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杀案已经过去了三天，自从发现了诡异监控录像，警察便基本上退出了案件的调查，只留下了几个经验十足的老刑警协助归叶园。
社会上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矛盾争执，新闻媒体的目光也渐渐从案件上移开了，人们也继续自己平静平凡的生活，不再对它报以关注。
那两个发现尸体的小情侣在吹嘘了几天之后，也重新回到了充满激情的日常之中。
偶尔在网吧打游戏，结伴去歌厅舞厅娱乐，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地扭动身体。
舞厅的声音太吵，男孩根本就没有听到手机响了起来，自然也看不到手机屏幕上映出的警察局的字样。
按照木槿的要求，警察局依法对两名报案人和他们的朋友进行询问。
通知的过程中出了点问题，报案人及其同伴在舞厅里与另一队人发生了争执，并升级为了打架斗殴，报案人一方将对方两人打伤，对警察的电话不予理睬。
最后，警方出动了两辆警车才把他们从舞厅带了回来，顺便破获了一起民事案件。
叶铭和木槿赶到警察局，正好看到警察把一众染着各色头发的非主流少年少女从警车上赶下来，其中几个对警察拳打脚踢，嘴里骂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
叶铭看到警察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道：“我有种感觉，我们的询问绝对不会顺利。”
一般来说，对报案人的询问在警员办公室进行就可以了，然而在这个案子中，报案人变成了另一个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于是几个警察手脚利索地把几人带进了审讯室，牢牢地拷在了椅子上。
报案人中的那个女孩子有着一头红色的长发，裸露的双臂上有黑白的文身，明显稚嫩的脸上画着浓郁的烟熏妆，手指甲染成了黑色。
她不安分地扭动身子，尖声叫喊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老刑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扭头对木槿说道：“这帮小屁孩太不安分了，费了好大力气才抓回来！你是没看见，那小姑娘狠的呀，操起椅子就朝我们扔！啧啧……”
老刑警絮絮叨叨感叹着世风日下，木槿“嗯嗯”的回应了几声，眼睛一直盯着女孩愤怒的脸。
她觉得女孩长得有些眼熟。
叶铭和木槿在桌子后坐好，叶铭第一次进真正的审讯室，显得又紧张又兴奋，双手拘谨地放在腿上，眼睛却不受控制般到处乱晃。
木槿早就习以为常，她敲了一下桌子，严肃说道：“安静一点，你们犯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就问几个问题，你们好好回答。”
有几个胆小的孩子安静了下来，但那个女孩还在不依不饶地继续喊叫：“你是警察吗？你不是警察凭什么问我！又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老刑警的脸色有些发冷，“就凭你们把人打伤了！这一点还不够吗！”
“我没动手！”女孩又是一声怒吼。
她拼命伸着脑袋，脖子上青筋暴起，木槿冷冷看着她，突然说道：“李若心，你闭嘴！”
女孩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瞪着眼睛，紧紧盯着木槿，似乎在疑惑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叶铭也在看着她。
木槿呼出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神，这才心平气和地对他们说：“我找你们来，是想了解一下有关7月7日那件凶杀案的情况，你们今天犯的事与我无关，我不会过问，希望你们能够配合。”
几个孩子都低着头默默表示同意，只有女孩冷冷哼了一声。
报案人中的男孩，名叫林子辰，看起来比其他几个孩子稍微大一点。
他今年十八岁，高二时辍学在家，女孩李若心是他的女友，两人已经同居了几个月的时间，一同住在男孩的家里。
他的说辞与现场的发现基本一致，没什么借鉴意义。
他说他与女友被吓得屁滚尿流跑出巷子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给同伴们打电话，也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
叶铭觉得，两人发现尸体的时候监控已经恢复正常，凶手应该已经远离了现场。而他们之前一直都在附近的街上飙车，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一致摇头说当时街上别说人，连条狗都没有。
看他们茫然的样子，不像撒谎。
只有一个孩子目光有些躲闪，在木槿的鼓励之下，他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个重要线索。
在距离案发现场一百多米的十字路口处，案发当晚他骑摩托车经过那里时，曾看到过有一个人在马路中央的人行道上行走。
因为当时街道上空无一人，他还特意多看了两眼，但是摩托车的车速太快，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人的容貌，只看到那人有一头长长的黑发，应该是个女的。
叶铭警觉起来，深更半夜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
但同时也涌现出一些困惑。女的？这与现场发现的42码鞋的足迹并不吻合，难道是小脚穿大鞋？
他又问孩子那人的体貌特征和穿着打扮，孩子皱着眉头苦苦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没看清，不过应该挺瘦的，也很高挑。”
“穿的什么衣服？裤子还是裙子？”
“我……我不知道，”男孩看起来快哭了，“我只看到是黑色的衣服。”
在男孩的叙述中，叶铭一直认真听着，余光却时不时瞥向坐在他旁边的李若心。
李若心在听到男孩的叙述时，明显怔了怔，斜着眼睛默默瞟着他，抿着嘴不说话。
叶铭看向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李若心摇摇头：“没有。”
他发觉李若心在细细打量他，她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
