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阳火辣辣的,晒得底下的几人面上潮红,像炉里的烤肉滋滋响。
他们不敢躲在树荫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那神出鬼没的怪物给吃得渣都不剩。
苏得月边带路边擦汗,靠余将寤的一打手帕维持自己温润如玉花美男的形象,“靠!这回我要是不把那两个怪物弄残我就不姓苏!”
沈枕知看了看那刺目炽热到不似深秋的太阳,陷入沉思。
余将寤弱弱地开口,“苏哥,我们已经走了半小时了。”
“信我,我记忆没错,拐过这个弯再直走就出校门了。”苏得月满怀信心地打包票。
就在这时,一片浅淡的乌云掩盖了日头,影子的颜色变暗。
拐过那个弯,三人果然看见了校门。
“看吧看吧!就在那!”苏得月高兴地喊起来,像个小孩。
余将寤眼神中露出一分异样,脚步慢了半拍。
“苏哥,你用了追踪符吗?”
苏得月没听见似的径直往前走。
沈枕知盯着前方的路,不吭声。
苏得月无知无觉,欣喜若狂地往前走,到最后干脆跑起来。随着他的跑动,脖颈间一条漆黑的细线也露了出来。
沈枕知忽然叫住他,“苏得月!”
“干哈?姓沈的?”苏得月竟然很恼火,“马上就要出去了,你在吵什么!”
沈枕知目光幽深,“你的打火机借我用一下。”
“不给!出了校门再说!”苏得月忽然变得十分焦躁,怒骂道,“沈枕知你在搞什么鬼!现在赶紧出去才是正事!”
沈枕知不想废话,直接一根蓝色绳飞来要绑他。
苏得月冷笑:“干什么,要杀人灭口?”
余将寤看了沈枕知一眼。
沈陶果然只是个马甲。
沈枕知没想到这个时候掉了马,干脆自暴自弃地绑紧了,然后压抑怒气,“嗯。”
余将寤毕竟不是他们的人,所以站在中间当和事佬,她慢吞吞地走向苏得月安抚他,“没事啊苏哥,沈哥这么好的人是吧,怎么可能会伤你呢?”
苏得月知道季梓不过是个新人,所以根本没把这人放在眼里,就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她,眼睛却是看着沈枕知,眼神阴鸷,“你可不知道这个人…”
沈枕知面无表情,但指尖却罕见地微微发抖。
“唔…”“苏得月”难以置信地看着把柄贯穿胸膛的匕首,一脸震惊地扭头看向出刀利落的余将寤。
余将寤脸上还带着笑,语气温和,像是在教导不懂事的小朋友。
“他当然不会伤你,因为你是他的队友。但是我会啊,苏哥。”
苏得月晕过去,脖颈上的黑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将寤再也撑不住了,单膝跪在地上,用手帕捂住嘴,好一阵撕心裂肺的咳。
手帕上尽是骇人的鲜血。
她毕竟还没有完全觉醒异能,使用起道具来只能透支自己的身体,而且还会把一部分伤痛带到现实中去。
这把匕首就是光明力量所铸就的,可以除尽一切心魔鬼怪,包括驱赶附着在人身上的心魔执念,是个好道具。
如果做普通匕首用还好,不至于伤身;但是像余将寤这样的新人,无师自通用来除鬼怪兼不伤性命,就只能拿自己性命的一部分来顶替了。
沈枕知把手放在她后心处,低声朗诵梵文调子。
过了一会,余将寤感觉自己好些了,继续生龙活虎地打趣:“沈哥,原来你名字这么文艺啊。”
沈枕知没吭声。
“唯当夜枕知,过此无人觉。”
“好名字,只是哀怨了些。”余将寤笑着评判。
沈枕知浅色的眸子盯着黑发青年,眼神里有自己都无法发觉的炽热,“是吗?”
余将寤没说话,一直笑。
沈枕知转而查探她的伤势,随即蹙眉,“你透支了自己的身体,这会带一部分回现实中的。”
余将寤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开始咳血。
“你真是…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沈枕知终于忍不住劝诫,心里有些急,“这样不行。”
余将寤终于停了咳血,转移话题,“你是什么时候看出苏哥被附体了?”
“…在看见那条路的时候。”
余将寤:你是神仙吧。
沈枕知指了指那条通往校门的路,“心灵梦境里凡是现实存在的东西,都一定会符合现实世界的规则。但是你看校门口的花坛。”
余将寤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
花坛里种着几株木本的矮植物,开着白色细小的花,余将寤一时叫不上名字。它们位于向阳处,长着厚实浓绿的叶片,底下一片全是脱落的小枝,更奇怪的是,各叶着生点的连线并不呈螺旋式上升。
余将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沈枕知耐心引导,“说说看。”
“这些植物长在向阳处但叶片却是喜阴植物的特点;植物落叶一般是复叶和单叶脱落,离层区一般不会在枝条处形成;而且这植物的叶片居然没有叶镶嵌现象,所以这么多巧合不是巧合,这是假的路。”
沈枕知沉默良久,“……你不是学医的吗?”
