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归叶园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木槿没有放叶铭回宿舍,而是拽着他直奔西南角的那栋小楼。
叶铭苦着脸跟在她身后:“哎我说,你又不同意我加入你们,带我去那干什么?观光?”
“嘘,闭嘴,”木槿拉着长腿健步如飞,把叶铭远远甩在后面,“谁说我不同意的,你快点跟上,就这点速度还好意思说加入我们。”
叶铭微微一怔,接着几步跑到她的身旁,惊喜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同意了?”
木槿看了他一眼:“这种事情我可做不了主,你的想象力和推理能力挺有用的,不过这可是第一次破例,我得跟一个人商量一下。”
叶铭道:“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小楼里很安静,这个时间灵人们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巡逻,或在主楼附近照顾孩子。木槿带着叶铭乘坐电梯一直来到了顶楼,在安静的楼道里兜兜转转,终于在最尽头的一处房门前站定。
同样是白色的房门,顶框上挂着一个门牌,上面只用墨水写着一个字“司”。木槿轻轻敲了一下房门,没有反应。
于是木槿操起拳头重重地砸向房门,“咚”的一声巨响,几乎响彻了整个走廊,把叶铭震得浑身一抖。
房间里传来几声咳嗽,接着是一个人低沉的咕哝声:“谁呀谁呀,这么暴躁?”
下一秒,房门开了。一个很大的脑袋探了出来,厚厚镜框后的那双眼睛向外瞄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打开门,嘴里依旧小声嘀咕着:“什么事这么急啊,快点快点,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实验器具。中间是一个长长的实验台,摆放着各种颜色的试剂,还有一些稀奇古怪、发出强烈电流声音的东西。房间的左侧有一台四个屏幕的计算机,有两个屏幕是亮着的,上面显示着一些复杂的数据,似乎在飞快计算着什么。
那人回到实验台前继续摆弄着面前一个接满电线的仪器,他个子不高,身材很瘦,偏偏顶着一个相当大的脑袋,看起来跟他整个人十分不搭。他戴着个瓶底厚的黑框眼镜,穿着一身发黄的白色大褂,虽然面容看起来很年轻,可是满头浓密的卷发已经花白,平添了一股沧桑。
木槿介绍道:“这位是司淮,我们平常都叫他司博士。你听说过吗?”
叶铭当然听说过,司淮是花林市的传奇人物,他的名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他是轰动一时的天才少年,12岁考上花林市综合大学,17岁物理学博士毕业,18岁时与几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辩论也完全不落下风。不过近几年,关于他的新闻渐渐少了,算算年纪,他也应该已经25岁了。
真是没想到,他居然也是灵人。
木槿说:“他发明了能够探测到罪的仪器,就是你见过的那个罗盘,同时他也是我们这一代中最年长的灵人。”
司淮埋头在一堆零件中,又一声咳嗽从零件堆里传出来:“不敢当不敢当,那个仪器还有许多缺点,我一直在争分夺秒的改进,咳,所以说你们有什么事,能快点说吗?”
叶铭好奇地说道:“你整天在忙什么?实验、改进?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司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小兔崽子,你以为科学创造这么简单吗!我要一遍一遍的实验、改进,实验、改进,直到达到我的要求为止!”
叶铭向后退了一步,心想科学家都是些完美主义者,真是不好惹。
木槿向他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来意。他从零件堆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叶铭,又继续低下头去,咕哝道:“这小兔崽子细胳膊细腿的,能干什么?”
叶铭有些不满地插话道:“能不能麻烦您不要叫我小兔崽子,您才比我大几岁啊?”
司淮不屑地冷笑一声:“我这个年纪放在灵人中,都是你爷爷辈的!”
叶铭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木槿走上前凑近他的耳畔小声说了些什么,司淮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直起身离开了实验台,用脏兮兮的衣袖简单擦拭了一下眼镜,走到叶铭面前打量他。
他比叶铭足足矮了一头还要多,所以在看向叶铭的时候,必须要伸长脖子,硕大的脑袋使劲往上仰,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显得很滑稽。
叶铭有点想笑,但他抿一抿嘴角,忍住了。
司淮开口道:“你知道加入我们意味着什么吗?鲜血、死亡,黑暗中的怪物、潜藏着的敌人,你可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人爆了头。这可不是儿戏,我们灵人反正只有这么点寿命,死了就死了,等着下辈子投个好胎,你可是还有几十年的福要享呢,就这样放弃了,你不觉得亏吗?”
