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走出商店,阳光温暖地洒下,带着缓慢而甜蜜的节奏。百盛前面搭了一个人人的灰白篷,一看就是要搞促销活动几个胭脂花粉堆出的美女委屈地晒着等出场。她犹豫是不是要继续走下去,看看巴黎春天和美美百货,那些是真正的贵族店,有百分百的世界顶级名牌服装。
一个人逛街,最大的痛苦是没人说话,小蝶沉默地走在街道上,感觉挺没意思。突然她看见一个黑瘦干瘪的老头,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面前摆着几个丝瓜瓤了。小蝶先疑心是要饭的,再看他肃穆的表情,不由得收起轻视的念头,那么他是卖东西的了?可是,现在谁还买丝瓜瓤子呢?
她突然觉得累,在离开老人几米远的地上坐了下来。在她的边上,两个仿佛是很久没有见面的老太婆在站着聊天,小蝶从偶尔飘来的只言片语判断,她们正研究该去哪里旅游。一个说,拷买拉好(这是哪呢),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另一个说我还是喜欢夏威夷,风景特别好。另一个问是屮国的吗?
那个答不足,是美国的一个地方。
接下来她们谈论起W中一个人的儿了。一个说,现在白领找朋友都不容易,也不知道对方看屮自己儿子什么,也许就是看着钱了。听她的口气,好像自己儿子非常有钱。另一个附和她道,是啊,听说现在的离婚率都到百分之八十了,哪像我们那时候,凑合能过日子就行。
小蝶厌烦起来,不想再听下去,她想了一下,便朝美美百货相反的方向走去。额头微微出了汗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思南路上,这是一条与淮海路垂直的小马路,跟周围环境比起来,它那么幽静,得离群索居、不合时宜。
路两边绿油油的梧桐树已有百年历史,浓阴如一个高大的绿罩了把路面照得有点幽暗。马路两边一个接一个看不到底的花园别墅,透着一股没落贵族般难以割舍的息。整个城市仿佛要分裂开来,每个人都在记忆和现实中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
有一段路上,布满了黑色的竹篱笆。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隐藏着的四层小楼。古朴考究的鹅卵石外墙卜,密密的爬山虎还在顽强攀援。暗红的木质百贞窗古旧门牌上赫然标若“周公馆”三个大字。正在张望之际小蝶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
血液流满着浪漫的基因,
对一切未知有着憧憬和好奇,
那么,就赶快出发吧。
只要用心走一遍那些大街小巷,
精彩就在硬币的反面。
3.永恒的树叶
那天回来后,两个人都平静下来,她和Thin有了一次认真的对话。Thin告诉她一个故事,据说是在格林威治艺术村里发生的。一个女画家重病卧床,仿佛已经没有希望了。她看见窗外的树叶不停地掉,于足想叶子掉光的时候自己就会死吧。
夜晚来临,狂风大作,暴雨如约而至,整整一夜没有停息。第二天一大早,女両家迫不及侍地要求打开窗帘。天啊,那片叶了居然还在女画家看到这个奇迹,开始对自己的牛命有了信心,她终于痊愈了。
后来她才知道,所有的叶子早就落了,她看见的那片足楼下一个老头冒雨爬上去画的。因为由此感染风寒,老头已经离开了人世。终其一生,他也没有创作出什么像样的作品,除了那片不落的叶子。
小蝶听了不禁笑起来:“你当我是三岁孩了啊?我知道,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人应该互相帮助。算了,你要给钱就给他吧,不用这么哄我了,反正是你的钱。”
没想到Thin却摇头:“不,它不是这个寓意。它给我的启示是,人是不同的,有各自的生存空间,有时候不光时间无法跨越,空间也一样,所谓身临其境只是一个幻想。”
“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不能代替别人生活,就像长春藤的叶子一样,它不会因为知道自己对他人的生命具有特殊意义就不掉落下去。要把它固定在墙上,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即使是这样也不够,现实的情形是付出生命也往往不能成功。”
“其实我想知道的就只有一件事,我们这样在一起会不会是一个错误?”
