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蟒山西北麓有一条小溪从山上潺潺而下,汇入五里之外的金水河,溪边有一条小路通往官道,说是小路,基本都是一段段的石阶,起伏蜿蜒,通往山顶的寺庙“观云寺”。
山顶面积不广,所以寺庙也只有五幢建筑,进山门后是天王殿,和山门相连,两边分别立着高一丈六的四大天王泥塑木雕像。
往上是接引殿,之后是观云寺的主殿“大雄宝殿”供着释迦牟尼、观音及弥勒佛。在大雄宝殿左边是庙内香火最盛的观音殿,供着求子观音。大雄宝殿后是“藏经楼”,为寺院保存、收藏佛经的地方。
蓝天烈日,一样的官道,一样的一黑一灰两头驴,一样的活色生香两个女子,红裙更增其娇艳的红俏和一身胡服不掩其动人风姿的聂红拂。听红书说观云寺僧与范屠户有勾连后,聂红拂便决定带着红俏独闯虎穴,一面派红匕去通知府界提点彭雨露,京畿地区的刑讼、盗匪都归此人管辖,职权甚至在通判之上,仅次于府尹。
寺庙不比死了无人在意的范屠户,横竖不能一把火烧死全寺的僧侣及进香还愿的百姓吧,这个就只能走官方途径来解决,只要证据确凿不怕他们不伏法认罪。
寺庙前有十余级青石阶,靠着阶梯坐着一老一小两个女丐,年老的女丐正低头扒拉小女孩的草窠般乱发,在一头蓬松里认真寻找深藏不露的跳蚤虱子。
少女孩低着头翻着眼睛瞅她们,红俏报以微笑,聂红拂打量一眼面无表情走向山门。
紧靠山门的大殿里倚墙站着四大天王塑像,高大巍峨气势逼人,聂红拂刚跨过门槛,便被红俏扯了把衣袖:“姐姐你看,那人长的像不像广陵殿下。”
聂红拂转头去看,旁边的广目天王身上搭了个梯子,上边站着一人,正弯腰清理塑像上斑驳脱落的颜料,眼睛骨碌碌乱转,清瘦秀气的脸上一脸油滑,红俏说不是下面这个,头上吊着那个。
红俏嗓音清脆,塑像上忙活的两人听到声音都朝这边望来,聂红拂愣了一瞬,若不是这青年一身匠户打扮,脸上少了份儒雅闲适,她真会错以为是广陵王出来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了。
倒掉着给天王脑袋整理仪容的青年对着聂红拂和红俏礼貌一笑,扭头接着干活,红俏还带着些许兴奋,嚷嚷道:“是不是很像,那个小匠人,你叫什么名字呀?要不要下来跟姐姐玩呀。”
青年停下手中的活,翻过身来道:“小人卢玄武,多些姐姐好意,可我这活还没干完呢,要是偷懒被寺里管事的看见,这工钱可就泡汤了。”
聂红拂示意红俏别多事,径直向殿外走去,红俏撅了撅嘴:“难得碰见个这般相象的,姐姐还不好好一解相思……”聂红拂遽然回头冷冷的看她,红俏后半截话忙咽回肚子。
聂红拂转身走出大殿,差点和迎面过来提着木桶的青年撞在一起,忙闪身避开,轻呼一口气,对自己的莫名失态感到懊恼。
她并不认为自己对那个叫杨玊的六皇子有何特别的心思,到现在不过寥寥两面而已,第一次还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可红俏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怎么一句话就让她心烦意乱,她是看出了什么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思才这般说,还是仅仅开个她这种情窦初开的年龄喜闻乐见的玩笑。
聂红拂走进大雄宝殿,看着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金身,想起行踪不定的乌云觉明,想起神秘难测的广陵郡王,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怅然,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相遇是缘,缘生相悦心,悦而有爱念,爱存求相守,如何能静心。
遇见广陵郡王究竟是缘是孽,很难断定,开始的相遇便透着古怪。聂红拂潜入户部侍郎左功明房间时,左功明正在书柜里翻找什么,看到她惊诧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聂红拂没有跟他废话,确定是左功明后抬手射出金痹针,薄如蝉翼,一次三枚品字形射入心脏,皮肤上只有极小的微孔,如张开的毛孔,无出血,若不是特意在心口查看很难发现,只当是心绞发作猝死。
左功明栽倒在地,她走过去检查之后,满意的点点头,想起他死前的举动,抬头端详面前的书柜,书柜很大,里边古籍无数,一些格子放着古玩玉器,她仔细研究,看不出所以然。
这时杨玊从屏风后走出来,静静的打量她,她也静静的看着他,杨玊看了眼地上的左功明,说了句很不合时宜的话:“还不走吗?”
