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女人神情不太自然,有点恍惚。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只是脸上的疲倦却是怎样都掩饰不住的。
“那幅画由于画家的要求,重新寄了回去,他认为这幅画没有资格进行展览。”她平静地说。
“哦,是吗?”
吴江夜笑了笑,“我倒是觉得他画得不错,实不相瞒,我今天就是为了这幅画而来。如果可以的话,你们馆方能否告诉我画家他的联系方式,我想与他私下交流交流。”
“这个……”女人露出为难之色,“恐怕不行。”
“为什么?”吴江夜故作不解。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深吸一口气说道:“先生,比他画工精湛、想法新奇的画师多的是,您又何必纠结于他这一个呢?”
“瞧你这话说的,这么大个美术馆,你给我找出一个和他画风相似的来。”吴江夜笑意更甚。
女人顿时没话说了。
“我就想要一个联系方式,你却吞吞吐吐,东找理由西找理由。”
吴江夜注视着她,“是不愿意给,还是压根就没有?”
“这幅画究竟是被画家要求寄了回去,还是被人偷走了?”
话到最后,吴江夜语气愈发强硬,“我希望你明白,我比你想象的知道得更多。”
女人被他忽然变化的口气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你……你到底是谁?”
吴江夜的神情瞬间由严肃变得轻佻起来。
他从衣服内袋掏出一张名片,塞到了女人颤抖不已的手中,然后微微欠身:
“鄙人布鲁斯·吴,是一名私家侦探,受到警方邀请前来调查这桩油画失窃案,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女人低下头,视线扫过名片,由于紧张的关系,她看到的一切都很模糊。
她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片迷蒙的海蓝色在她的眼前荡漾。
而在那片深邃之中,白色的山峦若隐若现,水汽在日光中蒸腾,数之不清的细小黑点围绕在那些连绵山峦旁。
当其中一个转过身来——
女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那是一张莫可名状的脸。
像人,又非人;
像鱼,又非鱼。
“你怎么了?”
吴江夜奇怪地看着莫名其妙发起抖来的女人。
“没!没什么!”
女人回过神来,她不知道的是,她此时的脸色分外惨白。
身体不舒服吗?
吴江夜打量着她,还是说,心虚作祟?
女人刚才的那一番狡辩,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她只是个馆方工作人员,面对他的询问,实话实说就行,何必想出那么多漏洞百出的理由呢?
“唐纳德先生他今天在馆内吗?”吴江夜说。
“他有点私事要处理,不在。”
女人把双手放到背后,不让吴江夜看到,因为它们正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可真是遗憾。”
“吴先生。”女人说,“据我所知,唐纳德先生已经向警方撤销了案件——”
吴江夜一愣:“是吗?”
随后又说:“可他们没有告诉我。是油画已经找到了吗?”
“嗯。”女人点了点头,“我之前就说了,重新寄给了画家。”
“可你却不愿意告诉我画家的联系方式。”
“吴先生,我想这是我们馆方和画家之间的隐私,没必要告诉你吧。”
听到吴江夜只是一个私家侦探,没有公权力后,女人的口气立刻变得官方起来,话里行间都有逐客之意。
“也是。”吴江夜笑了笑,没有继续追究此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在隐瞒着些什么。而他如果咬得太深,只会适得其反,引起反弹。
“既然如此,那这个案子我就不管了,回头我会去找负责此事的警察问个清楚。”吴江夜说。
“现在警察和侦探之间也有合作了吗?”女人问。
“这叫警民联动。”
吴江夜信口胡扯,“警方把他们手头上悬而未决的案子交给我们这些苦逼的私家侦探,我们嘛,赚点小钱,他们呢,拿点业绩。大家各取所需罢了。这种事一直都有,可能你过去不知道而已。”
“这样啊。”女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介意我在馆内逛逛吧?”
吴江夜指了指旁边,“毕竟我不能白来一趟,受点艺术熏陶也好。”
“当然,您请便。”女人伸出手虚引。
吴江夜便背着手在巴萨尔美术馆里闲逛起来。
女人注视他的背影消失在墙后,随后转身离开。
吴江夜走走停停,看似不经意地来到了C区,即:策展人安德鲁·皮奥利奥口中的C展厅。
若不是有头顶指示牌指引,吴江夜根本找不到这里。
巴萨尔美术馆的展厅分布本就是曲径通幽,而这个C展厅更是幽中之幽,无比冷清。
即便此时正值晌午,吴江夜单独一个人站在这里,也觉得有些瘆得慌,尤其是墙上挂着的那几幅画:
两张人像,一张群像,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
东方的、西方的、淘金时代的……这是跨越时空的注视!
