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叶子中将批示着眼前的大批文件，瞅了一眼此时还留在这儿陪她一同加班的黑客。这段时间，为了帮助她整理新安置的特别行动组办公室以及行动组的数据库，黑客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对于这个才十岁的还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这样可不行。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黑客。这几天也麻烦你了。”
“那你呢，叶子姐姐？”黑客没有抬头，反问道。
“你这小家伙，”叶子笑着放下了正在批的文件，走到黑客身后揽住他的头，“你能和姐姐比吗？姐姐的体质可和你不一样的。”
“唔，是嘛？可是黑客认为黑客还可以再弄一会儿。”虽然他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
“呵，还是明天吧。”叶子见状，腾出了一只手，关闭了他的云电脑。
“那、那好吧…”黑客只好跳下座椅，疲惫的眼睛中显出着不舍，“叶子姐姐，那…你也早点儿休息，明天见。”
“好，明天见。快点儿吧，你这小家伙。”看着黑客出去的身影，叶子微微一笑。这个孩子…也算是我的一种赎罪吧。她这么想着，突然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她立刻转向身后，手中显现出两把银白色的长枪，向前方抛去。就在这时，双枪竟受到冲击朝两边弹开，紧接着，在叶子的面前，一个身穿蓝色军服的男子忽然出现。他一挥手臂，手中的长剑发出咔咔声，同时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战灵！你、你…还活着？！”叶子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她的嘴唇颤抖起来，以至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那个在叶子记忆中，最懂她，曾一直保护她的人，那个她心中一直爱着的人，那个她曾一度以为已经走了的人…而如今，就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不敢相信，她以为是做梦，回过神来就会立刻消失，但舌头传来的疼痛感告诉她自己这不是在做梦。
可对方并没有回应，而是转动手臂，狠狠地用剑刺穿了叶子的右胳膊，将她钉在了墙上，同时男子另一只手中显现出一把长枪，接着使枪尖对准了叶子的脑门。
“…果然是这样吗？”叶子眨眼愣了愣，但很快她明白过来，露出很坦然的表情，“正如我想的一样啊，无论怎么试着去赎罪，终究都会受到天谴。”
“……”
“我知道，现在直至永远你都不会再原谅我了——因为我做了那种事。我想哪怕是把我碎尸万段，把我的头颅吊起来让乌鸦去啄食，把我的残体碾成泥烧成灰，都无法解你心头之恨。但是这一切我都会接受。或许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得到点儿心灵上的慰籍吧？呵…来吧，战灵。”
“…嘶，为什么？”战灵冰冷地看着叶子，眼里现露着怨恨和杀气，“为什么你会这么坦然？”说罢，他却抽出了剑。叶子也因此摔在了地上。
“为什么…放开了我？”
“……”
“是因为以前那份关系的缘故吗？”叶子目光直视着战灵，眼神中毫无打算逃避的想法，“弃了吧，战灵。狠下去——杀了我。”
“呵…你这是，多么疯狂的想法。你如此敦促我，是觉得我下不去手？”
“我从没有想过你会下不去手，我也从没有打算求你的放过。我只是想让这一切快点儿结束。”她慢慢低下头。
“还是怕死吗？”
“不，我是怕我心中的鬼。”叶子没有犹豫，又抬起头回答。
“嘁，你真的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你了吗？以为我对你的复仇就是对自己的拯救，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慰藉吗？”
“我明白，这是我的罪，我没有理由去否定它。我接受我的罪，所以我认为这样我就能得到心安。”
“…你还在使用‘梦’？”听完叶子所说的，战灵眯上眼盯着她的伤口处——那里没有流出血，他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不过他的语气中也多了一份疑问。
“都是…为了赎罪吧，”叶子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但还不打算起来，“也是为了，能够一直记得你。”
“呵，收起你的好意吧。你所做的这些，在我看来都只是虚伪的！可以得到慰藉？可笑！但是听你说了这些，叶子，恒永叶子中将！现在，我打算不杀你了。你不是想以死来得到救赎，得到慰藉吗？好，我会在精神上折磨你，让你一直后悔愧疚！让你永远得不到‘救赎’！”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全部接受。”叶子突然一笑，笑容竟显得十分单纯天真，这使得战灵皱紧了眉头。
…为什么她，总是爱摆出这种表情？十五年前是，现在也是…啧，真的是……战灵用冷峻的脸注视着这个他曾经看护着成长的女孩儿，脑海中不断闪现出那时的情景。
那时的美好，真的不见了呢，就连这个女孩儿也…他愤怒地发出轻声，手虽使劲握着枪杆却在不停地颤抖。终于，他忍不住了，举起枪，狠狠地插在地上。地板一下子被击穿，显现出深深的裂痕。
“战灵…”