难道他不应该大喊捉拿刺客吗?
聂红拂口气淡淡:“杀了你再走。”
杨玊笑了,可惜笑起来很冷:“那就走不了了。”
聂红拂不信这个邪:“无所谓。”
说完抬起手,杨玊出于本能,顺手拿起面前的椅子挡在身前。
聂红拂翘起一边嘴角:“以为你真不怕呢!”
杨玊以牙还牙:“以为你真下手呢!”
聂红拂再次抬手,杨玊如临大敌,什么都看不到最可怕,身边劲风一过,杨玊面前多了一人,比杨玊足足高了一头,魁梧的身材与瘦削的脸庞极不相称,三缕胡须无风而动。
他的手停在杨玊咽喉前三寸,紧紧握着,聂红拂平生第一次心脏收缩,全身绷紧,这个男人不但看出她的出招部位,显然还中途截下了金痹针。
男人向前一步,无形的气势排山倒海,聂红拂也全面爆发,衣裾飘飞冷冽如刀。战事一触即发,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杨玊在后边说道:“青羊,放她走。”男人立刻收敛气息。
聂红拂跟着散去内息,左右手的金痹针都已用过,没了杀手锏她也没把握一击制敌,看了让她第一次产生畏惧的男人一眼,跃过窗户飘然离开。
释迦牟尼座下,聂红拂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默默祷告。完毕起身,把身上的银钱掏出放入功德箱中。红俏奇怪道:“姐姐,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你何必还给他们布施?”
聂红拂淡淡道:“错不在菩萨,便当求个心安吧。”
一个僧人走过来,手上拿着功德簿,请女施主留名,聂红拂想了想,提笔写下“苏槿颜”。红俏在旁边看见,瞪大了眼睛,一脸不解。
出了大殿,红俏悄声道:“姐姐干嘛留苏小娘子的名字,该不是因为她……”后边没敢再说下去。
聂红拂和红俏皆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不方便去求子观音殿,转身走进接引殿,一个小沙弥放下木槌,起身相迎。
天王殿里,卢玄武看着广目天王的面孔调配颜料,提桶的胖子盯着去往接引殿的聂红拂,莫名其妙来了句:“高手啊!”
挂在塑像身上一脸机灵的卢舆问道:“狗子,你抽什么疯?不过我现在是够高的。”
小名狗子的刘咬撇撇嘴:“你是鸟高人朝天,我说刚才那小娘子,那身手,电闪雷鸣,眼看撞上竟然被她躲过去了!”
卢舆眼红道:“就知道你这厮故意的,仗着会点三脚猫总想占闺女便宜,真他娘淫荡无耻。”
刘咬讥讽道:“小轿子,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一起尿床一起晒屁股,我还不懂你那点心思?”
卢舆一脸悲愤:“他妈的哪次不是你尿我一身,等着,大哥回来我就让他教我功夫。”
刘咬打趣道:“你哥还不是跟我爹学的,想学找我呀,喊三哥我就教你。”
“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等你娶媳妇那天我非把你洞房闹翻天不可。”卢舆一脸愤愤。
“我要是娶舒儿妹妹你也敢闹?”刘咬一脸奸相。
卢舆傲然道:“做你的尿(suī)泡梦去吧,我妹就算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
刘咬不以为然,想起什么道:“玄武哥,还记得前阵子黄家娶媳妇不,你给他打的婚床,他还直夸你来着。”
卢玄武正在一点一点调色,随口问道:“怎么了?”
刘咬神秘兮兮道:“听我一个漕帮兄弟讲,他们大帮主,就是姓黄的新郎官,结婚第二天就跑了新娘,整个人都快疯了,把帮务丢给一个姓宋的小娘们,满天下找媳妇去了。”
卢玄武头也不抬:“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刘咬苦着脸:“怎么没关系,婚礼那天他可是在酒桌上亲口许下,以后漕帮的木工活都交给咱们的。”
卢玄武抬起头笑道:“人家客气下你也当真,能说那句话就已经对得起咱给他新房下的十二分功了。”
刘咬挠挠头:“这么好的事谁不惦记下,再说桌上老钱,菜刀,吴老四他们都听到了,没少拿话撩拨我。再说我看那个黄帮主也是个人物,不像两面三刀的人,不过媳妇一跑咱的活可真泡汤了,你说这叫啥事,好端端的才结婚一天怎么就过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