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玄武头下脚上在门口翻身倒立,单手撑地,另只手按在脐下三指气海之上,口中默念口诀:
昂首阳托归气海;左肝右肺仙坛来;东脾单扣摩西胃;五脏回环下沧海;
鳝鱼摆尾通心气;脚摆天门定于腰;涌泉合乾安六腑;漱津咽纳清荷白。
过了约半个时辰,奇斤沙铃怯怯问道:“你还在吗?”
“在呢,你快睡吧。”卢玄武声音沉静。
奇斤沙铃的声音远在天际,但清晰可闻。卢玄武能听到自己作出回答的声音,如临渊说话,缥缈无边。
卢玄武从一片空灵中还魂,刚开始练这个奇怪的姿势时卢玄武很辛苦,支持不了多久便浑身颤栗,后来逐渐可以一炷香再到一盏茶,一刻钟,最后一个时辰,现在则感受到这种姿势吐纳带来的美妙,大脑会进入无意识但有感知的状态,眼睛所看到的景色在脑中化为细致入微的虚景,万物气息及声音不断融入这方虚景,自身仿佛化生为一只飞鸟,身体慢慢腾空,俯瞰周围景致,能感受到树梢轻风掠过,树叶沙沙欢鸣,能看到枝上鸣蝉振翅,螳螂蹑足,毛虫在蠕动,蚰蜒在试探。
卢玄武轻吐一口气,翻身坐在门槛上,感觉身轻如燕,倒立逐渐没有了以前重若千钧的负累。
看着天边泛起一片鱼肚白,晨曦将至,中间好像回答了奇斤沙铃两次话,坐下来休息过三次,但整个头脑清晰又模糊,这大概就是道经上说的神游物外吧。
后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奇斤沙铃站在身后好奇的问道:“你一晚上都坐在这里?”
卢玄武回过头笑道:“不然呢,给你做了一晚上的门神,怎么报答我?”
奇斤沙铃低头道:“其实……你可以睡到床上的……我们各睡各的。”
卢玄武听到前半句心脏突突的跳,等她憋出后半句不由哑然,不过转念一想,大概仇池民风剽悍不像中原女子这么多规矩讲究,但少女矜持的天性还是让她下意识补充了一句。
卢玄武掏了掏耳朵掩饰自己的心虚,咳嗽一声道:“那个,我白天有事就不陪你了,一会儿我给你送饭过来,没事你千万不要出去,杏花营人多眼杂,万一有不怀好意的盯上你就麻烦了。”
奇斤沙铃咬着嘴唇道:“我不叫那个,你可以叫我铃花,你比我大,我叫你玄武哥可以吗?”
卢玄武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
奇斤沙铃抿嘴道:“我能掐会算。你今年二十岁,比我大两岁。”
卢玄武猜测奇斤异人大概为这次行动调查了他的底细,这也正常,万一真把妹妹弄丢了可就啥事也不用干了。
卢玄武一路小心翼翼回到家里,刘咬卢舆还在酣睡,他在两人勾肩抱腿的空隙里杀出一条血路,倒头便睡。
眯了一个时辰起来,吃过早饭,按时服下何雁奴起早贪黑熬制的汤药,奇斤沙铃送的疗伤药直接被他无视。在主街卖早点的郭鼎包子铺买了两笼包子,买了一个大葫芦装满水,给奇斤沙铃送过去。
放下包子葫芦,看到奇斤沙铃靠坐在床角,无聊的把玩着两颗珠子,想想把一位异族少女不分昼夜的圈在屋里委实残忍,当然更主要是怕她闲不住出去给自己惹祸,于是卢玄武又赶回家,偷了卢舒儿两只小兔子给奇斤沙铃当消遣,千叮万嘱喂食不要频繁免得撑死,不要让兔子乱跑被黄鼠狼或蛇给吞了,若玩死了他的麻烦就大了,家里的那些畜生可是卢舒儿的身家性命。
回家就埋头对付雷祸的假肢,有了初步想法,但真做起来还是会有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忙活来忙活去,还要应付卢舒儿的盘查及爹娘的疑惑,卢玄武晌午陪老瞎子和二师兄吃饭都是狼吞虎咽仓促完成,吃完饭马不停蹄的给奇斤沙铃送饭,卢玄武干脆顺道买了些能放的干果点心,背了两葫芦的水,晚上和第二天早上的食物就算解决了,他的敷衍了事引来奇斤沙铃的强烈不满,嘟囔着要离“家”出走自力更生,卢玄武又是好一顿哄。
再有两天就是七夕了,卢玄武本想为雁儿做一对“磨喝乐”,样子都想好了,一男一女,做成他俩的样子,穿上新婚衣裳,再木雕个小洞房做栏座,饰以红纱彩装。
去年七夕,卢玄武用做家具留下的角料做了一个农家小院的“谷板”送给何雁奴,上面有茅屋花草,围栏里有惟妙惟肖的鸡鸭牛羊,还有一对栩栩如生的小夫妻,酷似卢玄武自己与何雁奴,看到雁儿真心欢喜的笑脸,卢玄武觉得一腔心思和通宵达旦的熬夜都值了。今年不知道有没机会让雁儿再高兴一回,但是要完成雷祸的假肢已是时间紧迫,大概没有余暇做这样的小玩意了。卢玄武打起精神,专心对付眼前的如山困难。
晚上照例去找瞎子和师兄喝酒吃饭,叶思春拿出二师兄的架子,声明早饭可免,午饭晚饭必须陪师父,少一顿就关小黑屋陪他练脚。若不是叶思春早上总睡到日上三竿,早饭卢玄武一样躲不掉。
卢舒儿从家里追出来半道上拦住卢玄武,逼供道:“现在没人了,你老实交代,到底把我的小兔子弄哪儿去了,还有我的衣服,你送给了哪家姑娘?”
