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张元佑早早的便来到位于银行二楼的办公室,安排犒军及运送军资的相关事宜。
“我原本以为陈家和林家就是嘴上说说,这可是他们一半的家产啊。”
张元佑看着方合统计好的各家筹措的物资详单,感到颇为意外。
他抬头,把那份详单丢在桌上,两手一摊,满脸疑惑地看着方合。
“结果他们还真就这么大义凛然。”
“连假装心痛的功夫都不做了。”
“就这么把东西送了过来?”
方合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也写满了问号,自己服侍了张家五十多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老头我也看不出来这陈世友和林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方合摇头。
说完,他困惑不解地皱着眉,看向张元佑,提醒道:“可无论怎样,这两家人一定没安好心,大少爷不得不提防。”
“嗯。”张元佑无言地点了点头,左手撑着下巴,右手在桌子上缓缓的敲动。眉头微微皱着,目光深沉,似是幽谭一般。
“吱呀~”房门开合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张至道推门而入,嘴里喘着粗气,神却又神色肃穆地看着张元佑。
“怎么了?”张元佑看着如临大敌的弟弟,不知所以地问道。
“他们在杭州等地大肆低价收购粮食。”张至道道。
闻言,张元佑原本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可脸色却愈加阴沉。
“囤货居奇,哄抬粮价?”他喃喃道:“陈世友真敢这么做?!”
“他有什么不敢的?”张至道说着,渐渐面红耳赤。
“他连毒害咱爹的事都做得!”
“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们还是不要把两件事混为一谈。”
“我接收了一座用砖搭建的罗马城。”张至道打断哥哥的话,不着边际的说道。
“却留下了随处都是大理石搭建的城。”
“???”张元佑看着弟弟,一脸疑问:“你想说什么?”
“奥古斯都大帝。”
“我知道那是他说的话,但是万里之外罗马帝国创建者说的话跟我们有啥关系?”
“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么?”张至道说着,神色坚决。
“他妻子把毒涂在了无花果上害死了他。”
“除非有系统的学习过欧罗巴历史的经历,没人会想到用毒水果去害人。”
一番解释后,张至道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恰好,陈世友从小便在他爹的督促下学习这些东西,而且他年轻时不止一次跟着他爹去咱家的蓝莓园跟父亲喝茶。”
张元佑闻言,不住蹙眉,道。
“太牵强了。”
张至道看着哥哥,失望地摇头:“你知道陈世友想利用这次勤王做些什么,不仅是为了给自己牟利,他还试图想要引气朝廷的注意!”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而你明明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反击陈世友,但你却选择退步?你让苏州的百姓怎么看你,让朝廷怎么看你?”
“如果爹还在。”张元佑看着弟弟,并不想做过多的解释:“他也会跟我一样,选择妥协。”
“可你不是咱爹!”张至道不解:“你明明都已经跟陈世友撕破了脸,现在又何必表现得畏手畏脚?”
“而你现在是张家家主,只要你对陈家发难,政商会一定向着你。”
“然后让苏州各家都兔死狐悲,跟着来与我们为敌?”张元佑看着弟弟,反问道。
张至道闻言,不再回答,张元佑则继续说道。
“张家在苏州的确能做到言行一致,说一不二。”
“可你别忘了。”他看着弟弟,苦口婆心的教育道。
“这一切成就的背后,是父亲跟旧豪门一步步的谈判,妥协和让利。”
“如果我们突然提起刀对他们当中的领头羊陈家下手。”
“最后死的会是我们。”
“陈世友警告我不要跟他们作对。”
说到这,张元佑不屑的笑了笑。
“我如果怕他,昨日便不会在政商会当着唐大人,当着那么多苏州商户,当着百姓的面打他的脸。”
“可是现在想要拔掉陈家这颗拦在张家前进道路上的钉子,还为时尚早,懂吗?”
张至道摇头。
“你总是有一大堆理由,在生意上是这样,在家里是这样。”
说着,他眼中的失望之情越发浓烈。
“而现在,纵使面前摆着的是父亲被人谋害的事实,你也能心平气和的,用一大堆理由搪塞。”
“当初我就该听你的,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去当你艺术家。”
“而不是让你变成如今这样。”
“冷血,无情。”
“毫无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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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至道带着失望离开银行之后,张元佑无力地瘫在了椅子上。
“大少爷。”方合劝道。
“出去走走吧,心情会好些。”
张元佑红着眼看着他,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带着哭腔一阵喃喃。
“方叔。”他道。
“您说,人这一辈子活着,到底图个什么?”
“就像吃饭的时候,夹起来以为是块肉,可咬下去才知道原来是姜。”
“理想总是跟现实背道而驰,你不得不背弃理想,面对现实。”
方合静静地听着,面露微笑。
“少爷。”他道。
“我一把老骨头了,不懂什么理想和现实。”
“老朽只知道,张家所追求的,是比个人的理想更加高远的目标。”
“这也是老爷希望少爷您能传承下去的。”
心里虽然惋惜自己这一生的蹉跎,但张元佑还是振作起精神,亲自去跟陈家等商户交接物资。
心里也想着还是有必要跟陈世友当面谈一下囤粮的事情。
可当他交接完毕,正准备赶往陈家拜会时,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却突然叫住了他。
而这一切,都恰好被陈家派来跑腿儿的家仆看在眼里。
“你是?”张元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面露疑惑,不知道他叫住自己想干什么。
“张老爷。”那男人讪讪的笑道:“小的李杨,前些日子,受了您的委托,给令尊验过尸。”
“你是衙门的仵作?”张元佑有些意外,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何目的。
李杨点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弯着嘴笑道:“老爷记得小的便好。”
“你找我什么事?”面对着李杨的尖嘴猴腮,张元佑显得有些不耐烦。
“老爷您别急啊。”李杨有些不高兴了,眉眼一立,颇为不快地说道:“我虽然当时没能验出老员外到底身中何毒,但令尊死于毒杀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嘿嘿,小的在家里就琢磨着。”说着说着,他开始毫不掩饰地展现出脸上的得意之情。
“为何这张老员外死于非命,可张家大公子却跟没事人一样呢?”
“难道是老爷您下的手?”
“当时小的都快吓死了。”
“可转念一想。”
“不对啊。”他弯着身子,对着张元佑挤眉弄眼,满目的小人得志,接着一惊一乍的笑道。
“若真是张家大公子下的手,他怎么会蠢到跑去找仵作验尸呢?”
说完,他笃定的地点了点头。
“这事儿有蹊跷。”
接着两手一摊:“哪里蹊跷了呢?小的是不知道了。”
接着只见他当着张元佑,伸出右手食指在面前比划着,嘴凑到张元佑耳边,小声道:“但又一点小的可以肯定,那就是老爷您不想让这件事被人知道。”
“可能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李杨的笑意更浓了。
“你想说什么?”张元佑从李杨的话语中体会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1000两白银的汇票。”李杨也不藏着掖着,露出贪婪的神情。
“明天让人送到城西的枯井来。”
“我就替老爷您保守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