做吗？”这条消息发过去后过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收到回复。
“你这算是报仇吗，半天不回。”
郝斌跑完步回去才打开手机：“刚刚在跑步，我不懂，只要味道好，能控制成本就可以。”郝斌把酒水的价格单发给焱焱过目。
“我想发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你们都是老板，一句话就好，丫的我还要云里雾里一下。”
“怎么太便宜了。”
“没什么。”
“好的你看一下价格单，我先去洗个澡，洗好了，贫僧听你细细道来。”
打开电脑后自己的咖啡分享会规划没写几个字，却一直都在处理别人的事情：“嫌弃你”
“难道我还不洗澡。”
不经历下一秒永远不能准确的知道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从来只想努力工作尽快结束手头上的事离开这里，却不曾想事一件接一件的越来越多，不想有多余交际的两个人联系也越来越频繁。
焱焱恍恍惚惚走了神，拿着笔在设计方案上写下：以为可以风轻云淡消失才敢从容告白，好没劲，想撤了。
今天的愁闷还没过去，就已经开始担忧明天要带着那个有问题的女生去见郝斌，到时会是怎样的心情。细想那该是一个怎样的后妈啊？那女孩儿她现在在哪儿？今天有没有哪里伤到了她？洗碗工会不会打击她的自尊心？脑子里有很多问题，有很多感伤，有很多很多无法释怀的东西。哥哥让回的电话还没打：“喂，老妈”
“诶，忙完啦”
“嗯，最近比较忙，老是忘记打电话，不好意思啊。”
“知道你忙”
“嗯”
“嗯”
“你们还好吧？”
“我们又没什么事情，就是你爸前段时间有打电话来过，他老家房子快拆了，说你喜欢旧物件，让我们陪你去装点，给你捡了许多好看的篮子，问人家要了些柜子，有几户人家的玻璃花窗，他说都要帮你盯着。”
“他没给我打电话”
“他怕你忙”
李焱焱突然想起来年后爸爸有打电话给自己，当时正在忙，把电话挂断了，一直没回过去“嗯，我待会给他打个电话吧。”
“平常稍微空点了一定记得要给你爸爸打电话的，他好像最近身体不太好，腰痛，脚跟上去年冻裂开了一直没好。”
“他脚上不是冻得，平常不好好洗脚，死皮堆太厚干裂的，过年回过去的时候给他买过泡脚专门用的磨砂膏，估计他没好好用吧。”
“你要多打电话催着他的，他这人这么懒的，又爱省怕浪费。”妈妈在揭爸爸的老底，边上马天杰爸爸听着正笑的欢。
“嗯，过两天空了休息去。”
“小焱，你要去的话跟我讲一下，我给你借一辆小货车，你好开去装老物件，轿车不好用，装不了东西的。”是哥哥马天杰的爸爸在电话那头说。
“没有，暂时不装，还不知道装什么好呢，先去看看我爸，让他带我去老家转转，等他们那边落实要拆了，再装。”
“也好的，到时候要搬的话你就给你哥打电话，让他陪你去。”
“再看情况吧，到时候叫几个朋友也行。”
“那就再说吧。”
“不早了，我先给我爸打电话，你们两个早点休息啊。”
妈妈接过话嘱咐到：“你自己也早点休息。”
“自己身体顾牢的”马爸爸一如既往低沉温厚得嗓音。
想被温暖一下，却已经到了应该温暖别人的年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