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铭的衣服浸透了鲜血,他在山崖下倒下来,脸没在草丛中,疲惫地闭上眼睛。
而阿莱亚里斯的情况更为糟糕,他的七窍都在流血,而更重的伤,却都在看不见的灵魂上。
灵魂深处的痛让他的全身都在战栗,现在的他,连举起一根小木棍的力气都丧失了。
他捂着脸颊,用一种极为怨毒的目光看了叶铭一眼,然后跌跌撞撞地向远处的密林奔去。
虽然他重伤在身,速度却丝毫不减,很快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房车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直到阿莱亚里斯像野兽般逃离现场的时候,木槿才回过神来。
她几步跃下房车,一边向叶铭的方向跑去,一边高声叫道:“格桑,追,不要让他跑了!紫荆,跟我来!”
格桑不知何时已经赶了过来,他应了一声,如一阵疾风般消失在原地。
紫荆慌忙提了药箱跟在木槿身后,叶崎川也跳下房车,带着青藤会的医师紧随其后。
山崖下,叶铭头朝下卧在草丛中,不省人事,柳冬仪跪坐在一旁,手足无措。
紫荆奔到叶铭身旁,二话不说将手按在他背上,血红光华在手中绽放开来,源源不断地涌入叶铭的伤口中。
随后,青藤会的医师也加入了治疗。
叶崎川眉头紧锁站在一旁,叶铭的伤势极重,如果没有及时治疗,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木槿在冬仪身后蹲下来,手搭在她肩膀上,良久,才略显生硬地说:“你们,做的不错……不过,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你们有什么计划,我希望你们能够跟我说,而不是像这样,自己逞强。”
冬仪没有回答,她盯着叶铭毫无血色的脸,过了好久,才轻声问道:“叶铭他……不会有事吧?”
木槿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叶铭,叶铭这次帮他们解决了大麻烦,但是他身上藏着的秘密,又让她非常在意。
“放心,”木槿安慰道,“相信紫荆吧,他一定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叶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手在草丛中四下摸索着,翁动着嘴唇,气若游丝地说:“冬仪、冬仪……”
冬仪一怔,赶忙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我在这里。”
叶铭紧紧拽着她的手,拼命地歪过头看向她,目光里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悲伤,也有欣喜。
他颤巍巍地说:“冬仪,你知道吗,你弟弟,还活着。”
冬仪的身子颤抖了两下,她猛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他断断续续地说:“他还活着……我看到他了,他在向我……求救……”
他的脑海中不时闪过那孩子奔跑呼喊的样子,他的唇形慢慢在脑海中组合成两个字——“救命”。
“请你救救我!”
冬仪怔怔地跪坐在地,什么都没说。
她那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无比脆弱,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滑落下来。
叶铭无言地反握住她的手,竭力抬起手臂,想要为她擦擦脸上的泪痕。
一旁,木槿长叹一声,深深看了眼冬仪,拿出通讯器对追赶出去的格桑命令道:“格桑,听好了,在保证你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尽量抓活的。”
听到格桑那一声气喘吁吁的“是”,叶铭疲惫地笑了笑,巨大的倦意席卷而来,他合上沉重的眼皮,昏沉沉地睡过去。
……
叶铭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
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昏暗的天花板。
厚重的深蓝色窗帘将强烈的阳光阻挡在外,让他一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费力地坐起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怔了好久才发觉这是自己的宿舍房间,一切摆设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桌子上摆放着几瓶药水和几块纱布,空气中飘散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几乎全身上下都缠着纱布,不过,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活动的时候也不会有多大的痛感。
他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魔力已经全部恢复了。
他调动了一小部分魔力到剩余的伤口处,让它慢慢修养着,然后慢吞吞地穿好衣服,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
他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正好,应该是下午两点左右。
他冲着阳光眯起眼睛,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这时,宿舍的门打开了,紫荆走了进来。看到站在窗前的他,紫荆先是怔了怔,接着露出欣喜的笑容:“你终于醒了。”
“嗯,”叶铭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笑着打招呼道,“嗨,紫荆姐姐,我睡了几天?”
“整整三天啊!”紫荆走上前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眯眯地说,“你要再不醒,冬仪都要急死了。”
“冬仪她……怎么样?”
“还好,”听到这话,紫荆的笑容稍稍收敛,“你想去看看她吗?正好,木槿也想要见你,她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你。”
叶铭走进西南角那栋小楼的大门时,只有寥寥几个灵人向他投去问候的目光,平时奔走在各个角落、仿佛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的灵人们少了近一半,小楼霎时变得空荡起来,如何刺眼的雪白灯光也遮掩不住弥漫在各处的死气沉沉。
叶铭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跟在紫荆身后来到木槿的办公室,已经有好几个人等在这里了。
木槿、海棠、司淮、格桑,角落里默默修理网球拍的罂粟,站在同样的位置仰望天花板的何颂。
还有柳冬仪。
他一进门,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他环顾四周,冬仪坐在办公桌前,微微低着头,罂粟的头部缠了一圈绷带,正试图用魔法把断掉的手柄接起来,木槿手边的烟头忽明忽暗,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是阴郁。
叶铭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们的神情似乎昭示着某个糟糕的结局。
他故作镇定地看向木槿,开口问道:“那家伙呢?”
