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的是一派暗沉。房里没开灯。
她后退一步,左手向后摸索,试图寻找开关,却在冰凉的墙面上摸到了另一个人温暖的手。
双方都愣住了。
沈枕知能很清晰地感知到附着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凉,带着经久的伤口和茧子因而微糙,但却软得不可思议,不像本人一样。
就像刚打磨出来,还没来得及仔细加工的玉石。
余将寤反应很快,立刻收回了手,泰然自若在黑暗中背对着他,“麻烦开个灯,沈哥。”
沈枕知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只是潦草地嗯了一声就走到门口去,没再理他。
苏得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他在思考问题,于是也正色问,“来根?”
沈枕知头都没回,手一伸,手指一张。要烟和打火机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苏得月倒是吃了一惊,据他的了解,自家组长只有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勉强抽一根,可现在似乎远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他把烟和打火机递过去,开始回忆自己到底漏掉了什么细节。
和苏得月满脑子正事不同,沈枕知现在整个人都有点焦躁。
他咬着根软中华,啪嗒一声点火,合上金属质地的高档打火机随手抛回给苏得月。
苏得月单手接住,随手揣入口袋,借着好烟的余韵吸了一口,问:“我漏了什么没发现的?”
沈枕知沉浸在尼古丁的镇定中,深深吐出一口烟,勉强把满脑子乱撞的想法通通收回笼子里。
“没。”
“那你这副和***交流了三天三夜东亚文化的表情?”苏得月很纳闷。
“咳咳咳—”沈枕知本来稳定下来的心情被这货一锤子打碎,咬牙切齿道:“妈的姓苏的,给老子注意点分寸!”
“啧,又害羞了。”苏得月遗憾地摇头。
沈枕知懒得再搭理他,默默地抽烟去。
半晌,他点了点烟头,声音压低,带出几口烟气,“你说,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说是医学生,但是身手和应激能力却比一般的文弱书生好太多,简直就像是被专门打磨过锋芒、血拼过沙场的利刃一样。
只是这利刃被深深地藏进厚实的刀鞘中,不逼到万不得已,就绝不以锋芒寒光示人。
苏得月苦笑道:“虽然我是万事通,但也没牛掰到把全国人口给记下来吧?”
“但是,”他话锋一转,“他是个学医出身的跑不离,再加上认识梦境主人这条线,出去一查就完事。”
沈枕知垂下头,似乎在沉思。
房间内。
余将寤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感觉刚才触碰时那种发烫的感觉还萦绕在上面。
她有些烦躁,对着空气甩了甩手,权当散热了。身上是过去了,心理的别扭却一点也不少。
沈陶这人体温怎么这么高呢…该不会有什么毛病吧?人体体温不是一般都在36.5~37之间吗?
话说之前看过一篇paper 来着,说人体内细胞在化学反应最剧烈的细胞结构部分能达到40多摄氏度,难不成沈陶是把细胞质外放了?
余将寤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思绪越跑越偏,最后停留在化学的有效碰撞理论上。
这么一番搜寻下来,倒也不是毫无结果。
顺着那股浅淡的血腥味,她走进了阳台隔间的卫生间,在脏兮兮的地板上看见了一大片干涸的血迹,血泊呈现红褐色,血迹固化回缩得厉害,但还没有形成裂纹。考虑到洗手间的特殊气温与湿度,余将寤初步推测血迹至少存在了1个小时,但还不到20小时。
这么一推,就和那几个人的死.亡时间相符合。
她站起身,眼神晦暗不明。
这间寝室里的怪物,就是那个割下尸体肉的怪物。
但是陈晓楠说的那个拿刀.的怪物又是谁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推开洗手间门回到阳台。
这间寝室是单寝室单阳台布置,比她读高中的时候舒服多了,不用和隔壁寝的人讨论晒衣服的问题。
她面朝外侧,微眯着眼享受萧瑟的秋风。
余将寤抬眼看向外侧时,却是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从她这个阳台的角度,正好能完完整整地看见那面玻璃墙上的血字:告密者,诛!
