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席卷着江面浊浪翻滚,天空阴云密布。数十艘漕船在风浪中起伏摇摆,眼见得暴雨将至,心急如焚的舟人忙着往货舱里尽可能的搬运,实在放不下的露天货物也拿绳子和油纸漆布给裹严实了。
江边的石岸上,满头大汗的船老大挥着斗笠跟大当家哭诉:“大当家,这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谁他娘的把船沉到汴渠的入口上,堵的这叫人心慌,怕是没个两三天根本过不去,这要泡了漕粮可怎么办,泡了漕粮是小事,这风浪大的玩意翻个船小人一家子可就不活了。”
被喊做大当家的年轻女子看着江面,脸沉似水:“田老大,不危言耸听你就不会说话了,是吗?好好把你的船看好了,该下帆的下帆,该放锚的放锚,一个不够多放几个,船上的货物摆匀了,别你娘的头重脚轻。管好你的人,那几个毛手毛脚的干脆回岸上呆着。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
田老大苦着个风吹日晒的苦瓜脸,碰到这么个精明泼辣的女人,他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叫屈。大当家虽然才二十出头,从祖师爷手里接过蔡阳寨不到两年,但那股子泼辣已经名扬汴州五大河,还得了个匪号“五丈青”。
田老大跟其他人一样起初并不把“宋铁璃”这个毛丫头放在眼里,从小被祖师爷宠着,能经过什么风浪,虽然性格泼辣,但长得妩媚秀丽,象画中美人一样,粗鄙惯了的江湖汉子难免心思猥琐,言语上不干不净,后来这位铁娘子单枪匹马愣是拿下了在西大仓说一不二的裴仓头,一战成名,事后裴仓头将这位铁娘子当菩萨供着,那些整日与河水打交道的浪里白条才彻底服帖。
曾经的小家碧玉被风霜磨砺成了巾帼英豪,白皙的脸颊被吹成如今的小麦色,以前的低眉敛目成了今日的策马扬鞭,田老大对着远去的飒爽英姿哀叹一声,要没有那件破事,五丈青这丫头说不定娃都有了,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人见人怕的母大虫。
南津仓在沅水和蔡河的交汇岔口上,是京城仅次于东西大仓的大粮仓,主要存放京东齐鲁之粟。
仓城毗邻的渡口因仓得名南津渡,此时渡口停着三十艘大小不一的落脚头船、大滩船、飞蓬船。渡口上来来往往的力夫正紧张有序的把船上物资运到货栈。
离渡口不远的天香楼上,正对着渡口的二楼包间敞着窗户,旁边站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青年,拿着茶杯笑吟吟看着渡口忙碌如蚁的景象。
之所以看不出年纪,是这青年长着一张白嫩的娃娃脸,笑起来纯真如少年,但唇上淡淡隐约的胡髭出卖了他的稚嫩,青年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的更开心,却似对窗外景致失了兴趣,转身回到座位。
旁边坐着的粗犷汉子看着笑容可掬的青年好奇道:“三郎,刚看到啥稀罕事了,讲给俺们听听,大家一起乐呵。”
“没有没有。”一身绯色深衣的青年摇摇手,大概觉得这样回答太无力,遂笑道:“等着,一会儿就有好戏开场。”
对面坐着一个武将打扮的络腮胡汉子,瞪眼道:“你小子又憋着什么幺蛾子,快快如实招来。”
他旁边穿着正六品官服的文士调笑道:“就数你这条野豹子性子燥,不怪乎一个小小的南津仓监将都能被你磕磕绊绊做十年。”
络腮胡武将不服气,但又无可辩驳,更让人吐血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余兴郡是负责舟楫漕运的都水少监,虽然管不着他这个粮仓监将,奈何人家是正六品,比他这个从八品的御侮校尉高出四五级,一个上级的上级的上级别说拿他逗逗乐,就是踹上两脚再吐口唾沫,他不说强颜欢乐,起码也要忍气吞声。
一身青色布衣的粗犷汉子忙转移话题化解尴尬:“看这鬼老天晚上八成下大雨,咱的那批货能赶在雨前卸完俺他娘的就烧高香去,你们晚上要不要到录事巷找个水灵娘们泄泄火?”
余兴郡摆摆手:“要去你们去,我可是一身正气,五毒不沾的。”
粗犷汉子引诱到:“最近录事巷的宁乐阁来了个头牌,听说把京城的四大花魁都给比了下去,操他娘的一枝独秀啊!”
“赵三吴这话说的很有文采,该不是从宁乐阁的恩客口里偷师来得吧。”余兴郡面带无从揣测的笑容。
绯衣青年插嘴道:“一定是,这老小子怕是早偷摸去过十来回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么高高在上的录事还能轮到咱们这些京城里的小鱼小虾,老赵你是想让余少监眼馋死啊!”
