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了电话,对方是小区门口保安,说有个姓于的人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我。
一定是于庆真。我无声地冷笑起来,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我刚要说不见,那边于庆真却已经开始嚷嚷:“樊正绅!难道你不想知道小雯去哪里了吗?”
小雯这个名字,乍一听见,犹如钢针刺穿我的后脑,引起骤然且剧烈的疼痛。
是啊,龚小雯到哪里去了呢?
从那天夜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天。我没有报案,却架不住于庆真三天两头来骚扰我,我只能跟他说,我也不知道小雯在什么地方,她失踪了,像一缕水蒸气一样消失在空气里了。
我让保安把于庆真放进来,或许他真的知道一点有关龚小雯下落的线索也说不定。
雨越天越大,梅雨季竟也好似台风天一样。
于庆真很快来到了我的门前。我站在玄关里,双手抱臂,冷冷看着被淋成落汤鸡一般的于庆真,说:“有屁快放。”
“老同学。”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嘿嘿笑,“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你不是我的客人,我家并不欢迎你。”我皱起眉,“你说你知道小雯的下落,麻烦你告诉我,我会酬谢你。”
他于是嗤笑:“嚯,你挺会摆谱儿的,跟我在这装孙子呢?怎么着,我老婆的滋味儿好吗?用我用过的东西够爽吗?”
我立马上前一步,双手攥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怼到身后的门板上。
“你他妈最好嘴巴放干净一点。”
我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别介啊,老同学见面怎么动手动脚的。”他龇牙咧嘴,疼得直吸气,却依然以嬉笑的口吻对我说:“我来不为别的,我就想知道,当年我家老爷子莫名其妙心梗过世,是不是跟你有关?”
我没想到他会提起当年的事,一时间有些懵住了。
于庆真斜眼笑着看我的反应,又抛出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杀了我妈?”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于庆真趁机从我手里逃脱,装模作样的整整衣领,又显出一副欠抽的无赖相来,但他的目光却是精明的,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早把我异常的反应收在了眼底。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看,果然跟你有关,怪不得龚小雯那女人求我呢,还想拿钱封住我的口,甚至于我提出让她离开你,回到我身边,她也答应了。若不是你做的,那蠢女人犯得着做到这一步?当年我妈失踪我家老爷子去世这两件事确实有些蹊跷,警方结案太潦草,要是现在再提起诉讼,说不定还能挖出些当年忽略的关键性证据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靠近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话:“特别是,我知道七年前老爷子去世那晚,曾打电话叫你去我家见他。”
我的脑袋里轰的一下,如成吨炸药一起引爆,震得我耳鸣,意识里混沌一片,已是什么都不会想了。
于庆真眼里有恶毒的笑意,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也不要害怕,老爷子都去世那么多年了,我妈也失踪了这么久,八成早死你手里了。我呢,吃了七年牢饭,也不想什么讨公道不讨公道的了,现在什么都不求,就想你拿点儿钱来花花,让我能买几克白粉爽一下,那我就知足了。价钱嘛,当时龚小雯跟我谈的价格是一百万,到你这儿,怎么也得翻一番,谁让你睡了我老婆呢?”
