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回到办公室,人早已经散去了。
她把窗帘紧紧拉好,坐在电脑前,编辑了一封邮件,来来回回审视了数遍,才十分谨慎的点了发送。
邮箱主页上已经有好几封发送成功的邮件了,然而每一封都像石沉大海,网线另一头的那人始终没有回复。
相处了二十多年,木槿很清楚那人的秉性,也并不着急。
算算时间,那人这一次的游历已有一年多了,比上一次还多了两个月的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那人不喜欢电脑、手机一类的科技产物,像一个孤独的游者,每一次出行都堪称音信全无,然后在所有人都快忘记他的时候,又一声不吭地回到归叶园。
然而这封邮件发送出去还不到十分钟,屏幕上的图标闪动了两下,提醒她有一封新的邮件等待查看。
木槿浑身震了一下,慌忙抓过鼠标,按键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锃亮的黑色桌面映出她的脸孔,那双无时无刻不在保持着漠然的眸子,此刻闪过一抹狂热的欣喜,渐渐盈满了她的眼睛。
……
几天后,木槿同意了叶铭的提议。
在那之前,她与冬仪爆发过一次争吵。
“我也要去。”冬仪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行,你哪也不能去,”木槿同样不容置疑,“我们不能失去你,归叶园需要有所保障。”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叶铭去冒险,我们两个人还能相互有些照顾。”冬仪毫不退让。
“一人有一人的危险,两人则需要承担两人份的风险,你们二人现在也是归叶园的主要战力,我不能看着你们一起去冒生命危险。”木槿反驳道。
两人互不相让,最后找来叶铭这个当事人来决断。
他认真思考后,对两人说:“虽然我很不想让冬仪跟着我一起冒险,但多一个人也确实多一份胜算不是吗?”
在两人的据理力争之下,木槿终于败下阵来,答应了冬仪的请求。
但同时也提了一点要求,她希望在两人行动之前,能先行接受一个月的魔法训练,有时候战斗不一定光靠蛮力,也需要一些技巧。
叶铭抑制不住好奇心,私下里问冬仪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呢,留在归叶园不好吗?”
冬仪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拼命做到这种程度?阿莱亚里斯的事情本与你无关。”
叶铭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冬仪分外认真地看着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下他的左眼睑。
他看不到她的手,他的左侧视线一片黑暗。
她轻轻地说:“一定是为了心中的某个坚守吧,我也一样。我会背负着我的罪孽,用余生来寻找真相,为了渴求一夜的安眠。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他(我)而死了,尤其是你。”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格外有力。
叶铭看着那双黑亮的、坚定的、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眸,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是如此纯粹的人啊,纯粹得让人心疼。
她没有任何所谓雄心壮志,却有着最坚定的心,所做的都只是为了他和她的过去而赎罪,但她一旦认准了目标,便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她并不喜欢归叶园,不喜欢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即使灵人们或许在做着最高尚的事业。
所谓人,本应该生来便有选择未来生活的权利,可是他们没有,他们生来便注定了战斗,这是他们存在于世的意义。
她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她为此感到悲哀,如果有朝一日柳冬旭的事情解决了,她可能会选择逃离这种悲哀。
叶铭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他的心是有杂质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执着地做到这种地步,说是为了她,却也不仅是为了她,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有一个声音在心底悄悄诉说着。
或许他在渴求一场奇遇。
一个月的训练很快就过去了,在此期间,归叶园一直都没有放弃对阿莱亚里斯的搜寻,却毫无结果,但也没有听说哪个地方又发生了大规模的屠杀事件。
归叶园的各个分院也加入了搜查的队伍,同样毫无发现。
