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白焚天打开房门便看见白胜天坐在凉亭里出神,言柳已陆续地摆上早点。白焚天默默地走进凉亭,白胜天毫无察觉,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一条墨黛,墨黛做工精美细致,一看便非凡物。白焚天看着他手里的墨黛,想到墨千安便了然了,只是为何会断就不得而知了。白焚天安静地在他对面坐下,安静地喝着水。
白胜天看了她一眼,不一会儿便开口说道:“这条墨黛本是千儿的防身之物,平常不用的时候,她总是把它系在手腕上,手一摆动就像墨蝶一样漂亮好看。”
白焚天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白胜天轻柔地抚摸着断黛:“有一年,我与人对决的时候遭人暗算,对方撒了药粉,害我双目受伤。所幸千儿识得医仙尹江毓前辈,不过虽然尹医仙治好了我的眼睛,但也只能勉强视物,若想恢复如初,得用天人目每日清洗双目一月之久才可。可是天人目三年才有的一见,稀缺程度可见一斑,当年世上根本就没有天人目。
“但千儿心性倔强,她不愿我双目从此模糊不明,所以我们去了东祁的天山雪域,天人目喜寒,只生长在天山雪域的顶峰上,雪树天人目,先花后叶,三年一落。那叶也就是天人目,历时三年才会全部凋零。但天山不但路途遥远,且方圆千里都无人居住,环境及其险恶,三年才会有人上天山一次。如若不是因为价值连城的天人目,想必就是三十年也不一定有人想去。
“我们虽然成功地采到了天人目,但在下山途中却遇上了雪难,我眼睛不好使,失足坠落悬崖,千儿眼疾手快用这墨黛缠住了我,才不至于坠崖而亡。可是雪难还没过,周身都是白雪,不便轻举妄动,我们只能悬挂在崖边摇摇欲坠,时刻都有坠崖的危险,千儿又不愿放手,无奈我只好割断墨黛,这墨黛极为坚韧,当时我可是足足用了八成功力才割断的。本以为两人总有一人得救,哪知在我割断墨黛后,千儿竟义无反顾地朝我扑来,那一刻我便知道,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子,便是我白胜天毕生所求,别无其他。
“本以为我能护她一世周全,可还是让她中了烟谷的夕阳红,原本她体内炎毒便还未祛全,又有孕在身,再加上夕阳红,生生让她日夜难眠,受尽磨难。本想让她放弃孩子,可她死活不愿,我也只能每日用天帝炎为她阻挡体内毒气。饶是如此,墨儿生下来还是落了病根,炎毒和夕阳红都残存在他体内,就算我用天帝炎也无法根治他,且婴儿也承受不住天帝炎的焚烧。如今更是……
“我真是无能,连妻儿都护不了,倒是我自己,还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子活在这世上。呵呵呵!”
白胜天凄凉地嘲讽着自己,白焚天只是安静地听着。刚来白地宫的那三年里,白焚天也没少听他说起自己的妻儿,但多数说的还是白墨,听得出白胜天十分爱护白墨,光听白墨的名字也知道白胜天究竟有多爱他,却不知曾经白胜天也曾想过放弃他。相必当时的白胜天也是日夜煎熬的。
曲老出来的时候就见二人正坐在凉亭聊着,言柳见着曲老出来,便立刻向前将他推向凉亭。进了凉亭,曲老抬眼看了眼白胜天,见他神色比昨日好了些便松了口气,看他这样子别说一年半载了,再活个几年是没有问题的。
见着曲老,白胜天说道:“二哥来得正好,刚好来给我作个见证。”说着便把手里的墨黛递给白焚天,说道:“丫头,这墨黛你替我收着。自从它断了之后,千儿就给了我一半,她自己那一半常被她用来束发了。有了墨儿后她就给墨儿束发用。你跟千儿一样好看,用它束发一定也很好看。”
白焚天看着他手里精美细致的墨黛,并没有伸手去接,白胜天见她不接便又说道:“你就拿着吧,算是为师我送给你成为女儿家的贺礼了。”言柳听得白胜天如是说,便笑盈盈地拿过墨黛:“小姐,你肤白发墨,这条墨黛一定十分衬你,阿柳给你系上。”说着,便手巧的解了白焚天的墨发,很快便用墨黛为她束了个简单的后束全垂的发髻,青丝垂于脑后,优雅飘逸,淡然出尘,虽然是个男髻,却十分适合她。墨黛的事就这么定了。
两日晃眼便过。
夜间,言柳替白焚天备好浴水,出来便见她又盯着手中地墨黛看个不停,披头散发的,言柳还从没见过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对一件东西这么上心过,就连修习焚天决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如今怎么对着半截墨黛如此执着,言柳走过去:“小姐,你都看了它几个晚上了,还看呢?”
白焚天并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手里的墨黛,指尖抚过它的纹路,其实仔细闻,还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芳香,一种似兰非兰的木香,许是年份已久,香味淡去了些,但白焚天还是闻到了,这个香味她很熟悉。这条墨黛做工精细,乍一看只是一条丝质极好的简单墨黛,中间那繁杂隐晦的花纹却无人知晓。白焚天静静地看了会儿,便从新把它系在发上。言柳一愣:“小姐,都要沐浴了,你系发做什么?”
白焚天起身向门口而去:“我出去一下。”
言柳跟着来到门口:“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白焚天也不回话,一个闪身便消失在门口。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呀?明天一早还得下山呢。”言柳跟到门口喊着。可门口哪还有白焚天的影子,言柳气的直跺脚,咕哝道:“至少带我一起啊!笨蛋小姐!”