“如果你对每件事都这么追问,生命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小蝶开始有点懂了,又仿佛还足不懂,她很自然地把这些话联系到某些具体的事情,可她知道,Thin不愿意跟她谈这个,他不喜欢把理论对应到现实屮去,他喜欢抽象。于是他们终止交谈,从表面看两人言归于好了。
(第三节)城市的标签
1.婚礼上的散花仙女
在大家意料之中,波波选定男友后,很快就结婚了。请帖发下来小蝶赶紧打电话询问他同学,看他们准备送多少钱。回答让她吃了一惊,居然多数人都要送五百元,包括那些跟波波泛泛之交的,理由是请的地方高级,送少了拿不出手。小蝶有些迷惑地想,这么送是不是相当于投资好在自己办的时候加了利息收回来。
晚她跟Thin商量,Thin说刚看了一个访谈,面讲婚礼要赵量选择在五星级一类酒店,菜却尽可能便宜,因这样来宾都不好意思送小钱,自己花得又不多,是稳赚的买卖。如今波波这个酒宴,然采取这种策略,估计菜一定难吃。
关于送钱,Thin以为没有必要一来很难收回,二来这种送礼本身很俗气,不如空手去,表达个祝贺的意思就好。小蝶觉得好笑,说结婚本来就是件俗事,何必还忌讳谈钱呢。说到最后没有达成统一意见,只决定了小蝶单独前往。
波波请客的地方是和平饭店,一幢哥特式的建筑,当年被称为“远东第一楼”,煞足有名,传说足欧洲商人沙逊靠贩卖鸦片建成的。房了气度不凡,即使在外滩一字排开的“万国建筑”屮,它仍枳得起“豪华典雅”四个字。
新郎和新娘挽了手站在门口迎接,波波的头发挽了去,妆化得很浓,是典型的新娘模样。循着花岗岩的外墙,小蝶由黄铜旋转门进去,乳白色大理石铺成的地面显得淸爽宜人。她找到自己的位置,这一桌有她们几个同学,于是大家就聊起来,等着开席。
时间一到,被安排做散花仙女的女孩赶紧跑到门口,等新郎和新娘进来,她按动手屮彩瓶的机关,花色斑斓的丝带凭空喷出,随后是一片鼓掌和欢呼声,婚庆公司的摄影师扛了机子在后面跟着抓拍。
闹一会散花仙女重新跑回小蝶边上坐下,开始跟周围的人大谈房子问题。她兴奋地说,自己的房子已经开始装修了,那个地段很好,一直在涨啊涨,过两年都不知道什么价了,小区到处贴了求购的大字报,愿意以高出原价两倍的价钱收购,看得她都心动了。
“自己住的房了无所谓涨跌了。我是后悔死了,早知道房子行情这样,早两年多买一套,现在一转手就几十万,小囡出国的钱也有了。”同桌一个中年妇女感叹道。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小孩都想出国上学。小蝶的同事屮,好几个人的孩子都在国外。其屮一家是女孩子,做父亲的那个人说,女孩子家读书不需要太上心,让她出去混个学位,回来进个好点的外企,先赚点钱,等几年再换个安稳的工作,成个家就好了。
仙女继续跟那个中年妇女谈装修的事,中年妇女很热心地介绍各种装修经验,比如应该包给一家公司做,还是自己买料找人做的问题……
一转眼的工夫’新郎和新娘一道过来敬酒。他们问小蝶怎么没有把Thin带上,波波开玩笑,不怕一个人放家里丢了?人家都说波波今天好漂亮,可小蝶总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别扭,可能没有看习惯吧。她含糊地说,Thin有事来不了,以后专门来看你们。
这个问题对仙女同样成立,仙女笑着说男友出差了。于足波波跟她们碰了一下杯子,满脸笑容地离开了。小蝶喝了点酒,有点倦了,就少说话。看司仪在那儿起劫地主持节目,人人都很开心的样子,她莫名地有点难过。