“啊,植物学那是高中时候的事了,”余将寤潇洒地摆手,“区区不才在下我,有幸进入学校生物竞赛队、进入联赛,顺带拿了个省二。”
沈枕知木着脸,指着花坛底下那坨看不出形状的影子,“影子方向、形状不对。道路边缘的水泥砖无缘无故少了一段,导致左右看起来不协调。”
余将寤:“……”
沈枕知继续解释,“我当时感觉不对,试探苏得月让他拿起那个打火机。”
“那个打火机用了梦忆之神奖励的银,所以可以验明是否被附身。”
“他很抵触,我就彻底确定了。”
余将寤点头,发自内心道:“厉害。”
沈枕知没应声,心里还是很火,面上只是微颦,“你直接上手捅刀太冒险了,万一出人命怎么办?”
余将寤面色微沉,“我有把握……”
沈枕知拧眉,更加不悦了,“你还只是个新人,根本不能驾驭这么危险的东西。”
“把匕首先还给我,你还是别用了。”
余将寤沉默,但就是不还。
“把匕首拿回来,不要我再说第二遍!”沈枕知见她这么倔,本能地上了自己身为队长的威压。
他本意是怕季梓出事,毕竟就算季梓不成功他也有后着,没必要铤而走险。
但对方似乎会错了意。
黑发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修长笔直的双腿随意交叠在一块,右手托腮,左手把匕首抛给他,“出人命了,那我就赔呗。”
“反正你想要我的命也不过是轻而易举吧。”
“但是沈枕知我告诉你,再来一回,如果没有其他办法,哪怕他会死我也会捅下去。”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弥漫着一股硝石火药的气息。
余将寤毫不退让地盯着沈枕知,心里却在后悔自己脑袋一热说出来的实话。
虚伪点不好吗?搞这么尴尬干什么?
毕竟还在寄人篱下就敢这样造反,之后干脆别混了。
但她确实被气到了,尽管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那么气,以至于忽略了愤怒背后那股抹不去的委屈和心酸。
沈枕知盯着她看了很久,手从她后心处撤了下来,眼神也慢慢变冷。
真是匹养不熟的狼崽子。
狼崽子没理他,起身去看苏得月了。
苏得月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的黑发青年。
他吓了一跳,吼道:“沈陶滚来护驾!有奸臣要谋害朕!”
余将寤嗤笑一声,走到一边去。
沈枕知同样冷着脸,飞给苏得月一个眼刀。
苏得月立马怂了。
沈枕知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和蔼地询问,“你他妈到底是怎么被附体的?”
苏得月思考片刻,迟疑道:“可能…是因为我找到了那群怪物的大本营?”
“不应该啊,你当时身上有雏菊气息,没那么容易被附体。”沈枕知质疑。
苏得月沉吟道:“我的自主记忆,停留在乌云出现前。”
沈枕知没有放弃思考,“那为什么又偏偏挑中了你?”
苏得月摇头,“不清楚。”
沈枕知面色阴沉,“还是先按原计划走吧,随机应变。”
苏得月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惨白。
余将寤明显看出不对,“怎么了,苏哥?”
“我明白了…”苏得月抓了抓头发,说,“因为我‘杀了人’。在这个梦境里,我杀过一个普通的女性心魔。”
“如果这个是筛选条件的话…”
“那么那群被绑在宿舍里的人,应该也被附体了。”
沈枕知盯着手表,“我的绳子有时效,最多再撑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内,如果我们带不走陈晓楠,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以我需要备个后招,一旦我们被拖住,需要有人先回去解决那群怪物,救出那两个幸存者。”
“谁来?”
苏得月陷入沉默。
余将寤也没有立刻吭声。
沈枕知耐心地等待,“最多五分钟,给我个结果。”
“如果没有人,我就自己去。”
苏得月惊了,“你去个鸟,就凭我和小季不可能在规定时间里救出来啊!”
沈枕知很坚定,“那里还有两个幸存者,我不能让他们死。”
苏得月怒了,“所以你就让我们去死?你怎么这么自大!”
沈枕知眉毛下压,唇角下撇,“我已经把雏菊都给了你们,你们就算救不出来也不会死。”
“但是陈晓楠救不出啊!我不能离开,不然标记物咋办?”
“大不了晚上逼他们把陈晓楠带出来,我有备用方案。”沈枕知即使面对苏得月滔天怒意,仍然镇定如初,泰然自若。
余将寤忽然开口,“如果你和苏哥去,能不能百分百救出老陈?”
“百分百不一定,但比你们俩几率要大得多。”沈枕知绷紧了脸。
余将寤没理会其中的刺意,“那就行。我回去吧。”
苏得月看着她,“你疯了。”
“把匕首给我,我能挡得住他们。”余将寤很冷静,伸出手摊开掌心。
沈枕知拧眉,“你找死吗!”
这人的身体已经透支过一次了,再透支几次就真的会死在这里。
余将寤那双黑眸像冰冻的古井,幽冷深邃,“记得我之前的要求。死在这里,就把老陈记忆给消除。”
苏得月实在没什么好劝了。
他没有办法劝动一个想要赴死的人。
沈枕知面色冷沉得能结成冰,他把匕首丢给青年,拉着苏得月转身就走。
余将寤面无表情地接过匕首,毅然决然地朝相反方向离开。
双方各自奔向自己的道路,笔直的街道上,渺小的身影越拉越远,像是一条向两端无限延伸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