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巧儿不姓赖,本姓张名巧,名字倒跟人般配,看上去伶俐,对人好时也很乖巧,这是结婚以前杏花营邻里乡亲的公允评价,婚后娶了个好媳妇,持家有道温良恭俭,小日子和和美美,够得上幸福小康人家。
若是没有后来的嗜赌如命的话。
人不能闲着,人闲生事端。这话也许不全对,但搁在赖巧儿身上正确无误,自打生了儿子媳妇忙于家里家外,游手好闲的赖巧儿便东游西逛,媳妇长的美,他对花街柳巷兴致也不大,这也是他媳妇不怎么约束的原因之一。可能连赖巧儿都没想到,一次好奇心的驱使会毁掉这个家。
不能不说赌坊真是个害人害己害全家的好地方,这也是历朝历代为何严加禁止的原因,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不劳而获的暴利就是屡禁不止的根源。
起初一年赖巧儿玩的不大,停停歇歇,有输有赢,媳妇没发现异常,公婆年事已高,还有个呱呱坠地的小儿,整天忙的四脚朝天,赖巧儿在外边杀人放火她都不会知晓,慢慢的赖巧儿越赌越大,泥足深陷,连自己都不清楚输了多少,若不是有次给婆婆看病抓药,她根本不知道家里的积蓄已经被丈夫输了个精光。
这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若这是晴天霹雳,那电闪雷鸣****还在后头。两个人开始争吵,在争吵升级为肢体语言时,霹雳接踵而至,要债的陆续上门,前赴后继,赖巧儿不声不响在外边欠下高额债务,高到俩人不吃不喝种一百年地织一百年布也还不完。
这些逼债的有亲戚朋友故交,也有赌坊狐朋狗友放贷获利的,老迈的公婆被闯进家来的各种谩骂羞辱和危言恫吓送去西天,媳妇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心如死灰,赖巧儿彻底放开自我,成了破碗破摔人至贱至无敌的臭名典范,人人敬而远之,要债的不离不弃,赖巧儿这名头很快家喻户晓。
一切悲剧的套路结果都是如出一辙,让人无可奈何的心酸,媳妇被一个觊觎已久肯出高价的商贾买去做妾,赖巧儿偿完欠债一身轻,看着整日以泪洗面哭爹要娘的儿子,赖巧儿束手无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起卖儿的主意,自我安慰道你娘有了好人家也不能苦了我娃,托人找了个十几里外正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焦灼的大龄夫妻,一手交钱一手抱娃,成交之后两不相欠。
有了钱的赖巧儿斗志昂扬,自我感觉进了赌坊必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他要为自己报仇,一雪前耻。
事实证明越是自我亢奋盲目乐观的时候受到挫折越容易失去理智杀红了眼,赖巧儿耻没雪到,又把债背了一身。
走在街上沐浴着瓢泼大雨,三天没合眼的赖巧儿欲哭无泪,突然想起死不瞑目的爹娘哭到背过气的媳妇和嗷嗷待脯的儿子,赖巧儿脑子有一忽儿回光返照,恢复些清明,扇着自己耳光对着大雨发毒誓再去赌坊天打五雷轰如何如何。
一直安排人盯着他的债主适时出现,把他拘到小黑屋,二话不说一顿暴揍,打的赖巧儿痛哭流涕哈巴狗一样求饶,一脸横肉的债主问道:“有钱吗?”
赖巧儿本能驱使赶紧点头,看到债主眼中寒光一闪急忙摇头。
“怎么还?”
赖巧儿回答不出,又是一顿拳脚,打的赖巧儿满脸是血,债主拿出一把明晃晃弯刀放在赖巧儿脚趾上:“每天一个指头,二十天还不了,就剁你一截腿,看你够剁几天。”
赖巧儿吓的三魂飞了一对半,浑身抽搐,突然想起件搁在心头多年的秘密,急道:“我有秘密,我有秘密要交换,你们放了我,我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真的大秘密。”
债主眯眼打量他,不屑道:“拿爷开涮是吗?你一个小无赖,能有什么秘密?”
赖巧儿辩解道:“真是天大的秘密,关于皇宫大内的,天子老爷的。”
生怕对方不重视,把皇帝的大旗给扯出来。
债主犹豫半晌,最后下定决心,一脸凶残道:“你这秘密我不需要,也不敢听,但有人需要,我带你过去,若发现你是骗我的,我就用这把刀,一刀刀活剐了你。”
赖巧儿吓的使劲摇头。
随后惶惶然不知所措的赖巧儿被带到一所深宅大院,经过曲折的通禀和回报来到一进戒备森严的院子,这阵势让赖巧儿越发紧张,仿佛等待铡刀落下的死刑犯,浑身战栗。
房间里没有点灯,但也不算绝对黑暗,那张名贵的白虎啸月屏风上嵌有几颗夜明珠装饰的星辰,白虎的眼睛是绿色的萤石,那枚硕大的月亮是用萤石铺缀而成。
褚不满站在门口,恭敬道:“太上,帮里有消息过来,我查看过了,里边有几条您可能感兴趣。”
屋里的声音粗哑道:“说来听听。”
褚不满斟酌着道:“一件关于无忧洞,来千影新收了一个石匠做护法,此人之前住在杏花村,暂时不清楚姓名,为了一个无忧洞逃婢灭掉魒十八和一干人马……”
粗哑的声音打断道:“结果呢?”
