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得月在人情方面真不是一般的敏锐,立马看出沈枕知和季梓之间发生了过节,于是边赶路边低声问,“小季怎么招惹你了?”
沈枕知冷笑:“你之前说得对,他就是个不怕死的。这样的人早晚会走入歧途。”
苏得月纠结地揉了揉耳垂,“说实话吧,我觉得这小子和你年轻的时候很像。”
沈枕知:…什么叫我年轻的时候?我也就才36好吗!
苏得月一脸鄙夷,“得,别跟我纠结年龄问题,人家比你小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那股看起来随意但是又恪守某种信念规则的感觉,跟你年轻时候一样。只不过他更聪明,懂得怎么在坚守规则和融入世俗之间找到平衡,不过这样很累。”
“我的意思是,他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而且心里还是有善念的,只是可能因为经历过什么所以有难言的苦衷,你也别对这孩子太苛刻了。”
因为余将寤的出手相救,苏得月难得正经地讲一堆话,沈枕知也难得没嘲讽打断。末了,沈枕知才硬邦邦地来一句,“他自己存心找死,我没有这么好心去拦。”
苏得月拐过一个弯,终于找到了学校出口,闻言忽然垂目。
沈枕知检查后径直走出校门,然后疑惑地回头看他。
苏得月快速走出校门,但语速却慢得很,“你觉不觉得,小季有自杀的倾向?”
沈枕知一个踉跄,好歹站稳了。
“你也这么觉得,只是不敢去确认,对吧?”
沈枕知沉默地赶路。
苏得月不依不挠,“你明知如此还让他一遍遍执行极危任务,你是疯了吗!”
沈枕知冷声道:“他自己愿意,我劝不动。”
“所以你就干脆废物利用?”苏得月嘲讽地看着他,“沈枕知,你什么时候也干出这种混账事来了?”
沈枕知没有辩解。
这件事他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一个想自杀的新人恰好投靠他们,又自愿做危险不讨好的任务,那么为了更多人的利益,为什么不可以适当地利用一下呢?
如果真的太危险,他会拒绝他的要求自己上,因为不能让无辜的人因为他们而死这是基本义务。但是那人都挺过来了,而且不断地向前跑,想要坠入死亡。
他才发现事态失控了。
季梓成长得太快,但是那种随时可以赴死的随意感越来越明显,让他不安……担忧。
他开始后悔了。
他不想这个青年就这样死去。
有些东西一旦开了头,就覆水难收了。
“最后一次。”沈枕知告诫自己,“最后一次让他这样不要命地往前冲,之后就由我来护着他,直到他能独当一面为止。”
苏得月揪起他的衣领,气急败坏地说:“姓沈的!你以后再敢为了所谓的公共利益干出这种混账事,我就让上头停你的职!”
沈枕知认真地说,“不会了。”
苏得月恶狠狠地盯着他,手臂上青筋毕露。
“再也不会了。”
因为我已经后悔了。
刚刚潋滟几分的晴空,转眼就蒙上了层层青黑的云团。寒雨连天动地,趁昏暗潜入人间,朝着本就脆弱的异乡人叫嚣、恐吓,恨不得把他们全部扒皮啖肉磨牙吮血。
余将寤估量着时间,看着那群啃累了自己、眼神贪婪混沌的人类。
此时,距绳子失效还有一小时。
看久了,内心已经没什么波动了。余下的是,愤怒燃尽后留下的绝望灰烬。又沉又冷。
原来失望透顶是这种感觉。
她之所以敢和沈枕知叫板,自己回来守他们,就是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异能要觉醒了。她的颈侧一直在发烫,还有细微的痛感。像是什么东西被一笔一画刺在皮肤上。
她不想把自己的底牌暴露在陌生人面前,不管是不是好意。
王炀看着她的颈侧,友善提醒,“你的颈侧在变蓝,应该是异能纹身要出来了。你的异能要觉醒了。”
余将寤心里一紧,本能地抬手一遮,“抱歉。”
王炀似乎是看淡了生死,一下乐了,“你无缘无故道什么歉呐?”
余将寤倒是回答不出,她已经习惯了和人争执时提前道歉。避免麻烦永远都是她的第一准则,只有这样当线人的时候才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她的几个前辈和同僚就是因为一时善心管了闲事,结果被个路人记着好几年,最后被仇人找上门来灭门。
但是,近些年来,倒是更无所顾忌一些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王炀接着念念叨叨,“要是我交代在里面,你记得出去后去江陵市岁安区的平安街44号找一户姓王的人家,那户人家还有个女儿叫王宜,我妹妹。”
“告诉他们我的银行卡密码是小宜生日,房产证在我床底下,还有帮我跟小宜说,我出远门啦,再也不回来啦。”
余将寤静静地听,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所以知道这种时候还是让他自己讲得开心就好。
王炀讲够了,蹭了蹭发红的眼圈,哑着声问,“你怎么…这么淡定,干过…很多回了吗?”
余将寤抚摸着匕首,感觉自己的颈侧越来越烫了,“嗯。”
转而又说,“我不会让你们死掉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着任何人,但却莫名地让人心安,话语间的意志掷地有声。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可以遮挡这个……纹身的药水?”
