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上面有字。”沈蓉拿起自行车上面的字条念道,“我走了,快迟到了。”三人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上车射回了学校。
到校,存车,上楼。已经迟到了,“衙内”站在教室门口指责道:“站在门外吧!站一节课,以后就不迟到了。”天宝心想,和沈蓉站一节课倒也算不得坏事。教室里铁军却坐在座位上恬不知耻地冲着华天宝笑。
天宝有些气不过,嘴里嘟囔了一句:“我操。”不幸被“衙内”听到,“衙内”厉声喝问:“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天宝低下了头。
“衙内”右手两指指背拨拉了一下,好似敲西瓜一样打在天宝的额头上,说:“我都听到了。你和谁学的脏话?”
天宝灵机一动,说:“和您呀。您去看人家下象棋的时候不是也老说‘我操’吗?”
“衙内”觉得又可气又可笑,咚的一脚踢在天宝的屁股上:“老子……老师那说的是‘卧槽’,不是‘我操’。懂吗你?站门口吧,站一节课就懂了。”说完地进去上课了。
隔壁班的杜威也在劫难逃,被罚站了。两男一女站在外面很像F.I.R(飞儿乐队)。
终于等到了下课,三人回到自己的座位。虽然只站了一节课,华天宝却觉得自己好似盘古,身体上下要分离一样,下身麻木不仁、毫无知觉,沉沉地压着大地,上身飘飘欲仙、胸腔空虚、犹如无物,屁股还没坐热上课铃声已经响了,这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是位年近花甲的老太婆,却还烫着宛如数字“6”样的发帘,以脑袋这个球体排列萦绕了四分之三圈。数学老师秉承了“术业有专攻”的古训,对成语这种文字形式知之甚少,然而总是喜爱卖弄自己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成语,好像生怕忘了它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课上师生共同解决一道大题,有人提议用某种貌似简单的方法能很快地解出来,于是师生同仇敌忾似的狂运算起来,可终究发现该方法解不出来。这时数学老师微微一笑,说:“看看!弄巧成出了吧?”学生们纷纷愣神,不明白她说了句什么,随即才明白她想说的是“弄巧成拙”。恐怕是她老人家知道有形声字,便推而广之,以为所有的字都是形声字了。
又一节课是英语。英语向来是华天宝深恶痛绝的,这就使得华天宝在这门课的学习上常常与老师斗智斗勇。英语老师发明了一种检查学生是否背会单词的方法:她要求学生们用白纸把英语单词的汉语意思隔空写下来,然后抽课余时间去办公室面见她,让她看了自己的纸上确实只写了汉字以后,找个地方再把英文单词默写上去,呈她检查。英语课后,老师点名让华天宝等人去办公室默写单词。天宝自然是没有背会的,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他拿出了两张纸,一张只抄汉字,一张汉字英文全抄。于是成竹在胸地去办公室面见英语老师。老师端坐在一把交椅上,侧头看了一眼华天宝递过来的纸条确认只有汉字后,说:“嗯。找个地方默写吧。数你慢了,华天宝。人家九单元的单词都默写完了,你才写七单元的。”天宝唯唯诺诺地说:“是是是。”转身找了个地方开始写了。这时办公室里有好几个学生在默写,有的趴在桌子上写,有的趴在窗台上写,有的蹲着在凳子上写,有的趴墙上写。上课回来的老师像是生怕踩着大便似的躲着孩子们。英语老师颇有优越感,自己好像荣升为可以撒豆成兵的诸葛亮,静如处子般端坐在椅子上,向回来的老师炫耀:“瞧我们班学生多爱学习!”忽然她动作敏捷地奔到一个学生旁边,抽出那个学生纸下面垫着的本子,指着下面的小抄质问道:“哎呀。你可不用糊弄我。单词是给你自己背了又不是给我背。去!回去背去。”在一旁的华天宝心如擂鼓,却面不改色,他佯装沉思,这时他还一个单词也没写出来呢。老师过来一看,说:“叫你平时背你不背,傻眼了吧?”又走到一个女生旁边看了看,那女孩也一个没写呢,说:“别着急。慢慢想。”华天宝等到时机成熟后,就偷梁换柱把那张抄着英文的纸交了老师,老师一看点了点头,拿过“生死簿”在华天宝一栏里打了个勾,说:“这次背得还不错,全对了。再接再厉。上课去吧。”这句话在天宝听来就是:“准许你还阳了。”
下午第一节课又是语文,“衙内”在黑板上抄了一首《汉江临眺》,用教鞭指着黑板上的字,说:“跟着我念!郡邑浮前浦(fǔ),波澜动远空……”他念浦(pǔ)字的时候念成了(fǔ)。华天宝举手说:“老师,这个字应该念pǔ吧?”“衙内”低头看书,可恨书上也没有注音,不免失望,心中翻涌:“难不成我读了二十来年了居然读错了?”惶恐得不敢相信。他手在半空中做了个推开的姿势,好像宽恕了自己的这个错误,说:“唉,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呢。pǔ就pǔ吧。来咱们先学下一首诗。”
