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那边有动静!”
这时,两个渔民跑了过来,一边朝着树林的方向匆忙指着,一边慌慌张张地说道。
郑福松一听,立时抄起士卒尸体旁的佩刀,朝着渔民们所指的方向赶去。
而这些胆小的渔民却谁也不敢跟上来,郑福松也顾不得这许多,可当其逐渐走过去时,却忽然听到了刀刃相斫的声响,似是有人正在战斗。
难道,是荷兰人朝着海滩这边过来了?!
郑福松不敢大意,只得放缓脚步,握紧刀柄,慢慢地靠近过去,借着树林的掩护,悄悄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当——”
只听一声脆响,似是有兵刃掉落的声音。郑福松忍不住伸出脖子去看,却惊诧地发现,外面正在搏斗的,竟然既非荷兰人,也不是明军士卒。
只见两个身穿海盗衣服的家伙,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争斗。
怎么海盗自己打起来了?!
郑福松一阵疑惑,又仔细一瞧,其中败下阵来的那个海盗,正瘫坐在地上,兵器也已被打落在地,看身形,似乎正是当初被俘虏的那个海盗。
而另一个挺身而立的家伙,郑福松却感觉从未见过。
难道,是从山上逃出来的漏网之鱼?
正狐疑间,只听那瘫坐在地的家伙再次如同之前被明军俘获时一样服软道:
“饶命!饶命!求你发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吧!”
“呸!”
谁知,打赢的那个海盗却只是朝旁边不屑地吐了口唾沫,而后,倒也没有下毒手,而是转身准备离去。
可告饶的海盗此时却将手伸向自己的腰后……
郑福松看得真切,那个家伙竟然从腰后偷偷地摸出了一柄短刀,上面仿佛还沾着血迹。
而在下一刻,这个今夜已被两番饶过性命的家伙居然猛地冲了上去,举起刀刃,并打算趁机偷袭,同时狞笑着大喊道:
“嘿嘿,我让你和那两个看守我的官兵一个下场!”
可谁知,那背过身去的陌生家伙却却像是已有了防备,稍一侧身,敏捷地闪过了对方的背后一击,而后更是反手一刀便干脆利索地结果了背后偷袭自己的海盗同伙。
待将那一命呜呼的尸体扔在地上后,这杀了人的海盗似乎也已有些神情恍惚,随手丢掉了手中的兵刃,开始漫无目的地朝着远处走去。
方才的一幕,直把郑福松看得目瞪口呆。
不明白那两个本该是同伙的海盗究竟为何发生了冲突,最后又是这样一个结果。
不过,瞅准了那最后一个海盗将刀刃丢在了地上后,已自顾自踉踉跄跄地朝着远处走去,郑福松忍着双腿稍减的酸痛,随即快步赶上两步,拾起了对方丢弃的刀刃。
而捡起刀刃的脚步声,也惊动了那正离去的男子。
只见其猛地回过头来,二人均是一愣。
郑福松原本见对方刀法娴熟,方才杀人的动作丝毫不带犹豫,还以为必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海盗老油条,如今近处细看,却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竟然还只是个年岁不大的毛头小子,甚至可能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小一些。不过,看对方眉眼之间,却也有着几分老气与沧桑。
而那年轻海盗回头见到了手提刀刃的郑福松,也是大吃一惊。
片刻的对视后,之前的几个渔民在这时已悄悄地大胆摸了过来。听到脚步声,年轻海盗便准备转身而逃,而郑福松这时也从诧异中回过神来,抡起刀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准备上去制服对方再说。
谁知,却忽听身后赶来的渔民慌忙喊道:
“军爷,刀下留人!”
闻听此声,郑福松不禁愣了一下。而趁着这个空档,一个老渔民甚至直冲了上来,一把死死拉住了郑福松,同时竟朝那海盗喊道:
“甘辉,还不快跑?!”
“甘辉?!”
郑福松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偶遇这些渔民时,好像就曾听到过这个名字。而就在这愣神之际,那年轻海盗已狂奔而走,自海滩一头扎入了汹涌的海水之中,加上此时正值涨潮之际,顷刻间便已不见了其踪影。
望着这一幕,郑福松只能呆立在当场,也不明白这些被关押的渔民为何还会掩护一个海盗逃走。不过,回想起来,刚才那叫甘辉的渔民,还曾和另外一个被生擒的海盗交手,郑福松一时实在搞不清这里面的复杂关系。
而在眼看那年轻海盗逃走后,几个渔民又赶紧跪下,朝着郑福松连连作揖请罪,看上去也不似是与海盗勾结,反倒像是怀有什么其他的苦衷。
郑福松正打算问个究竟,这时,却又有声音自远处传来,又是一个急匆匆赶来的渔民,只听其喊道:
“有人从山上下来了!”
郑福松不禁心头一紧:该不会是那些撤下来的荷兰人吧?
好在,那渔民又随即补充道:
“看样子像是官军!”
听到这话,郑福松马上赶了过去,正好碰上了已赶至海滩的一队明军,为首之人更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赶来的郑福松:
“好小子!哈哈,你可真是福大命大!没啥大碍吧?!”