这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但凡人只要有所活动都会留下蛛丝马迹,但他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除非他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两个月不见天日,但那样的话他恐怕早就饿得只剩下一具干尸了。
或许他还有其他保命的办法。
出发的时间越来越接近,每月的十五号是人界与异界之间的界限最为薄弱的时候,届时,灵人将会集众人之力开启特等法器“空间交换”,将叶铭和冬仪送往异界。
而现在,距离这个月的十五号,只有一个星期了。
叶铭和冬仪跟在海棠身后,走在光线刺人的地下走廊中。
为了方便两人的行动,木槿答应借给他们几件适用的法器,归叶园的库存中,除了特等和部分上等的法器,其余的他们可以随便挑。
归叶园的地下走廊一层叠压着一层,足足有六层之深,越往下走廊越冗长,来往的灵人越少,气氛也越发寂静冷漠。
地宫作为归叶园的核心,足以容下所有的灵人、孤儿和工作人员,是归叶园最后也是最坚实的一道防线。
收藏法器的密室在第五层,四通八达的走廊中,除了三人的脚步声,便没有一丝一毫人的生气了。
三人来到走廊尽头,面前是一面洁白光滑的墙,正中央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孔洞。
海棠将手心对准那个孔洞,向其注入一股魔力。
墙面上开始出现一条又一条红色的网格线,组成一个一人高的长方形,血红的光芒闪烁过后,一扇深色的门出现在墙面上。
孔洞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平凡无奇的钥匙孔。
海棠拿出一把很大的银色钥匙,对准钥匙孔插进去,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只听一声轻响,门应声而开。
昏暗的光线从门内倾泻而出。
密室的最外层面积并不大,不会超过一百平米,但是一间连着一间,竟然不知道有多少间这样大小的密室。
最外层规整摆放着几道长长的台子,台子上是一个个透明的方形容器,造型各异的法器便被封闭在里面。
方形容器有大有小,最小的不过双拳之大,最大的能达两米之长。
四周的墙壁被漆成深色,同样镶嵌着几层木质架台,上面的容器却不再是单一的透明玻璃,碟、篮、箱都有,有些甚至浸泡在冰水中。
叶铭和冬仪走进去,好奇地在一个个台子边流连,海棠跟在一旁适时地作出解说。
密室最外一层的收藏大多只是二、三阶的法器,只具备最基础的防御或攻击效用,只适合那些白银、青蓝光华的灵人,或是司淮这样体质特殊的灵人,叶铭和冬仪此时的魔力都已经超出了这个范畴,便不再适用了。
海棠带着两人进入第二层密室,这一层比刚才那间要大很多,足足是它的两倍。
收藏的法器大部分为一阶和二阶,也有极少数的上等法器。
再往里,就是经过荣国认证的,在各个时代都称得上珍品的难得一见的法器,甚至还有一部分曾在“百器榜”上留名的法器。
罂粟的草木翁、何颂的振天翼,就是出自那里。
目前,两人还没有资格进入更深一层,便就此止步,在第二层密室进行挑选。
在此之前,木槿曾十分严谨地分析了两人的情况。
叶铭的魔法来自于人形罪,实力相当于大多数血红光华的灵人,但是因为人形罪独有的特质,叶铭的攻击性明显高出了普通血红光华的范畴,但相应地,防御力就要弱很多。
身为通灵人的冬仪,最大的优势就是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但自然的力量也有一个很大的短板,那就是无论是攻击力还是防御力都趋于平庸,而且受环境的影响太大。
为了应对异界变幻莫测的环境,冬仪除了能熟练应用各种自然力量以外,也需要几件顺手的法器以防万一。
现在两人手中持有的,只有二阶法器隐玄石和三阶空间法器,已经不适于此行了。
海棠从一个方形容器里取出两枚纽扣大小的东西,放在他们手心。
这是一阶的隐幻石,可以将隐身时间延长到四十五分钟,同时也可以在短时间内隐藏主人留下的痕迹,比如足迹和魔力波动等。
外貌跟隐玄石差不多,只不过整体要大一些,颜色偏墨蓝。
接着海棠又拿出了一阶空间法器目灵册。
从外表上看,它就是一本硬皮书。
封面是棕色的硬纸板,上面印刻着一个简单的魔法阵,翻开是厚厚一沓米黄色的纸张。
这些纸张干干净净,没有一幅字画,但又不同于普通书页的柔软,而是有一些塑料的质感。
实际上,这是一个用来储存物品的空间法器。
把一件物品存放进去,书页上就会显示出此件物品的剪影。目灵册一共有四十页,也就是说,最多可以储存四十件物品。
目灵册是一部大部头,不方便携带,所以那个挂环状的空间法器还不能丢,它可以用来收纳目灵册和其他一些常用的物品。
将目灵册收入囊中,叶铭将目光移向他最需要的防御性法器。
一阶、二阶的防御性法器很多,但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有些防御力不足,有些体积过大不便携带,有些则过于耗费魔力。
看了一圈,叶铭也没找到令他满意的。
防御是他的一块短板,在保命这方面可不能含糊。
最后,在角落里,叶铭停下脚步,他看中了一件特殊的法器。
它像一卷明黄色的丝带,静静地躺在玻璃容器中。
叶铭将它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捧在手心,表面滑腻如同少女的肌肤,稍不留神就会从手中溜走。
海棠走过去,看到这一幕,牙疼般地抽了口气,握着他的手把丝带小心地放在台面上:“当心点儿,这可是上等法器,上等啊!”