余兴郡瞪了绯衣青年一眼,笑骂道:“好你个来一瓢雪,真是逮谁都给一瓢雪啊。瞧我回头见着你家老爷子不狠狠告你一状,也不知道多少人折在你这张狗嘴上。”
在座的人里边也就这个笑起来像个娃娃的绯衣青年敢跟他没大没小了,谁叫他是风门鬼王来老爷子的义子加远房侄子呢,得罪不起啊。
被叫来瓢雪的绯衣青年耳朵动了动,突然一脸正义凛然状:“你们这些狐朋狗友,一天到晚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我来三郎可打小就是好学上进的好男儿,别想腐蚀我充满正义光明的一颗心。”
三个对他素来行径知根知底的男人全都一愣,这厮难道刚喝的茶水有毒脑子错乱了?还是被哪个鬼婴给附体了?
不容他们当场质问,包厢门“嘭”的从外面被踢开,绰号“五丈青”的宋铁璃怒气冲冲冲了进来。
她快速扫过四个表情各异的男人,眼光最终锁定在绯衣青年的娃娃脸上,冷笑道:“好一个正大光明的男子汉,来飘飘,沅河口的沉船是不是你捣的鬼?”
绯衣青年一脸无辜道:“小璃,你怎么能黑白不分呢,每次都冤枉好人。另外我叫来飘雪,请不要乱起绰号,怎么听着像妓女的芳名。”
宋铁璃把挡在面前的椅子一脚踢开,走到来飘雪面前瞪着他:“别跟我打岔,说,是不是你指使人干的。”
“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来飘雪耸耸肩撇撇嘴,这个本该很表达不屑的行为在他娃娃脸的衬托下却多了三分可笑。
宋铁璃咬牙道:“明明就是你,知道我派人盯着你想赖也赖不掉。需不需要我把你吩咐的联络人找出来。”
来飘雪脸上堆起灿烂如花的笑容:“既然你晚上要不要到录事巷找个水灵娘们泄泄火?都跟踪的这么好,干嘛不拦着那帮不干好事的鸟人?我知道你惦记我,所以才陪你玩玩的,我哪知道后果如此严重,不过你生气起来一样的好看,哈哈。”
宋铁璃的脸色可没那么好看,一副要把他的如花笑脸拍成渣的表情:“鬼知道你们这帮混蛋是去做这种卑鄙龌龊的事情,那些跑船的跟你有仇吗,难为他们干嘛?”
“不这样怎么能这么快见到你呢你说是吧?”来飘雪看宋铁璃有随时爆炸的可能,不敢再挑逗,何况旁边还有三个看戏看的津津有味的白痴,兄弟就是用来背锅的,来飘雪当机立断,指着粗犷的青衣汉子义正辞严道:“其实这都是赵三吴指使我干的,有事你找他。”
赵三吴正借喝茶来掩饰自己聚精会神的偷听,一口茶水从鼻子喷出,呛得他满眼泪花,半天喘不过气,心里把卖友求生的来瓢雪骂了个半死。
既然被朋友两肋插了一刀,死也要死的壮烈,赵三吴当仁不让:“是俺做的又怎样,一个河道容不下那么多船,你们过去占了码头堵了河道,俺的漕盐可就要泡汤了。”
来飘雪在后面对他偷偷竖起大拇指,赵三吴只当没看到。
宋铁璃打量着这个一直和她明争暗斗的钓鱼寨寨主,冷笑道:“去年你和我们抢过代王桥,你们的人忘了下桅杆把桥梁撞塌,愣是诬陷我们身上,这笔账还没跟你算呢,今日正好一起算算。”
赵三吴冷笑道:“那就让俺见识见识你铁娘子的手段,别仗着你是祖师爷的徒弟就能乱咬人,就算官司打到祖师爷面前俺也不怵你。”
在官场修炼的火眼金睛的余兴郡忙打圆场:“一点小事,都是自家人何必伤了和气,你们要真闹出个长短来,我这个现管的芝麻官还不是要两头受气,出来收拾烂摊子。就当帮我个忙,卖我个人情,大家坐下来把事情解决了,息事宁人,息事宁人。”
县官不如现管,余兴郡的面子宋铁璃还真不能不给,咬着牙等着给说法。
来飘雪凑到宋铁璃身边,笑道:“其实没多大的事,只要你答应我昨天跟你说的事,晚上我就给你收拾的妥妥帖帖。”
“就凭这个想威胁姑奶奶,做梦去吧你。”宋铁璃抓起桌上一杯茶水泼在来飘雪的娃娃脸上。
赵三吴差点脱口叫好,心里那股憋屈总算松快不少,连带对铁娘子的泼辣也多了几分欣赏。
早就看出来飘雪对这位铁娘子那点心思的余兴郡淡淡一笑,这小子嘴巴阴损,现在总算遇到个能让他吃瘪的,真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倒是络腮胡毫无顾忌,哈哈笑道:“早听说五丈青是个性格刚烈的直女子,连西大仓的裴老虎都对你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