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玉见血娘和玉珠脸色有异,脸红道:“我意思是在房内再铺一张床,我与正哥哥好说些话。”玉珠知二人情意深重,忙吩咐几名绿衣女子去小玉房中铺设床榻。血娘也不以为意。
李正跟着小玉回到休息的阁楼中,几个绿衣女子跟着便搬来床榻被褥。李正想上前帮忙,却被女孩们拦下。几个女孩手脚麻利,没一会便将床榻铺好。道了安便下楼离去,隐隐传来几声软语娇笑。
月夜静谧,两人躺在柔暖的床榻上,互相查问伤势,皆以少壮不为意。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李正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已日上三竿。推开前窗来,和风骄阳,阵阵花香。李正深吸一气,放眼去许多绿衣少女在花中、林间、路径上奔忙。听得莲步声响,有绿衣少女端水上来洗漱。李正接过盆来置于案几上,揉摸着肚子羞笑道:“姑娘,请问...请问茅房在哪?”绿衣少女低下头,脸红道:“在前坡桑林旁。”
“啊,这么远。”李正说完捂着肚子飞奔而去。小玉坐起来嚷道:“正哥哥,你慢着点呀。”
李正循着石径一路狂奔,两眼搜寻着桑林附近。望见桑林旁有一灰瓦简陋小屋,有三尺多高的台阶,心道定是此处。腹内又一阵翻江倒海,再加快了步伐直奔而去。三两步跨上台阶,正欲推门,门自内而开,与一十五六岁的绿衣少女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惊,李正一脸尴尬,忙连声歉仄。少女两颊绯红,低头快步离去。此时已无暇计较许多,迈步进去一阵排山倒海,同时惶惶难安的盯着那扇无闩门。幸得直到完事前都安然无事,茅房内又备有一摞洗净的桑叶和一桶净水。
出来时见许多绿衣女子频频顾盼,李正保持着难看的笑容回到阁楼内。小玉见李正脸上变颜变色,追问其缘由,听李正说完,格格的笑个不停。
李正欲取盆来梳洗,见案几上又添上了两碗粥和几碟糕点。
李正将盆端给小玉道:“你先洗。”
小玉笑着将脸凑过来道:“你看看哪里没洗干净?”李正见小玉脸上刚清洗过,'哼'了一声,端到一旁梳洗。又叫小玉先吃送来的朝食,小玉过来帮李正梳理头发,说等下一起吃。
梳洗完毕,正欲用膳。又闻楼步声响,血娘走了进来,又戴着斗笠红巾。两人道声'师姐'。
血娘点点头道:“你们快吃吧,这风大,一会就凉了。”两人移步桌前,小玉说这盘好,李正说那盘也不错,小玉嬉笑着一块接一块的把李正的最塞满。
血娘笑道:“别光吃糕点,这薏米粥一定得喝。”两人嘴里稍事休息,看着血娘。
血娘又道:“这是薏米粥,常食可避瘴气。”李正'哦'了一声,想起入岛时,舜英定是常食薏米粥的原因,所以不怕林中的瘴气。
两人吃完朝食。血娘领着去岛上游玩,率先便往岛中心最大的建筑‘天蚕房’走去。这‘天蚕房’不算玉宇琼楼,但建得高大恢宏,阔门粗柱。走至近处如同缩为小儿一般。高门紧闭,窗棂大开,窗上罩有薄如蝉翼的白纱。血娘领着从一旁的侧门进入。屋内一眼到底别无阻隔,只有齐整的三排木架。架上又分三层,每层都摆着细竹编织大筛子,筛内铺满桑叶,密密麻麻的白蚕蠕动着头颈。穿着颜色较深的绿衣主事女子过来见了礼,陪着介绍起桑蚕的生长情况。有的绿衣少女提着篮筐在架道中投放新摘来的桑叶,有的绿衣少女则用毛笔轻柔的将白蚕扫往另一只新铺满桑叶的筛中以便清理残叶、粪便。李正和小玉在一旁看得手痒,跃跃欲试。
出了蚕房不远来到织房,同样是着深绿衣的主事女子过来见了礼。一台台宽阔织机摆放齐整,绿衣少女们伸着皓腕纤手在机前有序的舞动着,伴着木头碰撞的声响根根青丝纵横交错,拼织成柔滑的绸锦。只小玉瞧得入神。
