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妃所居的玉鸣宫离萧贵妃的泰宁宫并不算很远,与泰宁宫相比,玉鸣宫虽算不得华贵,却也是个自在怡人的好地方。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照在那几卷绿蜡般的芭蕉叶上,有一只体态颀长的白鹤正蜷着身子躲在下面打盹。只听到外面一道潺潺流水声,如碎玉般叮咚作响。
我提着精心制作的玉带糕,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桔梗告诉我,柔妃的祖籍在徽州,我便立刻想起了这道香甜可口的点心。
我的乳娘便是徽州人,曾经做过这道名为玉带糕的点心。据说不但味道清甜,更有滋阴补身,润肠益气的功效,对柔妃而言最是合适。
才踏进玉鸣宫,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畅的笑声,除了柔妃以外,似乎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声音。外臣非召是不得随意出入妃嫔的寝殿的,萧贵妃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柔妹妹这几日一直郁郁不乐,难得今日有这般好兴致,可算叫本宫放心了。”
柔妃的贴身宫女承安正在暖阁外领着几个小宫女做针线活,见了萧贵妃的话,脸色微微一变,却只是镇定自若地叩首行礼,而后高声通报:“萧贵妃娘娘到。”便将我们引了进去。
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走进暖阁的时候,只看到柔妃正端坐在长榻上,与一个身着御医服饰的男子下棋。桌上摆着两个茶盏并几碟时令水果,鲜艳得几欲滴下水来。
见萧贵妃进来,柔妃急忙下了长榻,蹲身施礼:“嫔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她的动作略略有些慌乱,纯银的米珠耳坠打在苏绣云锦的宫装上,发出轻轻的哧响。
那御医却是不慌不忙地走了下来,施施然地跪下:“臣方天画,叩见贵妃娘娘金安。”
听了他的名字,我的心紧紧一抽,身子不由地微微一晃。
方天画,他竟然是方天画。
家族覆灭时我年纪尚小,虽不是很懂那些朝堂之事,却也常听父亲与母亲谈起一些事情。方天画这个名字,便是我所听到最多的。
方家与我们彭家世代交好,方天画更是当时爷爷的得意门生,跟随爷爷学习了近十年。他的性子与父亲很相像,是个敦厚踏实的人,故而也与父亲最为要好。小的时候,他常常带了酸甜可口的山楂糕来看我,把我抱起来转圈,甚至还让我骑在他的肩上,托着我去看京城后山的灿烂红枫,逗得我咯咯直笑。
后来家中出事,方家亦是出了好大的力为我们奔走,最终才说动了太后与皇上,保住了我们满门的性命。只是我入宫后不久,便听闻方家被人诬陷,全族获罪流放至了临州,从此便再无任何音讯。而他的音容笑貌,便也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淡去,只余下淡淡的山楂糕的酸甜味道,在唇边久久萦绕。
没想到一别十年,他竟会以御医的身份,再次回到这座宫廷来,与我相见。
萧贵妃温然一笑,伸手虚扶了一把:“柔妹妹快些起来吧。”说着朝方天画客气道:“方御医也不必多礼了,赐座。”
待大家都坐定后,承安领着小宫女端上茶来,萧贵妃揭开松纹釉瓷茶盏盖,徐徐吹了口热气,这才含笑道:“本宫今日前来,一是听闻妹妹身子不爽,甚为忧心;第二嘛,也是为了之前五皇子受伤的事致歉。只不知是否来得得当,若是就此扫了妹妹的兴致,本宫可要心怀不安了。”
柔妃急忙挤出一丝微笑:“娘娘这样说可严重了。嫔妾只是近日胃口不佳,宣了方御医来请脉而已。娘娘来探望嫔妾,嫔妾感激不尽。”说着招手道:“承安,快去把最好的蜂蜜燕窝拿来。”
萧贵妃放下手里的茶盏,赞了一句:“不愧是皇上赏赐的贡茶,比我那泰宁宫的好上百倍。”
我微微瞥了一眼,只看到柔妃有些尴尬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方天画目光坦然,并无丝毫不安之色。
萧贵妃只作未见,朝我扬一扬脸:“初月,把盒子打开吧。”我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打开了手里的红木食盒,将那一碟玉带糕摆在了桌上。
只听当啷一声轻响,方天画手里的茶盏跌落在地,碎成了几片,亮晶晶的茶水淌得满地都是。
他急忙跪倒在地。叩首道:“臣失仪,请两位娘娘恕罪。”
我低下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时从我身上略过。
萧贵妃显然有些疑虑,朝我看了一眼,却只是温然微笑:“方御医医术高明,深得皇上器重。四处奔波劳累,想来也是一时失手,本宫与柔妹妹怎好苛责你?罢了,你且起来吧,咱们在这里好好地说话喝茶,无需拘着这么多礼数。”
柔妃亦是扬声道:“承安,还不给方大人沏一杯新茶来。”
一切收拾妥当了,萧贵妃才道:“前些日子本宫这丫头不懂事,冲撞了妹妹和五皇子,今日本宫特地带着她来向妹妹赔罪。”说着一指那碟子玉带糕道:“总算她还伶俐,听说妹妹这几日胃口不好,特地做了拿手的点心来孝敬。还请妹妹看在本宫和这碟子点心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柔妃看了看,面带惊异:“这是……玉带糕吗?”
抬起小银箸子夹了一块,慢慢咀嚼了片刻后,柔妃的眼中绽放出温柔的笑意,看向我温和道:“你是京城人氏吧,怎会做这徽州的点心?”
我低眉顺眼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有一位……一位亲戚,常年在徽州生活,会做这道糕点,曾经教过奴婢。”
她满意地抚一抚掌:“你做得很是不错,本宫自入宫后便很少吃到家乡的点心了。只是你这玉带糕似乎还带着点山楂的酸甜味道?”
我道:“娘娘睿智。奴婢听闻娘娘最近食欲不振,胃口不佳,故而特地将山楂制成了粘稠的浆汁,与糯米粉相和,制成了此糕点。”
柔妃笑了一笑:“好伶俐的丫头,到底是贵妃姐姐调教得好。”
萧贵妃掩唇一笑:“柔妹妹夸奖了,她不过是有些手艺罢了。我原就不指望她做些什么。”
客套了几句,又喝了一盏茶后,萧贵妃便带着我向柔妃告辞。出了她的玉鸣宫后,她便一直没有说话,也不坐轿辇,只是沿着长廊慢慢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