底层爵士酒吧有隐约的音乐声传来,《夜海》《玫瑰攻瑰我爱你》《夜来香》……一首接着一首。小号清丽,萨克斯悠扬,大贝司深沉,种种熟悉的旋律一时栊人耳屮恍惚屮时空交错。一座城市是需要记忆的,以避免人们有意无意的忘却,而音乐就是一种记忆符号。
这个晚上对每个参与的人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比如爵士音乐,听者可以从多种角度赋予它不同的诠释:怀旧、优雅、自由或者类似糜烂,一切由各自的生活理想和情调而定。小蝶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些念头,她想自己一定中了Thin的毒。
回到家,她发现Thin已经睡着了。他没有脱衣服,只踢掉了鞋子,仰躺在枕头上,仿佛是一直在等她,后来太累了,就那样睡了过去,绿色的枕头压在他背下,像日本女人和服后的包褓。
2.邻里冲突
小蝶看着沉睡屮的Thin突然想起最近跟楼下邻居起的一次冲突。这种老式房子隔音效果很差,楼拖个桌子什么的,都能听清楚半夜的时候尤其明显。刚搬来时他们嬉闹着在地板上跳蹦,楼下来过一次,从此就很留意了,可那天还是出了问题。
起因很简单,周末早小蝶起来洗澡,Thin出去了。因为水声,有人敲门她没听见,很快敲门就演变成了砸门,还有人在呼喊。小蝶模糊地有些感觉,关了水龙头侧着耳朵细听,正听见门口两个老阿姨说什么夕卜地人如何如何。
她当时火了,拢好头发冲出去开门,问她们到底什么事,不知道好好敲门,砸什么砸。两个老阿姨愣了一下,看她态度强硬,反而软下来,带笑地解释说有水鹏到楼下,她们怕楼上有事,所以上来看看。
小蝶拉她们进来,让她们检查。窗户是关死的,浴帘拉着挡水,这帘子也足楼下建议买的,因为地板有渗漏。阿姨一时疑惑了,她走过去把窗了打开细看,才发现顺墙壁有两道细细水痕。原来窗户有隙,水从这漏了下去。
小蝶说这可跟我没关系,足房子的问题,我能做的就是水龙头尽量不往外打。阿姨倒是泄了气顺窗户流点水是小事,下雨比这严重,说你既然是洗澡,那也无所谓,主要怕楼上管子漏,所以上来看看。小蝶看她客气起来,也就算了,大家说了两句废话,各自回去。
在上海呆久了,就能发现上海人其实没有大家想的富有,穷者大有人在。小蝶他们住的地方足老房子,还继续呆在这的家境一般不好,多半是下岗工人。可他们依然讲排场,就是人家说的,即使穿件蓝布屮山装,也要质烫得笔挺整齐。
穿得干净是好习惯,无可厚非,可他们老以为别人足乡下人’却很让人讨厌。这栋楼的原住民和外来广中有道明显的界限,彼此间都是一肚子意见。好在双方都不小气,为着以后要合作,往往见好就收,才算没有弄出什么事来。
3.生存与现实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晚上小蝶睡不着。她一个人坐在台灯下,拿出一张纸,漫不经心地画着。从小她就喜欢储蓄,这种储蓄有时候并没有特定标,只是喜欢听把硬币扔进储钱罐时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充满美好的希望。这会儿没有事她就想着算账了。
她在纸面写下:
一,多少钱才算安全性的存款?
每个人的定义不同,有人说五百万,有人说一千万,当然还有更贪心的,人的欲望无止境,但小蝶要的真不多,她觉得月薪x24个月就足够保险。以她上个月的薪水来衡量,那么这个安全性存款就是5000x24=120000元。
二,多少才是够用的钱呢?
