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
不多时,随着手下士卒们各奔位置,立于船头的程大勇眼见风力正猛,随即大吼一声,挥刀下令道。
也好在这些常年驻扎厦门港的士卒大多有驾船经验,很快便将这艘海盗船借着风势与潮水,摇摇晃晃地驶离了海岸,朝着已经漂远的另一艘海盗船缓缓追了上去。
尽管程大勇这道出海追击的命令有些突兀,但是士卒们转念一想,如今若从岸上撤退,还要重新翻越浯屿岛上的山脊,说不定又会和那些登陆的海盗援军遭遇,难以脱身。而借着海盗们的战船走水路,绕回陆地上,倒也不失为脱离困局的一个好办法。既能安全返回,说不定还能顺手解决掉另一艘船上的荷兰人,不仅给刚刚牺牲掉的兄弟们报了仇,到时俘获两艘船而归,定是大大的功劳。而随着船已入海,扬帆前进,距离身后的浯屿岛越来越远,众人更是愈发坚定了同一个信念:
如今之事,有进无退!
不过,在程大勇的心里,其实撤退之事倒未在其最初的考虑之内,心中只是惦记着要给另一队的明军同袍们复仇雪恨,一定要干掉那些驾船而逃的荷兰人,消灭这伙漏网之鱼。
而此刻的风向似乎也站在了明军的一方,猛烈的西风鼓足了偌大的风帆,整只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快速朝着东面驶去。与之相比,荷兰人所抢的另一艘船,虽然大小相仿,但风帆却在刚才被烧毁了一半,此刻自然难以借助风力,于是两船之间的距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
这时,前方船上的荷兰人显然也发现了后面紧追而来的明军,立时吵吵嚷嚷起来,同时来回扯动着残破的风帆,继续能够摆脱追击,但折腾了一阵,却发现时白费功夫,只得气急败坏地放弃了扯帆。
眼见两船相距已渐渐进入了火炮的射程,两名明军不禁兴冲冲地走到船头,一人捧着桶火药,另一人则抱着炮弹,看上去是刚才船上搜出来的,对着立于船头的程大勇建言道:
“校尉,咱们开炮吧!”
说到刘香的这些海盗船,的确船首都装有一尊火炮,明军所在的这艘船也不例外,唯一的一尊火炮就在程大勇身侧的船头处,可程大勇却像是充耳未闻一般,未做答复。
两人见程大勇明明听到却没反应,不由得再次催促道:
“校尉,再不开炮,那些红毛鬼说不定就会炮击咱们了!”
谁知,程大勇这次终于回过头来,却只是拍了拍身边的火炮,冷冷反问道:
“你们当老子没想过?可你能点火开炮吗?若是有火,咱们不早就烧船撤了?!”
两个士卒一时愣在当场,才发现自己居然把没带火种的事情给忘了。而程大勇又将视线转回了前方海盗船的屁股,继续说道:
“至于那些红毛鬼要想炮击咱们…哼!他们得先把火炮从船头移到船尾,这铁玩意儿这么重,他们一时哪里搬得动?”
两个士卒听了,不再言语,只得搁下东西,但其中一人还准备说些什么:
“对了,校尉,方才我们在船舱里找这些火药炮弹时,好像听到——”
谁知,还未说完,另一人便已打断了他:
“你就少说两句吧!都是你自己疑神疑鬼而已,之前校尉不是带咱们搜过整艘船了吗?咱们再次上船时有满船找过引火之物,船上此时哪里还会藏有别人,刚刚一定是你的错觉罢了。”
而这时,程大勇好像也有些心烦,大概是两船的距离并未进一步缩短,仿佛自己的船速已有些渐渐慢了下来,因此根本没心思听后面这两个士卒在嘀咕些什么,只是摆摆手吩咐道:
“你们速去歇息。过会儿就会与敌船接舷,还要和红毛鬼们有场恶战!”
见程大勇只顾盯着前面,那话说到一半的士卒也只得在同伴的劝阻下悻悻地闭了嘴,共同答应一声:
“诺!”
就在其转身而去之际,仍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罢了,也许真是我听错了,要么,就是船上老鼠发出的动静吧……”
而这时,刚才爬到高处瞭望的郑福松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不由得朝着船头的程大勇高呼道:
“程校尉!有情况!”
一边喊着,郑福松已快速从桅杆高处滑下,快速奔到船头的程大勇处。
而程大勇却似乎知道郑福松准备说什么一样,瞥了眼身后那已然松弛下来的船帆,叹气道:
“我已经注意到了。西风小了,咱们怕是一时追不上了。”
原来,程大勇早已留意到两船之间的差距不再缩小,是因为西风忽然小了许多,因而己方战船再难以借助风帆之力急追。
可郑福松却依旧一脸严肃地指了指前方荷兰人的海盗船,解释道:
“在下说的不是这个。程大人,荷兰人似乎是打算向咱们开炮了!”
“开炮?怎么开炮?”
程大勇一愣,随即轻蔑地微微一笑,就如同刚才向另外两名士卒解释地一样,自信荷兰人根本无法挪得动火炮,向尾随其后的己船开炮:
“你刚才没听我说?这炮足有千斤重……”
可还不待程大勇说完,随着其目光根据郑福松的指引看向前面的敌船,前一刻尚显轻松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则是与郑福松同样的一脸峻色。
只见,不远外,荷兰人的船速虽然依旧缓慢,但却无愧其“海上马车夫”的称号,凭借对船舵的高超操作,居然已借着海上的波浪与水流,开始缓慢地调转船头,似乎正视图将船头转向后面紧追不舍的明军战船。
而随着船头一同转向而来的,自然还有那尊布置于船首的火炮!