白焚天能去的地方也不多,大晚上的她也不会去有一窝男人们的前殿,自小又没见过几个人,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后崖了,还有就是后崖崖腰上的雾林。
雾云山本身崇山峻岭,又处处悬崖峭壁的,后崖空旷,视野广阔,只是雾原本就以雾出名,白日里只要没有日头到处都是雾茫茫的,高峰的雾云山就更不用说了,何况是晚上。白焚天立于云水崖边,指尖拂过石碑静静地站着,月光倾洒,四周雾蒙蒙一片看不真切,可见之处少之又少。只是这次白焚天没有像白天一样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而是看向崖下的雾林,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白日里从这都看不见雾林,更别说这黑灯瞎火的了。
雾林,是白地宫的后门防护,雾林占地极广,几乎覆盖整个雾云山的后山腰,地势极其险峻,又有墨千安布的上百种困人杀人的阵法。或许比起处邢台,白地宫人更不愿来雾林,迷失在雾林的人多不胜数,就算他们有宫牌,稍有不慎还是会迷失在雾林里,宫牌只能起牵引作用,能不能出雾林还是要看本事的,更何况宫牌可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而且,雾林里可怕的不是千奇百怪的毒虫毒草、猛虎野兽,也不是错综发杂的地形和阵法,懂得阵法的人自然也可破阵。雾林里最为可怕的,是那几十上百只无孔不入的兀鹰,它们是雾林甚至整个后崖最坚不可摧的防护。
兀鹰是当年白胜天三人去猢域闯荡的时候,白胜天驯服并带回来的四只小兀鹰,说是驯服其实也是靠武力镇压。如今已经变成百来只了。兀鹰身为天之王,天性勇猛凶悍,雾林里险恶的生活环境十分适合它们。
白焚天一步跨出,直直的向崖下坠去,这样决绝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姑娘想不开呢。千丈之距,眨眼间白焚天便坠落到雾林上方,脚尖轻点,在崖边一借力,一个漂亮的后旋翻,白焚天轻飘飘地落在雾林外围。
避开看管雾林的一队门人,白焚天神色淡然地向雾林走去。进入雾林之后,白焚天拿出一支小巧精简的半长墨笛,墨笛寒光冷冽通体幽黑,入手却温润光滑。这正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绝世瑰宝,墨玉。通常拇指般大小的墨玉就已经可以让人争个你死我活的了,白焚天竟然有这么一长条的墨玉笛,此笛若是现世,不知该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墨玉,为灵三宝之首。玉身冬暖夏凉,宜人养神,墨玉能吸收人体内的浊气,常年佩戴墨玉,可延年益寿,百毒不侵,武者更甚,修行将事半功倍。如此神物,天下谁人不想拥有。其珍贵程度堪比帝决。
白焚天手执墨笛,步伐轻盈地走在错综复杂的雾林里,林外月光朦胧,林里昏暗无比,目光所及之处不出三尺。白焚天轻轻地拿起墨笛放在唇的左边,轻灵悦耳的笛声传荡在幽暗阴沉的雾林里,事实上白焚天吹的曲子不仅不好听,甚至不成曲调,好在墨笛音色别致低沉,低鸣优雅的音色配着这怪异的曲调却也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低沉的笛声响起,几息后,只听四面八方咻声不断,数十只黑影向着白焚天扑来,宽大的翅膀稳稳地扇动着,环绕在她周身不停地飞舞。多年不见,兀鹰们并没有与白焚天生疏,它们像老友一样热情的迎接她。就连白胜天都只能靠武力镇压它们,可白焚天却是真正的驯服了它们。
兀鹰体型比苍鹰略小,尖锐的鹰喙就好似两片锋利染血的刀子,血红倒钩泛着寒光,厉爪与鹰喙一样也是鲜艳的血色,深灰色的羽毛熠熠生辉,看着惊艳又渗人。它们满是戾气的凶狠眼神,矫健迅猛的身躯,惊人的速度和力道,还有残暴嗜血的性子,无一不让人敬而远之,在这看不清的雾林里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待兀鹰们聚的差不多了,白焚天收起墨笛,且慢慢飘然离地,五六只兀鹰们机敏地齐聚到她足下,很快便载着她飞离此地。灵敏的兀鹰们快速的穿梭在地势杂乱的雾林里,为避免被树枝划到,白焚天安静地盘坐在群鹰上,白衣飘零,犹如天仙,只可惜如此美景却无人有此眼福。
兀鹰们载着她七拐八拐地绕进雾林深处,视野逐渐宽阔,稀疏的月光倾洒而下,清脆的流水声不断传来。吐息间,兀鹰冲破树林,飞到一片空旷之地处,这里雾气薄弱,借着月色周围依稀可见,流水声从一处断壁上传来,断壁下有个不大不小的清潭,潭面波光粼粼,幽静动人,清潭周围是片草地,并不是特别宽阔。
兀鹰们放下白焚天后便向四周散去,不远不近地围绕着她,白焚天缓步走动几步,原本藏身在草身下的夜萤被惊起,匆匆飞舞而起,点点星光,美不胜收。白焚天气息安静,有些夜萤便直接停落在她身上,让白焚天像个夜间精灵一样,美不可言。如果那张雪颜能够再生动一点或许会更加迷人,此情绝景,世间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