出了织房蜿蜒而行又来到绣房。依旧是主事女子过来见礼相陪。绿衣少女们将织好的丝绸用方形的木框绷紧,五颜六色的丝线在女孩们的巧手里上下穿梭。娇艳欲滴的花草,振翅欲飞的鸟蝶栩栩如生,更胜画卷。小玉一脸的倾羡。血娘吩咐人来,将李正和小玉拖到一旁丈量尺寸,交代一人做两套新衣,两人推却不过血娘的盛情,只得欣然接受。
出了绣房循着石径而行,竟还有间宽阔的书房,李正喜出望外。进到房内,墨香扑鼻,数十排一丈高的架子上卷帙浩繁。一位容貌清丽、温文尔雅的素衣女子过来招呼行礼。血娘介绍道是岛上唯一的女夫子,见过了礼,李正依依不舍的离开。
血娘领着转至最高处水雾迷绕,哗哗啦的水声响起。循着水声走了一小段山路,一汪清甜的山泉滚滚奔来,抬眼望去崖尖的泉水犹如从天而降。
转了一圈,血娘心知李正和小玉各有所好,让两人在岛上随意游玩,便先自去了。岛上十几年来从未来过外人,李正和小玉也成了岛上的名人。众人见不苟言笑的血娘对两人礼遇有加,都有些敬怕。小玉拉着李正又跑回到绣房来。绿衣少女见血娘不在,也都嬉笑着的和小玉说起话来。小玉欢喜的问着刺绣用的针法,女孩们也乐此不疲的教着。李正却惦记着书房里的纷繁的卷帙。坐了一会,李正忍不住与正在专心求教的小玉说想去书房转转。小玉正在兴头上,忙慌的晃了晃头说一会再去寻他。
李正笑了笑,迈步而去。来到书房中,那个文雅的女夫子又迎上来行礼。李正道明来意,夫子便热情的介绍起架上的书卷。言语中得知女子姓余。又问这许多桌凳是做何用?余夫子道是为来学习的女孩所备,无论老幼皆可来求学读书。李正选了卷书来读,余夫子叫人端来一壶茶,请李正自便。李正喝了口茶,茶香沁入心脾,暗道:便是在文兴家中也没喝过这么好的茶。翻开书简读了起来。书中时光易逝,不觉以至午时。有绿衣少女来说血娘请去用膳,余夫子让李正自去,过来将书卷放归原位,李正道了谢。打算去绣房里寻小玉,绿衣少女告知已经请了过去了。
李正来到枕霞阁,转至楼上,湖风和着娇阳洒在阁内,照得血娘、小玉、程玉珠三人簪光珠影。见李正进来小玉忽然两颊绯红,李正锁着眉两眼转动,问道:“有什么喜事,说给我听听。”血娘和玉珠欢笑一场,也不言语。李正见三人有些古怪,也不追问。
用过饭,血娘和玉珠说有事各自去忙了。有两个绿衣女孩上楼来收抹一番,拦着李正和小玉,不许帮忙。
小玉俯在窗上,将头放在交叠的手上,道:“正哥哥,你来看这风景可真美。”李正移到窗前,与小玉并肩而坐,湖风迎面扑来将乱发拂到脑后飘摆。青波荡漾,媚阳下万点金光,四周峰峦环抱绿接天碧,一只白鹤从湖面上自在的掠过。两人看着窗外美景,喝着刚送来的乌梅浆,不觉时辰悄过。小玉说与绣房里叫杏儿的女孩约好去跟她学打点绣,李正则道还有半卷书未读,携手出楼分道而去。
李正来到书房外,听得屋内传来小女孩的朗朗读书声:‘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李正举步欲上台阶,又恐惊扰女孩们读书,收住脚步,往绣房去寻小玉。
进到绣房内,见女孩们个个喜笑颜开。小玉见李正进来,拉着一同在那个叫杏儿的姑娘旁坐下。李正打量一眼,杏儿姑娘约十三、四,圆圆的脸蛋,模样甚是可爱。小玉让杏儿姑娘接着说,杏儿姑娘又眉眼飞舞的说着藏线头的方法,小玉也听得滋味十足,李正却觉得有些无趣。
约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小玉见李正摩拳擦掌,便问李正要不要出去逛逛。李正求之不得,道别出来,循着石径信步而行。不觉又转到天蚕房来,进去看一只肥蚕啃了一片桑叶。又出来见一丛牡丹生得粉嫩娇艳,比起万州刺史府里的不相上下,不知长孙玥在万州过得怎么样?又徒增一场烦恼。又转到枕霞阁来俯在窗前,从和风日丽一直望到落阳孤鸿。
听得一阵急步,有人奔上楼来。李正回头见小玉笑盈盈的冲了进来,跨到身边坐下道:“正哥哥,我四处找不见你,后来才问得有人见你到这里来了。”
李正道:“小玉,来得正好,你看那落日美不美?”