正好这时询问已经接近尾声，两人站起来向老刑警告辞。向外走的时候，身后传来老刑警的高声呵斥。
叶铭一直没有回头，但他总觉得李若心的目光紧紧跟着自己的背影，如同芒刺一般扎在背上，浑身不受控制地打了两个冷战。
女孩的目光似乎很正常，但叶铭能够看到她眼底的好奇和狂热。
两人离开了警察局，外面阳光正好，叶铭像是摆脱了审讯室里的阴暗气氛，分外轻松地向着日头伸了个懒腰。
木槿斜眼看着他：“累？”
叶铭放下手臂：“不，只是觉得审讯室里阴森森的，现在看到太阳，很亲切。”
木槿开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早上叶铭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发出了好一阵赞美，在赞美木槿品味的同时，也顺带赞美了一下有钱的院长。
灵人没有工资，他们所需要的一切用品都是由院长提供的，而且是无限期提供。
木槿手中有一张院长的银行卡，没有额度，拿着它，简直就像是随身扛着一家银行。
木槿发动了汽车，顺着沿湖公路向归叶园飞驰。
叶铭坐在副驾驶座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快速向后方移动的行道树。
他在思考着案子，思考来思考去又想到了李若心的眼神。
他确定她隐瞒了什么，但他不想勉强她。
女孩眼中的颓废和冷漠让他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然后他想到了很重要的问题，于是问道：“木槿，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女孩？李若心？”
木槿淡淡回答：“那是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李若心还是个五年级的小学生。她的父亲被罪杀死并控制了身体，结果，她父亲把包括她哥哥在内的十几个人杀死了，而她，目睹了全程。”
木槿深深吸了口气：“幸好我们赶到救下了她，她才幸免于难。不过之后她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我们经过商议，决定帮她消除这一段记忆。真是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她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叶铭的神志恍惚了一下，他终于想到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柳冬仪不也是目睹了弟弟杀害了全村的人吗？
所以她的眼中也有着那种毫无生气的颓废和冷漠。
而且她的这种情绪要更甚一点，因为她没有被消除记忆，她全然记得那天的情景。
这些年，每一个夜晚，她又是被怎样的噩梦所困扰呢？
想到这里，叶铭的情绪有些低落，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冬仪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依然在重复着这些年的噩梦吗？
就在这时，木槿突然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怔了怔，醒过神来。
“哎，我说，”木槿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依然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都过了这么多天，冬仪怎么还没有消息，她到底在想什么？”
叶铭低着头：“我也不知道。”
木槿说道：“你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等待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多么浪费时间的行为，哪天你见了她，旁敲侧击的帮我问问。”
叶铭哦了一声，他看着木槿，犹豫道：“其实吧，我觉得……”
木槿打断他的话：“怎么，你还是想介入我们的工作？还不死心？”
叶铭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木槿嗤笑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前方是十字路口，她一边打开转向灯，一边说道，“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感兴趣？因为你觉得很酷？安安稳稳的做一个正常人不好吗？”
叶铭耸着肩膀：“确实很酷，其实每个男生心里都会有一个战斗的梦想吧，我也不例外。不过，这不是重点，”他微微仰起头，声音变得有些不屑，“正常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上半辈子学、玩命的找工作，结婚、生孩子、离婚，失业、继续找工作，整天为了生活奔波。”
“这真的很无聊，这样生活下来，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记住，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生活的，他们也会活得很幸福——平凡也是一种福气。”木槿说道。
叶铭轻哼了一声：“但平凡也是一种禁锢，你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永远都看不到远方会有什么。”
木槿笑笑：“你还挺有野心的。”
“不，”叶铭严肃地纠正道，“这叫上进心。”
前方是一个很长的红灯，木槿拉上了手刹。“不过啊，”她的目光移到叶铭的脸上，“有一点你说错了，不平凡的人也会忘记自己是谁，或许，这就是他不平凡的代价。”
叶铭怔了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木槿继续说道：“你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另一些东西。就像我们，我们得到了力量，就失去了寿命和爱情。一个人要是想要不平凡，必然要舍弃一些重要的东西，即使那是你最在乎的东西，也无所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