吴江夜双手抱胸,试图以此减弱一点寒意。
他走到其中一幅画前,画的内容是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东方女人,吴江夜对视觉艺术这一方面的造诣很浅。
毫不夸张地说,佛罗伦萨夜晚街上闲逛的醉汉,都比他更能说出点门门道道来,只要你给他们一罐啤酒,他们能从文艺复兴跟你聊到魔幻现实主义,从星辰满天聊到旭日初升,话头都不带停的。
这幅画的命名为:“山鬼”。
吴江夜前世经常在各种各样的网络小说中见到这个名词,他也知道山鬼是屈原《楚辞·九歌》的篇名,即一般所说的山神。
这幅《山鬼》的售价颇低,才300美元。
和吴江夜之前一路走来看到的其他油画售价相比,完全就是两个档次。
不仅仅是这一幅画。
吴江夜五六步就逛完了这个C展厅,发现凡是在这里展览的所有油画,全都售价不高。
显然,这里就是巴萨尔美术馆的西伯利亚,人迹罕至。
那些馆方判定的冷门油画基本上全都被“放逐”到了此地。
这时,吴江夜隐约明白了策展人安德鲁·皮奥利奥在笔录上所说的话:要不然当初我决定将这幅画挂到C展区的时候,他就应该提出异议。
话中的“他”,也就是馆长唐纳德·巴萨尔。
那幅《深海之下》估计和这幅《山鬼》的遭遇相仿,也是被判定为无人问津的货色。
巴萨尔美术馆只是一个民间美术馆罢了,现在又做起了画廊的生意。
通常来这里闲逛的人,多数和吴江夜相似,艺术造诣不高,体会不到一幅画中蕴含的气韵和画家所想要表达的情感。
他们只是想过来买一幅画挂到家里的墙壁上,仅此而已。
那么一般选择的肯定是花啊、草啊、太阳啊、月亮啊之类的自然景物。
人像画都很少,更别提像《山鬼》这种似是而非的人像画。
《深海之下》那种被安德鲁·皮奥利奥评价为“魔幻”的作品,更是少有人会着眼。
既然如此,盗走它的人是何居心?
吴江夜抬起头,发现这个C展厅还真是被冷落的“孩子”,竟然连个监控摄像头都没有。
不过吴江夜清楚记得,在美术馆入口处,有两个监控摄像头。
而刚才进入C展厅前经过的B展厅,也有三个监控摄像头。
基本上实现了监控全覆盖。
C展厅只有一个入口,同时也是出口,通往B展厅。
如果有人从C展厅盗走了一幅油画,不管是画框,还是画纸,都很容易被发觉。
前者无需多说,只要身上携带,就一定引人瞩目;
后者的话,卷起来也许会低调一点,可监控摄像头会拍到,只要稍加留心,绝无疏漏。
吴江夜清楚记得,唐纳德·巴萨尔的笔录中提到:在检查了监控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进出。
那就奇怪了。
他站在C展厅的中心位置,扫视周围。
如果这是拍影视剧的话,那么此时后期就会用特效为他搭建起一个思维宫殿。
可惜这不是。
他只是木木地站在那里。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盗走油画的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一“奇观”的。
等一等——
柯南道尔曾经说过:“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
如果盗贼没有选择从B展厅离开,那么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继续留在C展厅,哦不,是把那幅油画留在C展厅,但不是在画框之中。
也许……他把画纸藏在了一个不为人所注意的角落?然后自己先行离开,等到日后再来取?
这也有点说不通。
纵观周围,并没有找到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吴江夜抓了抓后脑勺,发丝一撮撮搔过他的掌心。
接着,他走到每一幅油画前开始细心观察,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比如:可以容纳一张画纸厚度的缝隙、能够开启墙后密室的机关。
就在这时——
“先生,你在干嘛?”
吴江夜心里几乎漏跳一拍,迅速转过头去。
那是一个清洁工打扮的中年女人,从脸部轮廓来看,应该是东南亚一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