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不满等了会儿,见杨苍梧没有说话的意思,跳过苍梧这个名字续道:“从诗句推测,雷电照白妖同样是四个人,名号里和雷有关的人有不少,在京城比较有名的有四个,一个是擅制火药的广备攻城作副使‘通天雷’韦霹雳,一个是千牛卫将军、虎翼水军副都指挥使丘震雷,一个是帝聆司的刺闻卫都知雷真午,据说此人是帝聆司第一高手,还有一个是京城最大的皮货行老板雷楚囚,早年因杀人劫货被关进过北行大牢,有些背景所以才能安然从北行活着出来,我觉得能和寇扯上关系的最有可能是此人。至于带电的我们查到有三个……”
杨苍梧不耐烦的打断道:“不用给我一个个分析,弄清楚再告诉我。”
褚不满忙低头称是,他的目的就是让主子知道有这件事,知道他做到什么程度,如果没有现在这番琐碎的回答,将来万一有情况又会落个“知情不报”的下场。
一个仆人匆匆跑进院子,站在门口没敢过来,褚不满走过去,听完后走回房门,恭声道:“富贵赌坊的老铁刚派人传话,一个欠债的小痞子说有天大的秘密禀报,关于宫里的。”
杨苍梧道:“把他带进来。”
褚不满应声出去,很快带着一瘸一拐的赖巧儿走进院子,脸上的血被洗净,还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畏畏缩缩的跟在后边。
杨苍梧对褚不满道:“你先下去吧,不用在外面候着。”
褚不满心领神会,躬身退了出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赖巧儿被屋里那个瘆人刺骨的声音吓住,站在院中待宰的绵羊般惶恐不安。杨苍梧透过珠帘看着外面猥琐佝偻的男人,孤零零担惊受怕没有安全感的样子,就如曾经的自己,二十年前的少年大概也是这样吧。
白天东躲西藏在阴暗的涵沟里和老鼠滑虫为伍,谨小慎微到头顶一个脚步声都会吓醒,晚上缩头缩尾在垃圾堆中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饿急的时候掏树洞里的虫子吃。
如果没有那三个多月一百天的小心翼翼苟延残喘,他恐怕早被满城搜捕的兵马抓到斩首示众了,或者秘密鸩杀也不无可能。
从父亲逼他服毒到义父仇黑公对他的谩骂鞭笞,再到那个女人的心怀不轨,他对这个世界就只有仇恨和憎恶,不过他们都已经死了,父亲毒死全家一十六口包括他自己,义父在最后一次喝醉酒打骂时被他拿破天槊锤死,那个女人也被他掐死在床上,她不但背着他偷汉子,还想把他的身世报告官府,这些恨意从幼年开始积压发酵,不断折磨他的理智情感,象火山底下的岩浆灼烧着五脏六腑,表面不动如山,一旦爆发又浓烟滚滚到处喷薄流淌,毁灭周围的一切。
杨苍梧把面具戴回脸上,粗哑的声音道:“进来说话。”
赖巧儿磨磨蹭蹭,好半天才走到门口,却抬不起脚迈过那道门槛。
“进来!”杨苍梧的声音带着无上威严。
赖巧儿战战兢兢掀起帘子,屋里一片漆黑,他适应了下,看到离门不远有张桌子,后边坐着一人,在那人身后,有一座发着微光的屏风。
赖巧儿上前两步扑通跪在地上,一张嘴便牙齿打颤,勉强压住惊恐道:“求老爷饶过小人一命,小人定把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杨苍梧不急不缓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粗哑的声音很沉稳,让赖巧儿紧张不安的心受到感染放松不少,趴在地上道:“小人张巧儿,家住京城西曹门外杏花营。”
杨苍梧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赖巧儿犹豫了下,想撒谎却不敢,嗫嚅着据实回答:“父母刚过世,有一个媳妇,现在改嫁他人,一个小儿,家里养活不了送了出去。”
杨苍梧其实根本不关心这些,只是在确认这个人的态度想法:“听说家和媳妇是被你赌博败进去的?”
赖巧儿磕头如捣蒜:“是小人一时糊涂,小人现在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杨苍梧不置可否道:“说说你的秘密吧。”
赖巧儿整理了下情绪,最后还是担忧道:“小人说了之后,老爷是否饶小人一命?”