我攥紧拳头,让指甲嵌进我掌心里,几乎要把自己攥出血来。
原来小雯并没有同于庆真旧情复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我。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瞎了眼,竟来不及发现小雯对我用情至深。小雯的心,我用了十余年时间去追求它,却没想到,它早就在我手掌心。
我对于庆真说:“好,我答应你一切条件。钱不是问题,我的地下室有一个保险箱,里面就有一百万现金,我可以现在就拿给你。”
于庆真听了,简直要欢欣雀跃起来。
我领他去了地下室入口,路过厨房吧台时,顺便拿起了一把餐刀,藏在了背后。
七年前那个夜晚,也像今天一样下着瓢泼大雨。
我的老师,于庆真的父亲于闽先生忽然打电话要我去他家一趟,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同我说。我冒着雨赶到了于家,于闽见了我,却只是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我莫名其妙受了骂,从老师激烈的言语中才明白过来,原来于庆真被人举报藏毒,已经让警方逮捕了,而他怀疑举报人正是我。
他骂我混蛋,说我跟他儿媳妇有一腿,巴不得他儿子赶紧死呢。他说没有我这样的学生,让我立马退学,不然以他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可以让我在心理学界永无出头之日。
他情绪过于激动,说着说着便有些脸红脖子粗,气儿都喘不匀了,正要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速效救心丸,一不小心就从椅子上摔下来了,那只小小的药瓶,从他手里滚出来,恰巧滚到了我脚边。
于闽在地板上捂着胸口翻滚挣扎,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好似吊死的鬼。他刚刚还在臭骂我,说有他在的一天,我就不要想在心理学领域有饭吃,如今却只能用干瘪的手抓住我的裤腿,断断续续求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把药瓶踢得远远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于闽在挣扎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不巧的是,当我要离开时,恰巧遇到了从外面归来的于太太。她看见了倒在地板上的于闽,立马像个泼妇一样揪着我不放,说我是杀人犯,让我给她丈夫偿命。我与她在楼梯口拉扯扭打,她一不小心踏了空,从楼梯上滚落,脑袋恰磕在地板上,当场毙命。
直到看见于太太脑后渗出一滩鲜红的血,我才知道害怕,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逃跑。
我惶惶不可终日,一直在等待被警察带走的那一天,可警察来是来了,只问了有关于闽那天夜里跟我的通话记录。我撒了慌,说于先生是跟我讨论学术问题,邀我去他家,但是我嫌雨大,并没有去。
直到我参加完于闽的葬礼,才了解到,原来于闽因突发心梗过世后,于太太也神秘失踪了。
这可就奇怪了,于闽被判定因心梗去世,警察也许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可我跟于太太确实有过身体接触,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最奇怪的是,我明明确认过于太太已经死亡,留下尸体逃跑,可尸体却无故消失了。所以警方仅仅以失踪结了案,并没往杀人案上深挖。
直到我在地下室里,把餐刀捅进于庆真心脏里,看他睁着眼一脸震惊地死去时,我才灵光一现,心里亮得通透,才搞明白这个困扰我七年的问题。
暗中帮我处理尸体的不会是别人,只能是龚小雯。
事到如今,我可能一辈子都弄不清楚,像她这样一个沉静瘦小的女子,是怎样把那具尸体销毁掉,把我粗心大意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擦干抹净,甚至留了封家书,制造出一个失踪的假象的。也许向警方举报于庆真藏毒,是她自己悄悄干的也说不定。
我看不清这个女人的坚强、细致与智慧,正如我看不清,她原来爱我至深。
原来盲目的人不是她,是我。我连自己是否爱她都没有自信,对她百般猜疑,而她由始至终都在尽力保全我。
她那样爱我,我却什么都看不到。
那么,龚小雯到底去了哪里呢?
我拖着于庆真的尸体,往摆在地下室角落的冰柜那里走。那是台巨大的,老旧的冰柜,我老早就想把它卖掉,但龚小雯不允许,觉得它也许能派上用场。
我忽然想起,我把家里每一寸地方都找过了,唯独没有找过地下室。
走到冰柜旁边时,我已经没有力气,直接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我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了冰柜。
果然,我的妻子龚小雯躺在里面,脚上穿着另一只红色丝绸拖鞋。
我想起来了,龚小雯失踪那天夜里发生的事。
我出了书房,发现她没在餐厅,便去卧室找她。她正再收拾行李,见我进来,也只冷淡地瞟了我一眼,拎起行李箱就走。她脸上被碎瓷片划出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样刺目,扎得我眼睛生疼。
我在玄关处截住了她,她还来不及换鞋,脚上穿着我给她买的红色丝绒拖鞋。
她盯着我看,面色惨白,唯独眼圈发红。
她说:“你已经不爱我了,为什么不让我走?”
我捏住她的手腕,那样纤细,仿佛稍一用力,我就能将它折断。我逼视她,目眦欲裂,声带里仿佛淌出血。
“你当真要跟于庆真走吗?”我问她。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定定地看着我,苦笑:“樊正绅,你什么都不明白。”
说完这句话,她从我掌心里挣脱开,毅然决然走进了玄关。
我被一阵尖锐的头痛击中,怒火简直要将我生生融化。我在愤怒中,抄起旁边的花瓶,就向她脑后砸去。
不,我绝不让她离开我,死也不能!
她倒在了玄关里,一只丝绸拖鞋被甩了出去,另一只仍挂在脚上。
我把她的尸体藏在了地下室的冰柜里。那老旧的家电终于派上了用场,用来保存我心爱的女人。这样她就会永远属于我,谁也别想从我这里抢走她。
我收拾了花瓶碎片,洗了地板,洗了带血的衣服,洗了澡,又回到了书房,最后因为疲惫,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醒来后,我就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龚小雯就是在那天夜里失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