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道:“天已快亮,城门怕也要开了。你去把这老东西手筋挑了。”
刘安见那老者时而怒视自己,时而又一脸悲哀,无论如何不敢下手。
那老妇骂道:“你再犹豫,咱俩都要死在这里!”一边潜运真气,想赶快恢复体力。
她虽然趁那老者讲故事到兴头上,暗中以慑心秘术使其无法动弹,并乱其心脉,使其生出麻痒幻觉,自己的体力却一直没完全复原,因此上才拖了这些时刻。
她本以为用不多久即可行动自如,不想多年未与人交手,竟高估了自己的功力。
眼看天将黎明,她怕那老者早她好转,便命刘安先挑了他手筋再说。
刘安口中答应着,脚下移动却极慢。
忽听一人说道:“宗主,你看。”
另有一个声音马上叫道:“邱万损,你还好吗?”两个声音都传自上方。
那老者一听,大叫道:“宗主,万损在这儿,求宗主救命!”
刘安听出第一个说话的正是那虎儿童子,第二个声音也极为熟悉,却一时辨不出是谁,正欲抬头,忽然手臂被人拉住,往后便跑。
那人拉着刘安,奔跑极速,不多时便把他累得气喘吁吁,几乎窒息。
刘安慌乱之中瞥了一眼,见拉自己的原来是那老妇,便叫道:“婆婆撒手,婆婆撒手……”
那老妇伸指在他胸口一点,他喘气便顺畅多了,虽然双腿仍然疲累,但已不再有憋死之虞。
又奔了半晌,那老妇才将他放下。她内力初复就跑这么远的路,也累得喘个不停。
刘安揉了揉膝盖,扶着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蓦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间彩色小屋,便道:“婆婆,我去问问主人,能不能让我们去屋里歇歇。”
那老妇却说道:“问什么问,那是我家,扶我进去。”
刘安一呆,随即也觉高兴,便扶着那老妇朝那小屋走去。
渐渐走近屋子,他才发觉,这里不仅种满了牡丹、芍药等名花异卉,而且还植着各样各色的奇草怪树,万紫千红,流光溢彩,景色之美实是平生之所未见。
他见此美景,心情大爽,却又甚是疑惑,不知这是洛阳城的什么地方,便开口问那老妇。
那老妇却笑而不语,刘安伸了伸舌头,不敢再问。
来到那小屋之前,刘安不禁又是一怔。
只见这间屋子又瘦又长,顶上铺满各色花草。前面屋墙的两侧分别种着两棵花树,与墙壁贴得极紧,然枝叶花朵绕墙而生,更增风景之丽,略无违和之感。
他越看越觉得此景极为熟悉,可自己确实从未来过此地,不禁陷入迷惘。
忽然心电一闪,想到了数月来所居破庙,再看那小屋,只觉屋身瘦长,两边贴树,与那破庙的景象确实极为相似。
他只这么呆上一呆,那老妇就开始催道:“怎么停住了?快走啊!”刘安忙扶着她向屋内走去。
进到屋内,只见这里一应摆设甚为简朴,但素净淡雅,与他破庙里的困窘情形可大不相同了。
那老妇在一张矮桌旁坐下,缓缓捧起桌上的一个小陶壶,往一个玉光流动的酒杯里倒去。
刘安见壶中有纯白色的汁液流下,以为她要敬自己酒,连忙说道:“老婆婆这是……”
“跪下!”那老妇低声喝道。
刘安吓了一跳,见她神色庄重,不敢违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那老妇将酒杯缓缓端起,起身往里面走去,走到里墙前跪倒,举起酒杯便拜。拜了三拜,将酒杯端放在墙前地下的小矮凳上。
刘安见她举动,颇感诧异,向她所拜的里墙看去。
只见墙上贴着一幅年画,十几个神仙围着中间的玉皇大帝,正是一幅天庭群官图。
他更是感到不解。这样的年画,寻常百姓家里,都会在除夕之夜往堂屋墙壁贴上一幅,是以先前看到老师临死前伸手指着年画,便不解其意。
这时未逢年关,那老妇却对着年画跪拜,他又觉得奇怪起来。忽然心念一动:莫非这老婆婆竟是上仙下凡?
随即又觉得自己是胡思乱想。这老婆婆是武林高手不假,但她祭拜年画,也许只是对天上神仙极为尊崇信奉之故,这世上哪能真有什么神仙鬼怪。
他自幼便听村内老人讲过不少神魔故事,其中尤以老师刘溪山讲得最是动听传神。
他年少时对其中个别故事也颇有些信以为真,但毕竟长这么大从没亲身遭遇过一回,至今已不再感兴趣,觉得即使真有神怪,也是极久远的事了。
刚这么一想,那老妇已经站起身来。她似乎能看透刘安的心思,说道:“你不必胡思乱想,我不是神仙。”
刘安略觉尴尬,但再也忍耐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老婆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现下又不是过年,你拜年画做什么?”
那老妇依然不答,从墙角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丸药,吞入口中,又运了一会儿气,走进内室。刘安这才发觉里面还有一间屋子。
过了片刻,忽见内室的门帘里溢出一些雾气,伴随而来的是花瓣沾了热水后散出的丝丝清香。
雾气吸在鼻中,但觉热烘烘,香喷喷,刘安不禁心旷神怡,如坐云端。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分,从内室溢出的热气逐渐充斥屋中各个角落。刘安浑身舒泰,几乎想脱下衣袜,将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浸润在浓浓湿雾之中。
但他身处一个初识的老妪家里,屋中陈设又如此雅洁,比不得在那无人问津的脏烂破庙,自然没胆量做什么不雅的举动。
在香雾里浸了良久,刘安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在一处冒着热气的山泉中,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在水中沐浴,时而轻轻地举起手臂,皓臂如雪,沾着片片红色的花瓣。
他一生从未见到过此类场景,不知为何会突然生出这般幻想。蓦地想起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句子:“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心下登时了然,不禁一笑。
正自发呆,内室门帘突然掀起。那老妇从中缓步走出。
刘安见她已摘下面纱,整理了妆容,换了一身洁净衣服。
只见她一张蜡黄的脸上满是凹凹凸凸的疤痕,容貌相当丑陋,刘安不禁心下一惊,低下头不敢再看。
那老妇扫了他一眼,闭着双目,吸一口气,问道:“刘溪山现下怎样了?他做大官了吗?为何不自己来见我?”
刘安不明其意,呆上一呆,老老实实回道:“家师已经过世一年有余了。”
那老妇睁开眼来,脸色大变,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哭了几声,又赶忙止住,对着年画拜了一下,一个倒翻,飘然出屋。
刘安见状,连忙追出去,叫道:“婆婆,婆婆!”却已不见人影。
他回到屋内,静静地坐着,越发觉得奇哉怪也。
此时天已大明,刘安想到这一夜的经历,很是感慨了一阵,甚至怀疑是不是又在做梦,便用手掐脸。掐了半天,越掐越用力,又努力睁眼,仍不见动静,想来并非做梦了。
他看到屋内靠墙放着一张花床,想躺上去睡一会儿,却又不敢,便干脆睡在地下,眯着眼养神。
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老师临死前郑重地指着那画有神仙的年画,这老婆婆也对同样的年画恭谨跪拜,这看上去平平常常的一张年画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一念及此,坐起身来,轻轻走到那张年画之前,将眼睛贴上去,要细看那画上神仙的站位排列、面容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