杨苍梧慢悠悠道:“你若说的句句属实,我便饶你不死,你欠的债一笔勾销。”
赖巧儿大喜,磕头道:“老爷大恩大德,小人一辈子都不会忘。小人下辈子一定给老爷做牛做马。”
杨苍梧道:“先别急感恩戴德,我要的可是实话。”
赖巧儿机灵道:“一定一定,小人半句假话也不会说。”
赖巧儿理了下思路,回忆道:“这要从很多年前说起。”想起自己不能说半句假话,忙苦思冥想算计半天,才肯定道:“那时小人十一,现在二十有八,就是十七年前,那时我大伯还是杏花营里正,我没事常去他院子玩,他家有颗大枣树,每到挂果的时候我就偷偷溜上去摘枣吃,枣吃的多会涨肚,有一回吃坏肚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我爹娘就管着我的紧,那一年枣树长的特别密,结的枣又大又甜,我憋的很了,就趁一晚上爹娘睡着,溜到大伯家,枣树长在窗户底下,我踩着窗户爬上枣树,不小心踩断一根树枝,把里边我大娘惊醒了,她点灯出来看,我缩在上面一大团叶子里不敢动,要被发现挨揍不说,枣也吃不到了。”
赖巧儿不知道这么啰嗦会不会惹人不耐,偷偷打量黑暗里的人影,隐约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不出的奇怪别扭,不像是正常人的脸面。不知道对方有没看到自己的偷窥,低下眼眉接着道:“我大娘看了会没发现我,骂了一句哪来的野猫瞎折腾,回屋睡觉。这时候我看到里边点了灯,我大伯被吵醒了,问大娘看仔细了,真的没人?大娘说鬼影子都看不到,大概是野猫路过,大伯咕哝了句野猫能把树踩断?窗户叽杻响了一声,大伯把头探出来观望,我知道他眼花,其实看不到什么,大娘嘟囔道疑神疑鬼,你最近做啥亏心事了。大伯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我腿都麻了才听大伯说你觉得何时正人怎么样?大娘说挺好啊,医术高明,为人谦和,好端端你问他做什么?大伯半天不说话,突然叹了口气,何大夫这一年造福乡里,治好了不少人家,我们也没啥报答的,听天由命吧。大娘奇怪道老头子你失心疯了不成,好端端的说什么听天由命,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大伯又犹豫了半天,大娘急了骂你个半天憋不出个屁的老东西是不是背着我在外边偷女人被人发现了。大伯恼了跟着骂臭婆娘这辈子除了偷女人就没见你惦记过别的,我不说是怕你这张嘴不把门将来一不留神惹祸上门。大娘稀奇道什么事这么紧要?大伯郑重道告诉你后你可要烂在肚子里,今日跟你说也是我这几晚都没睡好觉,不找人说说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我是不是太啰嗦了,老爷?我要不这么回忆着讲怕自己不小心编句假话进去。”
“没事,你慢慢讲,我听着。”杨苍梧语气平静,师父仇黑公对他惨无人道的严苛磨炼出极为变态的耐受力,当然这种忍耐不包含他爆发疯狂的特殊时期。
赖巧儿听他语气没有情绪,松了口气:“那我接着说了,大娘再三保证一定把大伯说的话烂在肚子里,大伯这才放心,他又起身对着窗外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异常才关上窗户,我这才敢轻轻挪动麻了半天都快发木的腿,大伯说话声音很轻,于是我悄悄溜下树,贴在窗户根,就听大伯说卖完苹果我就准备回家,走到李四分茶店,听到有人喊我,一看是常让我送苹果到衙门的老汪头,后来讲话才知道他在尚食局打杂,跟他坐一桌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在尚食局打杂的同事,另一个年轻点的是同事老乡,喊作徐哥儿,这个徐哥儿在大内禁军里当差,三人就把我喊去一起吃茶,我碍于老汪头常照顾咱的生意,不好意思拒绝,就去到他们包间坐下,那天你还疑心我回家晚是不是偷偷跑去喝花酒,我其实就是跟他们一起吃茶来着。四个人开始就是客客气气的五湖四海乱讲一通,后来不知怎么的说起宫内秘闻,大家都好奇啊,就一直撺掇徐哥儿,他倒也讲了些无关紧要的趣闻,大部分都是听来的,大家嫌不过瘾,徐哥儿犹豫了半晌,说有件事倒是亲身经历,不过这事只是朝廷里传的多,老百姓们不知道,让我们听过就忘了,别到处声张,我们看他神秘兮兮的都来了精神。”
说道关键处,赖巧儿象个说书先生,停顿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