“感到幸运吧，死人！”战灵又一甩手，剑与长枪随之消失，“是我的迟疑，救了你。我不知道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但是正如你本人所说的，你的罪行，必须得到制裁！”说罢，战灵转过身，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长官？长官？长官？！”
随着几声呼喊在叶子的耳边传来，她重新回过神，才注意到此时站在自己身旁的，是游侠。
“您还好吗，长官？”游侠见叶子有了点儿回应，又尝试着询问道。
“我，啊我，我很好。”
“可…您怎么坐在地上了？而且这地板…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是因为这几天好久没拿武器了，我试着用了一下，结果没想到摔了一跤，武器也弄坏了地板。”她连忙解释道，心中担心说出战灵的到来。不过好在游侠并没有在意和怀疑，他伸出一只手将叶子拉起，同时说：“您果然太累了，长官。长官也应该去休息一下了。”
“…是嘛。”叶子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游侠问：“你来是有什么事吗，游侠？”
“是的，长官，”游侠严肃起来，“络博士那边有进展了。”
“什么？是吗？带我去看看。”
“可是长官您……”
“我没事儿，走吧。”
……
从行动组新安置的办公室到络博士的实验室，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这样的夜晚之下，月光透过玻璃撒在走廊上，好似一层薄薄的霜。一路上，叶子和游侠并排走着，因为时间有点儿长，他们又聊了起来。
“你向我汇报的事情我已经大概有所了解，游侠，”叶子先开口，“关于逆者的秘密装甲，说实话，在以前的对付逆者的数据中我们并没有看到过这类武器。我们可以认为是新研发出来的武器。”
“真没想到逆者的科技技术已经达到了这种水平。在辉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相信的。”
“嗯…敌人的情况可能远超过我们的想象，作为银十字军的人，我们绝不能低估了他们。”
“明白，长官。”
“嗯。”叶子点了点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放松肩膀说道：“等到了实验室我们再说。对了，游侠，唔姆怎近来可好？”
“哎？”游侠没有料到叶子会聊这个，但马上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笑，而且笑容中还多出一丝满足。他回答道：“唔姆这段时间很乖，可以说，她越来越懂事了。”
“是吗？看来，她和你越来越熟了。”
唔姆是游侠一次任务时遇到的外星女孩儿，她的身体主要是由一种特殊粘稠的蓝色液体构成，头顶上有一个发光的圆形核，通过这个圆核进行类似光合作用的方式来为她提供自身所需的能量。也是因为如此，加上她这类的外星种族的文明还处于相当于人类的原始社会阶段，所以经常会一些不法分子捕获，从而拿到一笔不菲的钱财。当时她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和被关起来的其他外星种族人一起，正要被卖掉；叶子还记得，游侠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要被杀死了，本能地抱住了笼子，大喊大叫，弄得游侠还被以为是欺负了她。想到这儿，叶子不禁一笑。
“是啊，”游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而且说起来，现在的唔姆都会做一些菜了。”
“哦，是吗？那她做的怎么样？”
说到这儿，叶子又想到回来后游侠和唔姆交谈的情景：那时唔姆还不会人类的语言，而游侠这边也没有她的种族的相关语言翻译，导致交流不通。也是因为如此，在游侠的耳中她的话听起来都像是在说“唔姆，唔姆”，于是他索性叫她唔姆了。那时还不会说话的唔姆，现在都会做饭了么…
“啊……”游侠停顿了一下，手指挠了挠脸颊，“我想长官您是不太可能会喜欢的。”
“哈哈，好吧~”
交谈到这里，叶子和游侠也到达了络博士的实验室。机械门“吱啦”一声打开，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黄色短卷发老人站在一个培养舱前，他捋了捋自己嘴唇上的小胡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培养舱下仪器上显示的数据。培养舱中，两块儿都沾有血的金属碎片——大的一块儿取自被组装出来的机甲，小的一块儿取自红色装甲——它们都被安上数根电线，安静地躺在液氮中。
“辛苦了，博士。”叶子来到络博士旁边，轻轻拍了拍博士的肩膀，说：“情况如何？”
“嗯…”后者没有立刻回付，而是又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两块儿碎片。他反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博士指着其中一块儿比较大的碎片，“你们汇报的那个可以改变材料形状来组装武器的能力我已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它是怎么回事？”
“纳米机器。”博士打开云电脑，一边说。屏幕上，是那块儿碎片的显微图。而出乎叶子和游侠意料地是，在那上面，还有一些小机器人的残骸。博士没有在意那两人的表情，继续解释：“想必这些机器人也是因为使用者太过匆忙留下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使用者使用一种工具实现材料处在一个能量极高的环境中，再通过纳米机器人，将这些能量转化成热量，接着将其形状改变。另外，我想它还可以改变分子情况。”