小玉循着红光望去,兴奋的叫道:“哇,真的好美啊。”李正和小玉并肩俯在窗沿齐望着落日,脸庞被霞光染得通红。
血娘和玉珠上楼来,见李正和小玉浴在霞光之中,血娘赞道:“玉珠,你看这一对璧人!”玉珠附和道:“真像是在画中一样,我们的绣娘也绣不出这么美来。”
秦小玉羞得低下头来,李正却呆呆的傻笑。笑谈一会,绿衣少女们又端来酒菜,虽与昨日菜式不同,但丰盛依旧。夕阳徐徐下落收走最后一道霞光。绿衣少女掌上灯。四人边说、边吃、边笑,其乐融融。饭足酒熏后各自回房歇息。
小玉又央着李正讲故事,打开窗来伴月而眠。
翌日一早,梳洗过后吃了朝食。小玉又道要去绣房里跟杏儿学习针法,李正怕扰到女孩们读书,则去书房余夫子那里将昨日未读完的书卷借回住处,独自在房中读起书来。午时,绿衣少女又来请李正前往阁楼用膳。
如此反复,岛上时光闲暇惬意。李正整日除了吃饭便是看书。小玉则每日都去绣房里学习。没过多久小玉便告诉李正学会了许多针法技巧,已经能跟着杏儿她们一起做起绣活了。吃饭时,血娘和玉珠也夸赞小玉心灵手巧,聊着刺绣之事。日子一长,虽然血娘和玉珠热情不减,小玉每晚也跟自己说个不停,李正却莫名觉得不自在起来。
这日吃过朝食,小玉和往日一样欢笑着与李正告别去了绣房。李正独自在房中思量,众人都有事做,自己什么也不干,还穿着上等的绸锦,餐餐鱼肉不断。虽说血娘、玉珠不曾怠慢,心里总是不踏实。想到之前答应舜英去扶风县找她和童县尉,不如先去扶风县寻找舜英和童县尉散散心,再作别图。心下计较已定。
午时绿衣少女又来请去阁楼用膳。李正跟血娘、玉珠、小玉道明自己想到扶风县去。血娘和玉珠问道是不是住着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李正道:“没有什么不顺心的,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之前还答应舜英要去找她和童县尉。”
小玉忽然哭道:“正哥哥,你是不是一个人闷得慌,那我以后就不去绣房了,陪着你好不好?”
李正掏出手巾来给小玉擦着眼泪,笑道:“哭什么呀,我只是去扶风县玩两天,又不是去上上沙场。”
血娘和玉珠笑了起来。小玉见众人都在笑话自己,心下计较兴许是自己胡思乱想,遂破涕为笑。小玉一笑,则引得众人笑得更甚。屋内又变得欢乐起来。笑了一阵,小玉才又道:“那正哥哥,你去多久?”
李正道:“短则几日,多也就十几日。”
程玉珠道:“什么时候去和我说一声,你不认得路,我送你去。”
李正笑道:“那先谢过玉珠姐了。”
血娘端起一杯酒来道:“师弟、师妹、玉珠,你们就是我的亲人,希望从今往后我们以后能共同进退,相伴到老。”众人点着头,端起酒杯来与血娘同饮。饭后与往日一样,小玉又去了绣房。
用过饭后,晚间回到住处,小玉问道:“正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反正也无事,我明天就去吧。”
“我想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你刺绣做得好好的,跟着我跑来跑去干嘛。”
“那什么时候回来?”
“去几天就回来了。”
小玉忽然爬起来蹲着李正床榻边道:“你可不能丢下我。”
李正抚了抚小玉的额头,笑道:“你脑瓜子里想些什么?怎么会丢下你。”
小玉笑了笑,回躺到床榻上望着窗纱外的星月。
翌日一早,吃过了朝食,小玉帮着收拾了一个包袱。李正换上小玉缝制的衣袴,将长孙玥掉的那只玉坠耳环揣入怀中。
一同去与血娘、玉珠说了。血娘道要送李正样东西,也不言明,领着进到桑林中。没走多远,听得几声马啸,豁然现出一片草地,用粗柱青瓦盖着一个马棚,有十数匹神清骨奇的骏马被分隔棚内。血娘引到一匹油亮金光的马匹前道:“这匹大宛马还未有主,就送与师弟当坐骑。”
“这...这太贵重了。”说着李正探头往两边巡视,想挑匹普通一点的。一扫眼下来,这里的马都非寻常。光毛色都天下难觅,一匹匹昂首挺立。有红似火烧、白胜脂玉、黑似玄缎、黄如金器......。
血娘见状笑道:“你看师姐还有这许多好马,只分一匹与师弟又何须挂怀。”
李正稍有踟蹰,小玉在一旁喜道:“谢谢师姐。”四人一同大笑,牵出马来往岛前的林中走去。
进入瘴雾缭绕林中,玉珠道:“虽然你们每日都食用薏米粥,可时日未长,还是先吃两粒药丸吧。”说着拿出避瘴药丸来与小玉和李正服下。
血娘在前,边行边与李正讲解,先往绕到阵中景门,再出阵便不会踩得满脚泥了。让李正又想起进岛时满脚污泥的窘态。
出了瘴林,李正又抬头看了看挂在树上的石人,‘血灵岛’三颗血淋淋的大字依然如故,此时看来却有几分亲切。
李正和玉珠翻身上马,小玉又过来拖住李正的手道:“早点回来。”
李正点点头,与玉珠并辔而行。走到之前养伤的木屋旁,又回头望去,见血娘将小玉揽在怀中还在原地挥手。转了个弯血娘和小玉便被山坡阻隔再看不见,忽然有想勒马回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