幸亏方才郑福松站得高,抢先注意到了敌船的转舵预兆,这才得以提前洞察敌人此举的用意。
“他妈的!快躲起来!弟兄们,快把那些引火之物赶紧给我统统收起来!”
程大勇反应倒也不慢,赶紧回身下令道。
同时意识到,被敌船炮击还是小事,刘香海盗船上的火炮威力有限,一时不太可能相互击沉,但若是一旦引燃了刚刚准备烧船的点火之物,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船上的士卒们于是立即七手八脚地收拾起易燃之物,而程大勇眼见敌船的船首即将完成调头、对准自己,也只得先撤下船头躲避。
不过,就在此时,原本跟着众人一起收拾引火之物的郑福松,却抓着几匹浸过油的麻布,从甲板冲向了船头,并将这几匹麻布的一端分别系在了船头各处。
“你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
程大勇看着这一幕,不知郑福松为何这样做,但将那易燃之物放在船头,无疑是危险之举。
而郑福松却无暇做解释,只是在系完麻布后,又一头冲进了船舱之中,而后更是手握一支未燃的干火把冲了出来,另一手则握着把长刀,看得众人不明所以。
只是,还未待众人问明缘由,只听不远外一声巨响:
“轰——!”
荷兰人已完成调头、率先开炮发难。
随着呼啸声传来,紧接着,整个船身便是猛地一颤。荷兰人射出的头一发炮弹,居然正中己方战船的船头,顷刻间火星四溅。
而郑福松方才绑在船头的浸油麻布,果然也有一匹已被火星引燃。
程大勇心中一紧,正担心火势蔓延,打算立即带人前去灭火,却听郑福松满脸兴奋地喊道:
“天助我也!”
而后,更见其快步朝着船头冲了上去。
在众人诧异而又不解的目光中,只见郑福松先是用手中的干火把对准那已被烧着的麻布,迅速点燃了火把,而后,则果断地一刀挥去,将系在船头、窜着火苗的麻布立时斩落,就连另外两匹尚未引燃的麻布也被郑福松一并砍断、落入了海中。
难道说,郑福松的目的是在于——
随着众人若有所悟,郑福松已挥舞着火把,扶着船头的那尊火炮,朝程大勇喊道:
“程校尉,还等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程大勇也终于明白了郑福松的用意。如今,己方终于得到了最为关键的——火种!
而船首的那尊大炮,也终于不再是笨重的摆设了。
“弟兄们,开炮还击!”
随着程大勇起身振臂一呼,明军士气陡然升起,不久便装填完毕,对准了前方已调转船头的敌船:
“轰——!”
一时间,双方火炮你来我往,轰鸣声隆隆作响,在海面上声传数里。
一阵对轰后,双方舰船互有损伤,但都并不致命。
而在连放了七、八炮之后,却又不约而同地双双哑了火。
原来,刘香的实力虽不容小窥,但毕竟是远逃海外数载,即便因为有荷兰人的暗中扶植、没有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但是火药与炮弹看来早已紧缺,众人找遍了船舱,再也没有多余的炮弹与火药可用。
不过,好在敌船上储备似乎已不多,因此才几乎是同时哑了火。
于是,两只船又只能彼此相望着,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随着西风再起,双方战船的距离又开始逐渐缩小,荷兰人开始使用火枪射击,可是很快也打光了随身带的弹药,只能坐视明军越来越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即将展开的接舷战。
可就在此时,不待两船接舷,东方的海面上竟忽然出现了些许微弱的红晕。
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一夜已即将过去,居然已临近日出的时辰。
而程大勇此时也忽然意识到,昨晚自己决意驾船出击、一路向东追击荷兰人之时,似乎忘记了一个至关重要之事:
从浯屿岛一路东行,就是料罗湾的方向!
昨晚紧追慢赶,也不知已驶出了多远。但估算起来,恐怕已经非常接近料罗湾海域。而那里正停泊着上百艘敌军战船。
况且,天色此刻已开始放亮,之前借着夜幕掩护,或许尚能遮掩隐蔽,即便偶遇敌船,兴许也能远远借着这艘本属于刘香的海盗船蒙混过关,但太阳一但露出头来,自己这伙官军立刻原形毕露。即便先灭了敌船上的荷兰人,也将会遭遇到几百艘海盗战船的围攻,到时,自己这支人马怕是也将有去无回。
正在这担心之际,程大勇紧张地开始朝着四周洋面张望,随即惊讶地发现,果然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远处隐约正有几艘船,在向着此处而来。
而看那些船的外形,正是刘香麾下的海盗船无疑!
想必,是船上的海盗们听到了方才的火炮声响,于是驾船摸黑朝着这边赶来查看情况。此时,借着初升的朝霞,恐怕已然发现了自己和荷兰人所在的这两艘战船。
尽管远处的海盗们一时未必能看得到船上之人是敌是友,但目前的局势显然已被彻底逆转。
同时,远远望见援军将至,另一艘船上的荷兰人不由得大呼小叫地开始了欢呼庆祝,而明军一侧的战船上,则逐渐弥漫起绝望的沉寂。
直到船舱内传来的一声叫嚷,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