天宝艰难困苦地度过了这一天的学校生活。又是一个黄昏,沉睡的日头快要拖走苏醒的阳光了。
家前的那个荒园几年前就开始施工盖楼了,可是盖到了一半时,开发商携款潜逃了,这楼就没法再盖了,一直荒置着。直到今年来了一个南方的大亨投钱,这才又施开了工。为了抄近道回家,华天宝走进了施工现场。
工地上的民工正在忙碌地干着。工头却在一旁叼着根烟悠闲地坐着,他的烟相当廉价,但脸上却呈现出饱满夸张的神情——爽。
棕色潮湿的土地上已然耸立着多幢高楼。楼前横七竖八地陈列了些废弃的钢管铁圈。收铁小贩与个别民工讨价还价,最终以较低的价钱购得,然后卖给废品回收站,足足发了一把横财。
“喂,到这里坐坐吧。”一个皮肤黝黑的民工操着河南话叫天宝,并在左手边放了一张硬纸,当是坐垫了。
“嗯。”天宝应声坐下,“听说这地方以前是烈士陵园,后又搬走了。”天宝开始遥想当年。
“怪不得昨天死了人。”民工吐了个烟圈说道。好似这句话和烟圈是同宗的产物,同时从他嘴里出来,也同时消亡了。
“怎么回事?”天宝好奇地问。
“当时他们三个人在楼外吊着的横板上刷墙。横板的绳子断了,两个人跳进了楼,一个掉下来摔死了。”精彩的故事被这位民工用河南话讲出来逊色不少了。
华天宝实在是没能听懂几句,两耳双双失职,左耳着急地问右耳,他说了些什么?右耳也问。无奈只得劳驾嘴挽回局面。说道:“嗨,好可惜。”摆出一副被深切感染的表情。
“开饭喽——”做饭师傅一声长嘶,民工纷纷响应,放下手中的活,操起饭盒前去打饭。天宝心想可以提高民工积极性的恐怕就只有打饭和发工钱了吧。
天宝也有些饿了,便起身回家。
“姐姐,快些……”天宝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不远处有两人窃窃私语。天宝急走了几步,来到他们面前:“你们在干吗?”问完了才看清他们在偷铁管,后悔自己白问了。刚才那个“姐姐”转过头来,先是一愣,随即嘴角特随意地显出一丝微笑。她便是那个卖麻辣烫的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她问道。
“我回家,走这里比较近。你看,那就是我家。”她顺着天宝指的方向看过去,转头时她的马尾甩到了天宝的脸上。天宝闻到了一阵发香,天宝的春心有些萌动了。
“你们在这干吗?”华天宝又问道。
她弟弟抢着说:“我们捡一些铁去卖钱,这时民工在吃饭,不会向我们要钱的。”他说话时极富喜悦之情,仿佛标榜自己生财有道。
天宝心想:“几年前我们就干过这勾当,没想到这楼今年重盖又招来人偷铁了,真是命途多舛。也不知这楼几时才能盖好。”
天宝说:“那我帮你们吧。”
女孩连忙说:“不用。”
片刻之间,他们已装满了一袋。姐弟俩用一辆文物似的自行车驮上了袋子,和天宝告别后缓缓前行。
“姑娘,我叫华天宝。你叫什么呢?”天宝颇有勇气地问了出来。
她停了一下回过头来笑着说:“我叫黄璐。”
华天宝望着她的背影远去了,自己也念念不忘地走回了家。
从此,华天宝便和黄璐熟识了。她的家在县城的边缘,和天宝不是同一所中学。黄璐每天除了要学习还要帮助家人照看小吃摊的生意,起早贪黑很辛苦。这样的生活直到有一天的早上。
那天早晨黄璐家的早点摊来了一个眼神迷离的中年男子,要了一碗豆腐脑,吃着吃着居然死在了餐桌上。警察和法医都来了,怀疑是黄父在豆腐脑里下毒蓄意谋杀。旁人都骂警察没脑子,傻子蓄意谋杀也不可能用这招。警察顶住了舆论的压力,先行把黄父扣留公安局等待法医的验尸结果。在此期间,黄父精神高度紧张,也害怕可能是自己把抠出的鼻屎不小心弹锅里了,鼻屎可能与锅里的某些东西反应生成了致命的剧毒。他想来想去,竟然忧郁成疾,吓死在了公安局里面。第二天法医鉴定结果证明该男子是因为连轴打了几昼夜麻将精神崩溃猝死了,和黄父毫无关系。从此黄璐家便不再摆小吃摊了。黄母在黄父尸骨未寒之际,凭借着自己风韵犹存的姿色奇迹般地傍到了一个有钱的煤老板,从此举家前往市里过活了。
这一切都是黄璐临走前的那夜告诉华天宝的。华天宝心里祝福这个女孩能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黄璐含情脉脉地和华天宝说:“我有机会就回来找你玩,我在这里的朋友也不多,你算得上是最要好的了。”
华天宝被此话说得颇为感动,承蒙女孩不弃把自己当成是她最好的朋友。说:“放心好了,我等着你回来。你也好好学习,争取明年咱们能在一个高中读书,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