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片刻,她突然示意我到她跟前,平平淡淡道:“方御医与你相识吗?”
我迟疑了片刻,道:”并不算相识。”
她看我一眼,似笑非笑。我急忙低了头道:“启禀娘娘,方大人与奴婢父亲曾有相交,只是奴婢那时年幼,并没有太多印象。”
她这才点点头,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朱红色的扶栏:“那便罢了。方天画与柔妃交好,你既是我宫里的人,便少去淌这滩子浑水,明白么?”
我点点头:“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夜里服侍萧贵妃用了一碗燕窝奶酪后,我还未踏进自己的屋子,便被旁屋的梨落神秘兮兮地拉到一边,递给我一只素缎盒子:“这是方大人要我给你的。”
我一头雾水:“什么?”
她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才悄声道:“御医院的方天画大人说,你看到这只盒子里的东西后,若是明白了,就到御医院走一趟。”
我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釉瓷鼻烟壶。
眼眶顿时有些湿了,我怎会不记得这是什么?
勉强定一定心神,我盖上盒子,有些犹豫地看向梨落。
梨落理解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快去吧,御医院离这儿不算远,眼下离宫门关闭还有些时候,我会替你守着的,你快去吧。”
说着她还朝我笑着眨一眨眼:“虽说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方御医曾经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一定会为你们保守这个秘密的。你放心吧。”
事已至此,我也别无选择,只得冲她感激一笑,转身出去。
走在宫中的碎石子小路上,柔软的宫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可是我的心却是杂乱纷呈,久久无法平静下来。陈年旧事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涌现,好像一块巨石填在我心头,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其实爹并不是很喜欢鼻烟,却非常欣赏鼻烟壶的精巧和美观,因此收集了很多不同材质的鼻烟壶,其中的这只釉瓷的,便是他的最心爱之物。他常说这只釉瓷的鼻烟壶虽不似其它那些白玉象牙的一般精巧贵重,却自有一股书卷水墨之气,极清极雅,让人眼见就难以忘怀。后来家中败落,爹爹在流放北漠之前,将这只鼻烟壶送给了方天画作为留念。
今夜他以这只鼻烟壶邀我前去,必是对我的身世产生了疑惑。
穿过鹊杨宫后面的长柳苑就是御医院,我正自欣喜,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喊住我:“哎,那边穿绿青色衣服的宫女,站住。”
我吓了一跳,快步走了几步,却还是停了下来。
身后传来急速的脚步声,片刻便有一个微微喘气的女子到了我跟前,不满道:“走这么快做什么?”
我看一眼她的服饰,也是宫女打扮,只是双手各戴一个素银戒指,发髻略高,斜斜挽着一支式样简单的素银簪子,看起来品级较我要高一些。
宫中规矩森严,宫女不得随意戴那些饰品。只有那些稍有品级的宫女才能在主子的允许下,以一些简单的素银首饰装点自己。
于是我微微屈膝:“姐姐安好。”
她上下打量了我片刻,孤疑道:“这么晚了,你是哪宫的宫女,在这里晃悠什么?”
我一时语塞,迟疑了片刻道:“我……我只是随意走走。”
“哦?那为何方才我叫你的时候,你一度想要逃跑?”她玩味一笑,眼中的孤疑却是更胜。
我只得垂下头不言,暗暗着急不知该如何脱身。
她看一眼我手里的盒子,目光一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我后退一步,牢牢抓住盒子,手心渗出了潮潮的汗渍。这盒子里的东西,决不能给她看到。
她见我这个样子,有些恼了,伸手便要硬抢,声音也高了起来:“看你这副鬼鬼祟祟的古怪样子,定是哪个宫里溜出来的小贼。若是再不把盒子给我,我可要叫御林军了。”
话音刚落下,左侧便传来一个内监细细的声音:“大胆奴才,竟敢在深宫内院里喧哗。”
原来是大皇子带着几个内监和宫人往这里经过,那宫女也顾不得质问我,急忙与我一同跪下行礼。
大皇子眯着眼看了看我手里的盒子,转向宫女淡淡道:“你如今的胆子是愈发的大了,连我身边的人也敢质问。”
那宫女急忙低了头:“大殿下恕罪,奴婢身为掌事宫女,只是……只是职责……”
大殿下对我挥挥手:“交待你的事赶快去办吧。”
我赶快起身离去。走出了几步,只听到大皇子对着那个宫女道:“至于你,小德子自会带你去个好地方。”
虽然心中微有疑惑,但我还是加快了脚步。
踏进了御医院,便闻到扑鼻而来的草药清香,格外沁人心脾。夜晚的御医院里一般只会留有三位御医和几个医童看守,听闻这几日太后头痛病发作,想来另外两位御医都在太后那里侍奉,有一个小医童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儿。我绕过药房,看到前方的小隔间里隐隐透出了烛火,靠近一看,果然是方天画正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
我有些踌躇,想着不该打扰他,便在门口徘徊了一阵。直到他抬头看到了我,略有些惊喜地招呼道:“初月,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朝他施了一礼,我才有些拘束地在那张黄木小凳子上坐下,他转手便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金银花茶递给了我:“金银花有清热解毒,疏离咽喉的效用,你尝一尝吧。”
我小啜一口甘甜的茶水,才把盒子递到了他的手里。
他看一眼盒子,微微而笑:“既然你来了,那么……我的猜测没有错吧?”
我心中一酸,泪意又涌了上来,勉强定一定心神,才看着他温和的面容轻声道:“方叔叔,你这些年还好吗?”
他似乎是怔然了片刻,随后眼中亦有泪意莹然:“初月,你也长大了。”
那样温和关切的语气,仿佛爹爹当年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般。世事变迁,十年岁月一晃而过,家人们的音容笑貌却依旧清晰如昔。
多年的孤独和心酸终于难以抑制,我眨了眨眼睛,落下两道泪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