褚不满忙道:“后来被来千影收服,来千影重新安排了一个门人代替魒十八。”
里边一阵沉默,褚不满恭恭敬敬站着等待回话。
褚不满从赌场一个打手做到今天三座酒楼十六个地下赌坊的大总管,全仰仗于这个神秘莫测的主子提携,虽然六年来这个戴着一张狰狞面具的主子从未摘过一次面具,但充满穿透力的特殊嗓音已经成为一种标志深印在他脑海。
他心里默认这个主子有着位高权重的深厚背景,因为野心发展着自己的地下势力,收集四面八方各种情报。
丐帮帮主在他面前的俯首帖耳进一步印证了他的猜测,因此整理丐帮收集来的情报成了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没有之一。
整理情报的过程中逐渐知道些关于主子的片鳞只爪,杨苍梧,丐帮前任帮主仇黑公的义子,继承帮主之位一个月后传给现任帮主韩武侠,帮众称其“太上帮主”,在江湖中声名不显,长年隐居幕后,脸上戴一副青铜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杨苍梧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找机会见见刁小佛,了解下这个石匠。告诉丐帮郭林才,派几个老竿盯住石匠。”
褚不满恭敬答应,接着道:“漕帮黄苦亭前日大婚,昨日妻子鱼骨突然失踪,黄苦亭将帮务交给师妹宋铁璃,出外寻找。”
杨苍梧快速吩咐道:“盯住黄苦亭,行踪随时报我,告诉韩武侠,让丐帮弟子全力寻找鱼骨,在她曾经去过呆过的地方都要布置人手,包括和黄苦亭一起去过的地方,还有那个叫苦亭的地方,要日夜派人盯住,找到她后告诉我,先不要惊动。”
褚不满犹豫一下,问道:“屠慢那边的老竿还要留着吗?他们无法靠近,作用好像不大。”
杨苍梧道:“如果把来老鬼比作咬人的老虎,屠老魔就是深渊里沉睡的恶龙,看似没有危险,一旦兴风作浪就是洪水滔天。跟你说这个是要你别对屠慢掉以轻心。”
褚不满背脊发紧,忙用加倍恳切的语气答应。
杨苍梧仿佛听出他的紧张,缓缓道:“有自己想法是好事,不怕错,只怕不用脑。”
褚不满连声说是。
杨苍梧接着问道:“聂红拂那边什么动静?”
褚不满咳嗽一声道:“您安排徐观音盯着,她现在还未回报,不过她男人回来说聂红拂先去了金水村灭了范屠户一家,放火烧掉房子毁尸灭迹,接着找到观云寺把里边的花和尚给一网打尽,现在往北去了。”
杨苍梧轻哼道:“都说最毒妇人心,女人要狠起来什么事都能做绝。”
褚不满听出这位太上话里有话,不敢搭腔,接着禀道:“最近坊间流传一首谶纬诗,我查了下,最早出在镜月湖的无字碑上,不知何人所写,内容是:寒月天上烧,宫门雪中摇。碧野红羊劫,草莽出英豪。风雨拂苍梧,雷电照白妖。冠盖无人问,八寇震京兆。”
杨苍梧轻吟道:“风雨拂苍梧,雷电照白妖。好一个嵌名诗!”
褚不满点头道:“太上所言极是,此诗既然说的江湖英豪,又能名动京城的,其实就那么几个,风应该是暗指风门鬼王来千影,这雨想来是灌佛雨屠慢,至于拂字,除了红月娘子聂红拂,京城再无名中或字号是有拂字的。”
褚不满没有再说下去,杨苍梧也不语,这个苍梧是谁两人心知肚明,杨苍梧奇怪一直低调的自己怎么会上了名单,除了有数的几人,连丐帮弟子都只知道太上皇是个带着面具的神秘人。
现在的杨苍梧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朝不保夕的杨苍梧,那个齐王的小世子随着相貌雷同的替死鬼已经烟消云散。
这首谶语诗把他放到名震京兆的八大寇中,等于把一条藏在洞穴里的毒蛇拖到了阳光下,杨苍梧敏锐的捕捉到一丝阴谋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