她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顿时有根线爆开了,之前怎么想也想不通的事就像直接连通的正负极,剧烈的电流涌过带来要撑爆的信息量。
原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她二话不说,直接窜出门去,不顾抽烟二人组的惊异目光,一个寝室接一个寝室地进去找阳台验证,最后发现——
那面墙上的字,只有陈晓楠寝室的阳台看得完全、清晰。
“发什么疯?”沈枕知丢了烟头,呵斥道。
“我懂了,”余将寤平复激动的心情,“那面墙上的字没有完全按照间距均匀的方式书写的时候我就该反应过来,它是给某个人,或者是某群人看的。”
“天台正对废弃公园,只是在学校地面上没有人看得见。只有在宿舍的阳台,才可能看见。”
“凶手为了确保那群人能看见,所以才把字迹设置得不均匀。我刚才去了十个寝室,发现只有陈晓楠那间可以,其他要么看不见,要么字会被遮掉。”
“所以,陈晓楠寝室里有那位知情人。”
苏得月和沈枕知对视一眼,心情复杂。
这人成长得太快,太可怕了。
沈枕知嘴里仍在回味烟的气味,声音听起来沙哑而性感,“不错。我也是这么认为。”
“而且我还知道,陈晓楠口中那个怪物的原型是什么。”
“是穿着雨衣的林沁源。”
两人同时说出回答,再次愣住。
余将寤难得露出真心的微笑,“很感谢认识您,沈先生。”
沈枕知摇摇头,嘴角有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你确实很厉害。”
苏得月早在二人相互提问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懒得坏他好事。
“那么陈晓楠口中怪模怪样的刀……”陈晓楠若有所思。
“就是铁锹一类的。”沈枕知回答。
余将寤恍然大悟,随即而来的则是要把她淹没的沉重。
如果老陈的记忆是真实的…那么师母岂不是…
“走吧,回去休息整理整理。”沈枕知懒散地一伸腰,透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已经弄清楚了,明天去赴那趟鸿门宴就是。”
苏得月半是打趣半是抱怨,“姓沈的,你全弄明白了,我可还没有啊。比如这场梦境的三个怪物是怎么来的?还有那两个诡异的日期是怎么回事?”
“三个怪物,”沈枕知又抽出一根软中华,但没急着点,而是嘴里含着,“一个是陈晓楠的欲念化身,求而不得的爱里却奇怪地掺着恐惧。”
“第二个是林沁源,他的恐惧、爱恋的原型。”
“而第三个,正是陈晓楠自己,是他最唾弃、最兽性的那一部分,那一部分是他最疯狂的。那部分的他为了自己的爱什么都不顾,纯粹至极。既不会和那个掺着恐惧的化身结合,也不会和自己的人格投影相抑制。”
“你在卫生间看到了那堆血吧?”他转头问面色不太好的余将寤。
“对,那些就是‘陈晓楠’留下的。”余将寤接过话头,“从干燥程度来看,和那几名死者的时间被取肉的时间相符合。”
沈枕知点头,“我之前一直很奇怪,如果陈晓楠真的是像其他人口中说的那样单纯地暗恋林副教授,为什么他产生的化身却会有掺着浓烈的、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恐惧。”
“带着这个问题,我问了小季当时校园里发生了什么。我有预感,就是校园里当时发生的事情,让他产生了这种感觉。”
“答案是有。刘义的失踪。”
“或许应该不是失踪,我更倾向于是被害。”
苏得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林沁源就是凶手?”
沈枕知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垂着头的季梓,转回头来,面若冰霜,“没错。之前去她的办公室的时候我们发现了被林老师慌慌张张藏起来的一封信。”
“虽然没有看见信的内容,但结合这场梦境的关键和陈晓楠第一天的异常行为来看…”
“那是陈晓楠写给林沁源的情书。”
“界限…我倒是一直没弄明白,”苏得月自嘲一笑,“现在倒是模模糊糊懂了。就是林沁源拒绝他的关键词——我们要保持距离,守好师生界限之类的吧?”
沈枕知颔首。
余将寤接着替他解释,“除了那封信,我们还发现了带血的黄铜锁。说明那里曾发生过肢体接触的冲突。”
“相片里的刘义被怪物用指甲划掉,说明陈晓楠心里一直渴望把刘义给取而代之。”
“那么,陈晓楠包庇林沁源的犯罪就有了心理动机。”
“等等等等,”苏得月皱着眉喊停,“林沁源在刘义失踪那天究竟做了什么?怎么跟被杀的那个王俊和陈晓楠联系起来的?”
余将寤不吭声,把话语权交给沈枕知。
沈枕知的声音富有磁性,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时有一种余音绕梁的感觉。
“故事得从那个雨夜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