“这话怎么说？”
“在研究时，我发现该材料的分子结构紧密程度之高，已超过人类目前已知的大多数高紧密程度的材料，而且其中的人工手法很明显。现在帝国的技术尽管可以达到这种水平，但这质量和效率绝对还比不过这个。所以我也不得不感叹，那位研发出这种装甲的人，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看来的确很危险。”游侠两手放在胸前，说道。
“是的，你说的没错，游侠。如果说再给那个人一点儿时间，可能你的武器就对这种机甲不起作用了。”
“……”
“那么坏消息呢，博士？”叶子又问。
“坏消息……”博士的眼中显出不安，“问你个问题，游侠。逆者新出现的装甲，强度如何？”
“强度…”游侠回想到了沙华，“不得不说，很强。”
“唉，”博士叹了一口气，目光同时也移到另一块儿比较小的碎片上，“再问另一个问题，你们，知道‘敢死队’这个名词吗？”
“嗯，以前在人类文明资料库里看到过，在战斗中，为完成最艰巨的战斗任务而由不怕死的人组成的先锋队伍。在人类文明历史上，也多次出现过…等等，你是说……敢死队式的逆者装甲？”说到这儿，游侠倒吸了一口凉气，其语气中也带有些惊讶。
“是的，游侠。让我们把这两个问题联系起来，确实是恐怖的。而问题正是在这里，解析这一片碎片，我发现其中有一种强制战斗的程序——你之前也跟我提到过——但是那只是粗略分析而已。我还注意到其执行时，只要没有意外发生，哪怕使用者已经昏迷，装甲也会强制控制身体，直至目标完成或者自我毁灭。另外我发现，这种程序的启动方式并不是随即启动。”
“什么意思？”
“它也是有指令来源的，只要指令者一输入，程序就可以立即执行。”
“那么说的话…”叶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沙华那一次失控不是简单的失控，是有人故意为之！”
“嗯？！”
“游侠，快！”叶子紧张地看向游侠，“带上强击，还有一些人——快去支援辉！”
“是！”
……
“呵呵呵…唉，身为天启的我，却在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审判者的样子，对她说出这般‘正义’的话。那是死灵该干的事吧？嘛，嘛，无所谓了。不过我还是迟疑了呢，不管是要杀了她还是要对她精神上的折磨…我可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啊。”坐在一座高塔之上，战灵望着塔下灯火通明的城市，手中拿着那把发着蓝色光芒的长剑，囔囔自语。
“呼——虚无，和你上一次说话是在百年之前了吧？”他瞅了瞅这把剑，问。尽管他自己本就知道这把剑并不是什么生命。
“唯一的真实”，这是战灵身上唯一一把有实体的剑，剑体散发着蓝色的光芒，在其旁边就可以感受到强大的能量。而这把剑的设计者，便是被战灵称为虚无的人。她将她的全身心都献给了帝国，但从未后悔过，即便是最后落入敌手，牺牲自己；可以说，没有她，这把剑就不会出现，天启的强大也就不会出现。战灵明白，她应该被记住，而可笑的是，他却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时候的你可闹了不少笑话，如果不是老师及时来帮助，你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实验室的门框。”
“你总爱到处逛，总部也总是派人去保护你，但你单单总是要求派我去。你喜欢茶，尤其是产自中国的，你说那里的茶会让你感到平静；你还喜欢小说，尤其是武侠的，那时你的理由是，你这是要收集灵感——尽管我一直都认为这没有任何用处；你还喜欢昆虫，甚至是去养它们——话说你不怕吗？”
“你爱笑，特别是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的笑，对我来说…说得夸张些，成了我的全部。我甚至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真的，如果那样，该多好。然而直到，直到那一次，哪怕你最终留下了这把剑，但在我看来，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我的‘全部’。”
“我曾想，我就这样堕落下去吧。可没想到就在八十五年后，我还会遇到了另一个女孩儿。她的父亲出于她的安全考虑，将我从长眠中激活，来负责她的安全工作。而在她的身上，我居然找到了你的影子——这怎么可能呢？我永远不相信什么转世！可是她…几乎就是你的翻版；如果硬是要找出区别的话，我想大概就你们的家庭背景不一样了吧。”
“我这算不算花心呢？嗯…你好像没法回答我了。就在刚才，我又找到了那个女孩儿，但不是出于痴迷，而是为了复仇。你是知道的，我最厌恶的，就是背叛和独裁；然而我却没有杀了她，只因为我又见到了那种笑——你的那种笑——我竟因此下不了手。这是何等的无能！”
“我刚才还在想，这个女孩儿改变了；但其实现在再去想想，才发现我们都变了。以前对于你的牺牲，我是一种想法；而现在，我却是另一种想法，至于都是些什么想法，我还是不和你分享了吧。嗯…漫长的岁月，如果是你，也许你也会变的。”
“你也许也看到了吧？我走上了复仇之路。你应该知道我的作风，毕竟在百年之前我也是走过这条路的。嘛，嘛，如果你还在这里，你肯定又要说教了。但是，我真的很希望听到…”
高塔之上，深夜过半，眼前的城市中的灯光正在渐渐消失；此时风也安静下来，但也只有风，能听到这里有一个人的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