亏吗?
叶铭想到了他的母亲,那个温柔又懦弱的女人。在她生命最后一年的时光里,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坐在那张豪华的大床上,小心翼翼地捧着相册,看着照片上父亲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盼望着他的归来。
可他从来都没有回来过,大房子里永远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她和一个不识愁滋味的孩子,但那时,她的眼睛里是有光的,虽然很微弱,就像夜空中一点朦胧的星辰。
后来她终于盼回了他,然而,他却带回了一纸离婚条约,将她和她的孩子一同踢出了家门。
她眼中最后那一点光也熄灭了。
为了这么一个混蛋男人去死,她不觉得亏吗?
还是说一个人失去了生活的目的,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叶铭这十多年,又是为什么而活?像其他人一样,浑浑噩噩地直到死亡?
他做不到。
叶铭微微一笑,看着司淮,坚定地说道:“只要你们肯接受我,我绝对不会反悔。”
司淮一怔,接着问道:“你不怕死?”
“我怕,每个人都怕死,但最可怕的不是身体的死亡,而是这里死了,”他抬起手臂,捂着左胸膛,心脏的位置,“这里死了,活着就没有意义,这里不死,总会有转圜的余地。”
“说的真好听,”司淮那张木讷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笑容,只是因为许久不笑的缘故,显得有些僵硬,“希望你能一直这样认为,十年、二十年以后,也不会改变。”
这时门口又传来敲门声,海棠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紧张地说:“柳冬仪来了,在下面办公室里。”
还是那个偌大的房间,即使是白天,墨绿色的窗帘也依然紧紧闭合,阻挡着窗外强烈的光线。室内依旧阴暗,柳冬仪静静坐在椅子上,头顶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在她冰块一般平静的脸上投下一层温和的光晕。
她的身上越发明亮,她的影子就更加黑暗。
门开了,冬仪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后的叶铭,她怔了怔,有些惊讶。
“你怎么在这?”
叶铭走到她身边坐下,小声地说:“有点事情而已。”
冬仪哦了一声,沉默下来。他不敢去看她,低着头,看着脚下一块干净得能映出自己脸庞的地板,看着那张脸上渐渐浮现出窘迫的表情。
那个夜晚之后,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神情来面对她。
是同情、理解,还是怀疑和不信任?
木槿在办公桌后坐好,司淮也一并跟了进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的柳冬仪,他显然已经知道了冬仪的事情,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只是隐隐有些不耐烦的情绪。
冬仪坐直身子,看向木槿说道:“我想好了。”
“嗯。”木槿应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站在一旁的海棠也伸直脖子,眼睛里露出些期待的目光。
冬仪沉默了一下,似乎心理斗争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愿意帮助你们。”
木槿挑了挑眉,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干脆:“条件?”
冬仪摇摇头:“没有条件……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想在我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借助你们的力量。”
叶铭的眼皮跳了一下,他用余光瞟着冬仪的脸,似乎想要透过她平静的表情看出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当然可以,不过,我可以知道你那个需要的时候,是什么意思吗?”木槿表情不变,从她的语气中能够听出她很开心,但仍然理智地提问。
冬仪不说话了,沉默地与她对视。木槿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坚定,还有些许强硬。
终于,她败下阵来,答应了冬仪的要求。海棠明显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她一蹦一跳地向门口跑去,突然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来到冬仪面前,微笑着问道:“能不能把你的身高三围告诉我?我去找人给你制作工作服。”
一直沉默的司淮突然开口了,他抬起手臂向叶铭的脑门一指:“顺便给他也做一套吧。”
冬仪和海棠同时诧异地看看他,又看看叶铭,一时间愣在原地。
木槿点头:“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都正式加入归叶园,真正的归叶园。”
海棠指着叶铭的鼻尖,难掩满脸的惊愕:“他也是?”
“没错,我也是,”叶铭微微挺起胸膛,身体向前一倾,鼻尖更加接近她直挺的手指,带着一种欠揍的挑衅意味,“有意见?”
海棠完全没有被他的“欠揍”气势震慑住,她搔了搔脑袋,鹅蛋般的小脸上写满了困惑不解:“可是,他细胳膊细腿的,能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