计算一下,一辈子需要多少钱才够开销?假设从现在开始,还能工作30年的话。
房子:在上海买一栋房子,包括装修在内,一共要多少钱?80万?应该差不多啦,可能还不够,照这样涨下去的话!如果只算租金,一套设施齐全、交通方便的房子,最低也得2000元,住50年就是:2000x12个月x50年=1200000元。折中一下,算100万吧。
孩子:培养一个孩子到大学毕业,最保守估计也需要60万元,还不包括留学的费用。万一生了双胞胎,甚至多胞胎,就更麻烦了。
父母:一个月给爸爸妈妈500元算很少了,不过父母应该都有退休工资,这个只是一点心意。加起来,夫妻双方要孝顺父母的钱大约是:500x2x12个月x30年=36万元。
家庭开支:一家三口,每月基本家用花费算1000元,吃饭穿衣、水电煤、电话费等等,有了孩子可能要暂时请保姆,还有些其他说不清楚的开支,估计平均在1500元:BOOx12个月x30年=54万元。
休闲生活:一年休闲费用也是要的,看电影、旅游什么的,花1万元应该不离谱:1万元x30年=30万元。
退休养老:光靠养老金过起来太紧巴,当然要存点钱预备。如果退休后再活20年的话,每年费用2万。2万元x20年=40万元。
现在来算一下,一共是多少钱?
存款12万元
房子100万元
孩子60万元
父母36万元
家用54万元
休闲30万元
退休40万元
总计332万元
换句话说,每个月只要有九千二百二十二元(好吉利的一个数字啊)的收人,就够一辈子花用了。如果没有特别的梦想,要买车或者出国旅游什么的,那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努力,去赚足这三百三十二万元。
每个月九千多块的收人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容易达到,不过要是Thin肯去找份工作的话,哪怕开始只有两三千块呢慢慢地涨上去也就够了。小蝶想到这,心里涌出些许欢喜。她实在不是个贪心的女孩,要的仅仅是平凡可触摸的幸福。
毕业时她决定留在这个城市就是希望能过上舒适的小康生活。父母支持她的想法一直盼望女儿在上海早点安定下来,好接他们过去安享晚年。在很多外地人看来,海代表着时尚而有趣的生活这种印象来自于那些物质匮乏的年代。
在时光的镜头前,
我是,一个迷恋自己的女人。
当指针移动八格,这是我热爱的生活,
一切成为轻无味仿佛与我没有关系的事。
(第四节)艺术生活
1.顶层画廊
南京西路的顶层両廊是个奇怪的地方,英文名字叫Theroomwithaview它没有一般意义上画廊那种恬静雅致的气质,整个屋子的基调是红与黑,冷冰冰的钢板拿来做墙面,地板镶嵌着玻璃,座椅摊开裸露的牛皮,硬朗得叫人发麻。
这是上海开派对的着名场所之一据说它的突破点就在于此——改变了传统意义上画廊的单一性,使之成为一个时尚焦点和社交场合。很多艺术家都为能进人这个圈子而感到兴奋,只有小蝶对它不感冒。在她眼単,这种聚会往往流于媚俗,起的都是很大众的名字,什么“美女派对”“寻找新星”等,尽管派对中某些瞬间让人欣赏。
各种肤色的人都有,穿着光鲜亮丽,神情冷静而世故,带着东京人、纽约客的疏离态度。
不过说到底,派对也是一种艺术,它提供一个艺术与现实的互动,让你在一个空间想像另外一空间。那天他们去看的画派叫什么“青春残酷绘画”,评论界认为这种绘画是一种对青春记忆的特殊表达,基于人性反省,展现了人在后意识形态时期面临的困境。画面色彩人多鲜艳妩媚,有一种震撼人的力量。
小蝶不喜欢这种力量,认为它充满魅力,然而阴暗。同样,她也不喜欢那些艺术家,不喜欢他们诡异的神情和暧昧的话语。她不明白为什么阳光男孩一样的Thin要跟他们混在一起,这种时候她就在心里竭力贬低那些両、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