王炀点点头,“有,正好揣兜里了。”
他咕噜咕噜滚几下,把那瓶药水倒腾出来,“不过太便宜了,只有十二个小时。你要想不被其他破梦者发现自己的纹身能力得去‘昆华’论坛里的黑市‘秋阳’那里买。”
余将寤简单道谢,把问清方法后抹在脖子上。
“真遗憾,看不到你的纹身究竟是什么样了。”王炀唏嘘道。
余将寤没吭声,把药瓶还给他。
只有她自己看得见,那股天蓝色的光越来越炽热了,颈侧隐约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蓝印,正一点点勾勒出细致繁复的图样。
就像真的在纹身一样,余将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王炀见她疼,赶紧施展自己的能力,“不疼了吧?”
余将寤勉强说出话,“你…用了…什么?”
“幻觉——无痛。”王炀俏皮地眨眼。
忽然间,剧烈的疼痛挣脱控制,从颈侧蔓延至全身,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毒龙肆意注射毒液,剧痛让她浑身脱力,她站都站不稳了,直接跪在地上,面色惨白、汗大如豆,倒是那腰杆依旧笔挺,像把剑插进了脊梁骨,坚守某种固执的原则。
“啊啊啊,抱歉我也是刚解锁这个技能……”
太痛了……
疼痛撕咬着神经,触电般刺激着心脏。
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伴随着王炀铺天盖地的惊呼,她终于撑不住,直直地倒地昏了过去。
此时,距绳子失效还有半小时。
“活下去,小余,”一身白大褂的人站在她面前,看不清脸,但听声音就知道是个温暖的人,“一定要活下哦。”
“活下去!小余,你必须活下去!”
刀.鞭无情,带起阵阵厉风,狠狠劈向白大褂。
“只有你才能……”
“只有你……”
鲜血堵住了喉咙,只剩一双暴.突的眼。
她听见自己沙哑悲痛的哽咽。
只有我才能……她模模糊糊地想,才能怎样?
“……才能撕破这片黑暗啊……”
“只有你才能…”
什么?
她看见一只染血的手颤巍巍抚上脸庞,茧子在皮肤上留下略粗糙的质感,杂和着鲜血的粘腻,让她一时无言。
忽然沈枕知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呢?!”
“别人看得会心疼……”
你也会吗…她昏昏沉沉地想。
“撕破这片黑暗……”
“只有你可以…”
为什么?
“别耍脾气啊……小余……”
只有你才能…撕破这片黑暗…
“看到你过去的伤,也会痛的。”
如幼兽般的悲鸣轻轻响起。
“你必须向前走…”
因为只有你才能撕破这片黑暗啊!
昏暗的仓库、带血的哀嚎、临死的注视……都不是为了让你躲在那个黑暗的地方一辈子出不来,愧疚度过余生,而恰恰是为了让你走出来,代替我享受这份光明啊!
这是你的功勋,你不应该恐惧!
醒来吧,余将寤。
替我好好看着这人间,这你我为之献出生命的光明未来,这永垂不朽的正义与公平——
替我好好看着这大好河山,这洗去硝烟的土地,这你为之献出生命也在所不辞的人民。
大梦将寤。
寒雨倾盆而至,飘进宿舍楼,把他们也淋湿了。
刺骨的寒冷让他们又蹦又跳,看起来相当滑稽,只有倒在地上的那人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糟糕透了。王炀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真得交待在这里了。
余将寤浑身被雨水沾湿,手指轻轻勾了一下。
然后是睫毛、眼睛,最后到全身,都开始细微地挪动。
她的颈侧,只有自己能看见,已经纹好了一只美丽的浅冰蓝色眼睛,还有繁复精致的花纹萦绕在四周。
余将寤艰难地睁开眼,冰冷的光刺入眉睫,点亮了昏暗的眸子。
就像长夜里忽然亮起了一盏烛灯。
我回来了。
我没有舍弃自己的命,沈枕知。
既然他已经走了,那么我也会一直向前,为他看这国泰民安、世间百态。
再见,来日再见。
秋风冷入骨,催水成冰,催肉成石。
沈枕知这边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他们被那群怪物发现了,所以沈枕知不得不一个人引开那两只怪物,由苏得月去救人。
处理两只怪物其实并不吃力,但他怕肆意杀.戮会引起梦境崩溃,所以只能先收着点力。稍微不留神一下,就被那两只怪物撕了道口子,顿时血如泉涌,心魔的气息叫嚣着腐蚀新鲜创口。
真正挨了一下,他才能明白季梓那浑身的伤有多疼。
他怎么就这么能忍呢?
心魔一见他受伤更兴奋了,速度奇快无比,眨眼间又留了三道血痕。
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
苏得月迟迟没有给信号,估计是遇到了麻烦。
啧,真烦人。
又是一刀劈过来,沈枕知愣是没躲开,硬生生受了那粗重的力道,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一倾,但脊背却是笔直的。
借力使力,他趁怪物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转身提上了自己那把闪着蓝光的弯刀,露出诡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