叶铭仔细地打量它:“这是做什么用的?”
海棠道:“上等防御兼飞行法器‘圣世天光’,使用时会有一道光线从天而降,犹如天光般罩住使用者,使其免受外界的伤害,防御力超群,即便天光被击破也不会反噬使用者,不会对本体造成永久性破坏,同时还兼具飞行功能,缺点是魔力消耗较多,不适合长时间使用。”
叶铭重新把丝带抓在手中,一圈圈缠在手腕上,松松地打了个结,如同护腕一般。
他把袖子放下来,便完全盖在底下了,他甩了两下手,露出满意的神情。
海棠看着他:“你想要选这个?”
“不行吗?”
“倒不是不行,”海棠眉头微微皱起,“只是法器‘圣世天光’的制法已经失传,归叶园库存也只有一件,十分珍贵,你要拿走的话,请务必要好好珍惜。”
“放心吧,”叶铭笑笑,“我一定会把它完好无损地带还给你们的。”
冬仪看着满屋琳琅满目的法器,有些迷茫。海棠站在木架子旁,招呼她过来,然后从架台上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陶泥罐子。
冬仪探头一看,里面盛着半罐清水,漂浮着几块不规则形状的浮冰。
海棠挽起袖子,手伸进窄小的罐子口,摸索了很长时间,才极小心地抓住个什么东西,慢慢拿出来。
她张开五指,一只翠绿的青蛙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
冬仪起先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认出这只青蛙不过是用类似于玉石的材质雕刻而成的,通体翠绿,两只凸出的眼睛镶嵌的是黑色的玛瑙,活灵活现,散发出淡淡的奇异的光泽。
冬仪伸手碰了一下,意外感受到了一丝柔和的魔力,她惊讶地抬起头。
“这也是法器?”她问道。
海棠没有回答,而是冲她笑笑。然后她将手指放在翠玉青蛙的脊背上,注入一道魔力。
青蛙突然发出一个清脆的叫声,紧闭的口忽地张开,如同真正活着的青蛙一样,细长的舌头向外一伸,吐出一股清澈的水流。
这一幕让旁观的叶铭和冬仪都惊讶得一震,叶铭正好面对着青蛙的口,被猝不及防喷洒了一身,他惊叫一声,猛地向一旁跳开。
安静的密室里爆发出一阵清爽的笑声,海棠停止释放魔力,捂着肚子笑得正起劲。
冬仪回过神来,她看着重新闭上了嘴巴的青蛙,眼睛里有一抹欣喜:“海棠,这个是?”
“上等法器‘活水青蛙’,在魔力的加持下,甚至可以成年累月的吐出清水,同时也可以吸收大量的水源,”海棠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冬仪你不是操纵水最为熟练吗,有了这个,即使在缺水严重的地方,也不用担心了。”
叶铭远远看着,冬仪将活水青蛙收入空间法器,才面无表情地围上来,指着自己湿透了的衣服,严肃的说:“海棠,你应该知道,孤儿院的孩子十五岁以后每月都会有几百块钱的补助。”
海棠憋笑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每月在蒹葭姐姐那里打工,也能挣几百块,加起来一千块都不到,每月的电费、水费,十五岁以后也需要我自己拿。”
海棠打断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们赔我衣服啊!”叶铭气急败坏地叫道,“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了,花了我两个月的工资才买来的!”
“哎呀,你回去洗洗就好了,虽说那水是从青蛙嘴里吐出来的,可是绝对干净的。”
“就是这一点受不了啊,就算是玉石青蛙它也是青蛙啊……喂,不准跑!”
“……叶铭,其实,我可以帮你洗的。”
“啊,冬仪……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