木槿吐出一口烟气,沉默半晌,才面无表情地答道:“让他跑了。”
果然,昭示变成了现实,叶铭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场费劲所有人心思的战役,终究是他们败了。
海棠在一旁补充道:“我们把整个鸠鸣山翻了个底朝天,又派人仔细探查了花林市他可能藏身的各个角落,甚至邻近的城市也去过了,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他可能……已经离开花林市了。”
司淮接着说:“趁着他灵魂受伤无法反抗对他进行抓捕,是最好的时机。而现在错过了这个时机,我们之后的行动又会像之前一样变得束手束脚。”
“我们已经承受不起牺牲了。”
在一片寂静中,三人的声音显得空远而悠长。
叶铭想到这一路上紫荆说过的话,经过这一战,归叶园总部余下的战力加起来只有不到三十人,甚至连日常任务都无法胜任,木槿不得不让那些还在训练的下一代灵人提前结业,提前投入实战。
没有经过演练的年轻灵人们,只能在实战中跟随前辈学习,这无疑会增加灵人的死亡率,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青藤会的人在战役结束的第二天,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火急火燎得像是在逃离一座被诅咒的魔窟,一秒钟都不愿再待下去。
谷时健死了,青年人重残,婉儿废了一条腿,叶崎川心里的血都快要滴干了。
木槿招呼他到办公桌前,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握住了他的手。
一股微小的魔力注入他的身体内,与他血脉中流动的魔力相互碰撞,擦出小小的火花。
之前,在707凶杀案的调查中,木槿也曾用相同的方法试探柳冬旭。
良久,木槿松开了他的手,注视着他平静的目光,用缓和的语调说道:“叶铭,请容我说一句谢谢,如果没有你和冬仪,我们归叶园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了,你们拯救了整个花林市。”
“不过,”她伸手在叶铭的胸膛上点了一下,“你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叶铭在心里摇摇头,自己的秘密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了,他也不想编织一套谎言来搪塞,在魔法的世界里,木槿懂的比他多太多了,很容易被拆穿。
于是他说道:“我会把我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在此之前,唔,能给我个椅子吗?”
接下来的十分钟,叶铭将他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当然有意省略了一些事情,比如林子辰的死,同时把他在柳冬旭那受的那些痛苦和侮辱添油加醋地渲染得越恐怖越好,以至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些许不适的表情。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沉重的声响,面前的办公桌震了一震。
木槿那双纤细小巧的手,精致得简直让人想拿在手中把玩,此时却拍了一下桌子。
一瞬间,叶铭觉得整个屋子都一齐晃了三晃。
她站起来,怒不可遏地指着叶铭的鼻尖,骂道:“叶铭!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把灵魂和人形罪融为一体,这么危险的事情,你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吗?”
叶铭也站起来,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八度:“在那种情况下,我如果不答应他,等待我的就是被那个怪物用最痛苦的方法折磨致死!我想要活下去,就别无选择!”
“你活该!谁让你独自一人去那种地方了!你就算透露一点消息给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种下场!你也是,冬仪也是,能不能对我们多一些信任!”
“你们去了能做什么?除了多几个陪葬以外,什么都做不了!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怒火攻心,对骂了数个回合,让其他所有想劝架或想一起骂的人们插不上一句话,连一直保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态度的何颂也被吸引了视线。
直到两人都口干舌燥,再也找不到一句新颖的骂词,这场骂战才算是告一段落。
两人重新坐回椅子上,木槿咳了一声,感觉脸有些发烫,于是别扭地移开视线,假装去看挂在墙上的挂钟。
海棠叹了口气,代替她问道:“所以你就和冬仪制订了那个计划?”
“是,”叶铭回答,“柳冬旭的力量太过强大,这既是他最大的优势,也是他最大的缺陷,他绝不会把我和冬仪这样的普通人放在眼里,所以在单独面对我们时,他会轻松地放下所有防备。”
“但是他并不知道你们已经拥有魔力,这就给了你们出其不意一击的机会。”司淮说道。
“是,”叶铭拿出那枚刻有魔法印记的归叶园徽章,“格桑之前无意中提到,这个徽章是用来收敛魔法波动的法器,我们从……尸体上捡到了这个,就更成功地制造了‘我们只是普通人’的假象。”
叶铭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舒了口气,这些日复一日压在他心中的沉重的秘密,此时终于得到了解放。
木槿思考片刻,开口道:“这个计划很冒险。”
叶铭回答:“确实冒险,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成功了一半,我给那家伙的灵魂造成的伤害,一时半会儿应该好不了。”
木槿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霾顿时消散了不少。
司淮感叹一声,用一种十分不情愿的语气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接纳你加入归叶园真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正确选择之一。”
叶铭怔了怔,随即眉开眼笑,他听出了司淮的赞赏,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和鼓励。
木槿制止了喧哗的众人,对叶铭说:“你还知道什么其他事情吗?”
“没有了……噢对了,我听那个人形罪说,侵占柳冬旭身体的那东西的真名,叫阿莱亚里斯。”
叶铭突然想到了这个重要的消息,既然他已经将一切和盘托出,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了。
没想到,听到这话,木槿一下子严肃起来。
她轻轻重复着这几个字,好像在如海的记忆中搜寻什么。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她喃喃自语道。
叶铭一怔,再看海棠司淮还有紫荆,他们居然也是一副捉摸不透的表情。
正疑惑着,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捉住他的手腕,把他从椅子上提溜起来,拖着他就往门外走。
“哇呀呀呀!你这是干什么!”叶铭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他猛烈挣扎,大声抗议道。
“闭嘴,”木槿另一只手抓住柳冬仪,毫不费力地拖着两个人向外走着,“带你们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