卢玄武看小丫头脸色不善,知道这次躲不过,欲言又止,想了想道:“我带你过去,让你眼见为实,省的你疑神疑鬼,不过话说在前头,你得替二哥保密,对谁都不能讲,说梦话也不行。”
卢舒儿看卢玄武神神秘秘的样子,准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感觉新鲜又刺激,忙不迭点头。
两人转弯抹角,卢玄武一路谨慎观察,尽量钻胡同躲着人,确定没人发现后拉着卢舒儿闪进张巧儿院子。
卢玄武从小喜欢捉迷藏,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进院后不急着进屋,先探头看看外面有没有被跟踪,再一路划拉叶子去掉走过的痕迹,在屋门口倾听一番动静,没有异动才咳嗽一声,低声道:“我来了。”
卢舒儿被他过街老鼠一般的举动感染,脸上挂着紧张兮兮的表情,蹑手蹑脚跟着进屋,从里屋响起欢快的女声:“玄武哥,你怎么才来?”
卢玄武尴尬的看一眼卢舒儿,见她小嘴不满的翘起,也顾不上解释,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奇斤沙铃从床上蹦下来跑出里屋,看到厅堂上除了卢玄武还有一个妙龄少女,正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望着她。
两个女孩一时都没说话,卢玄武尴尬的笑道:“都别愣着了,我来介绍一下哈,这是我妹妹,卢舒儿,芳龄十五,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路过咱家,所以来小住几天。舒儿,她比你大,你可以叫她铃花姐。”
奇斤沙铃大方的笑了笑,从手上取下一只银镯道:“舒儿妹妹,初次见面,这个送给你,就当见面礼。”
卢舒儿摇头不接,看着她怀里的小兔子问卢玄武:“二哥,既然是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带到家里,还要藏着掖着。”
卢玄武为难道:“我这个朋友来自外邦,身份敏感,她也有难言之隐,我们要体谅一二,总之你替哥哥保密就对了。”
卢舒儿没有再说什么,但冷淡的态度不加掩饰,让卢玄武一阵头大,奇斤沙铃倒是对卢舒儿表现出异常的亲热,看她目光盯着小兔子,便主动送到她手里,并一再感谢卢舒儿,多亏有她的小兔子陪伴才能打发时间。
三人聊了一会儿,气氛却变得越发尴尬,奇斤沙铃在仇池国如众星捧月般,是父王兄长们的掌上明珠,是仇池勇士眼里的高贵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不需要对人假以辞色,虽然对卢舒儿表现出极大耐心和友善,但拙劣的示好方式在卢舒儿毫不领情的淡漠下土崩瓦解,卢玄武见势不妙,忙拉着卢舒儿告辞,本来打着让舒儿充当丫头送饭送水的小算盘也宣告泡汤。
在老瞎子处吃过晚饭,蚊子被他昨晚抓的几乎全军覆没,老瞎子睡的安稳自然就没有新任务,卢玄武乐得回去赶工加点研造那个收效甚微的制作。
卢辇和刘咬在旁边虚张声势,出了半天的馊主意,被卢玄武赶回去睡觉,他接了雷楚囚这个活以后,漕帮那边修缮船只便交给这两个活宝,按照宋铁璃的要求,损坏船只全停在漕帮一个固定船坞里,他们不用东奔西跑,好在他们的工作没有太多难度,少个人不过是速度慢点,影响不大。
卢玄武点个油灯,准备挑灯夜战,卢舒儿反常的没有早早回后院睡觉,坐在他旁边轻轻帮他扇扇子驱赶蚊虫,卢玄武说了两次便不再理她。
从戌时忙到亥时,卢玄武看卢舒儿还是没有回房睡觉的意思,坐下来擦着额头的汗水问道:“有心思?”
卢舒儿摇着扇子不说话,不否认就是承认了。
卢玄武挠挠头,逗她道:“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娃儿,跟哥说说,帮你参谋下。”
卢舒儿拿扇子敲他,嘟着嘴道:“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