这声音听起来极为熟悉,待其激动地赶到近前,果然正是那个五大三粗的校尉程大勇。
不久前眼见郑福松跌落悬崖,程大勇还以为其已经命丧崖下,如今相见,不禁感慨万千。同时,惊喜交加的程大勇也未忘记自己重返海滩的使命,一番爽朗的大笑后,对着身后的手下吩咐道:
“快!赶紧把两艘船都给烧了,张将军命令我们烧船后还要立即回西岸与其一同撤离!敌船的增援随时可能抵达。”
“程校尉,我也来帮把手吧。这样咱们还能再快些。”
“好!”
程大勇拍了怕主动请缨的郑福松的肩膀,点了点头,而后将手下士卒们兵分两路,分出一队去烧不远外另一艘海盗船,自己则和郑福松等七八名士卒攀上了之前就曾登上那艘的海盗船,准备点火烧船。
一番紧张的忙碌后,万事俱备,就只剩下点火了。可万没想到的是,几个人竟然一时找不到引火之物,本应负责带着火绒的其中一名士卒,也在方才匆匆下山时将火绒不知将其丢到何处去了,急得团团转。
眼见山坡上的火势越来越猛,不远外荷兰人与海盗刘香的舰队肯定已发觉到此处有异,如今已是刻不容缓,可奈何无论程大勇急得如何跳脚,火镰、火绒、火石等物却都一概没有,就是无法点火。
甚至,眺望不远外的另一艘海盗船上,此刻也未看到燃起的火光,不知是因为尚未准备完毕、还是遇到了同样的窘境。
漆黑的夜色下,无论如何大声呼唤,也听不到另一艘船上的回音,唯有海浪的声响不息,似乎潮水涨得越来越厉害,甚至船体都已微微摇晃起来,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就会把船重新冲到海里。
无奈之下,程大勇只得咬咬牙道:
“他妈的,没辙了。你——”
只见其随手指了一个士卒,命令道:
“快去另一艘船上‘借个火’!速去速回!同时吩咐他们马上点火,然后直接撤退!都他娘慢慢腾腾的,急煞人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干啥吃的!”
可就在这时,似乎是回应着程大勇的话,手下尚未动身下船去“借火”,不远外另一艘海盗船的方向上,竟突然传来锐利的一声鸣响:
“砰——!”
那是……?!
听到这熟悉的火枪声响再度划破夜空,众人的心不禁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随即,海风中更是吹来了断断续续的喊杀之声,似乎另一艘船上已经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刹那间,只见不远外的另一艘船上终于起了火光,船上的大型风帆已被点燃。借着那火光的映照,众人终于看得真切了,另一艘船上,居然出现了那些荷兰红毛鬼的身影
而派去烧船的少量明军,正在船上做着殊死抵抗,但是寡不敌众,眼看随时可能都会全军覆没。
这个时候,船下的海滩上,也有不少逃窜的渔民,正在惊慌失措地边跑边喊着:
“不好!红毛鬼子又打回来了!”
看样子,是那些从山顶撤下来的荷兰人,企图夺船而逃。
同时,一个身在高处的明军士卒更是在向四周瞭望时,有了惊人的发现,大声汇报道:
“程校尉!快看岛的北面!敌人的援军到了!”
众人随即扭头看去,方才被荷兰人点燃的山坡北侧的海面上,此时竟果真借着熊熊的火势,看到了数艘小船,正在向着浯屿岛划来。而在更远的海面上,更是隐隐地停泊着两艘刘香的大型海盗船,隐蔽在夜色之中。
难道,是刘香舰队的主力已经赶过来了?!这来援的速度之快,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士卒之间不由得窃窃私语,看上去都有些紧张。郑福松却镇定地高声判断道:
“诸位勿慌!”
而后,指着不远外已经登陆的几艘海盗小船说道:
“那里来的必然不是贼军的主力!刘香和荷兰人的舰队主力都在东面的料罗湾,不可能绕开这里的便利滩头,绕到北面去登陆。从时间上判断,反倒更有可能是贼军原本负责封锁厦门港外、浯屿岛与小担岛之间水道的刘香战船。他们离得近,发觉岛上的火光后,就直接过来查看情况了。我料敌军的数量不可能太多。”
郑福松一番话,引得众人纷纷点头。再加上他叶师爷外甥的身份,更加使得众人对其判断深信不疑。
但即便那些海盗们的援兵并非料罗湾的敌军主力,这支援军的人数也不少,意欲速战速决的明军更不可能继续拖在岛上。毕竟,敌军在东面料罗湾的主力来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同时,祸不单行,另一艘船上方才刚刚被点燃的火光,待众人回过神来再去看时,竟然在烧掉了半个风帆后,又被登船的荷兰人浇灭了,火光迅速黯淡下去。而喊杀声也彻底归于了沉寂。想必船上的那支明军小队也已尽数牺牲。
而后,只见那船竟开始动了起来,似乎是荷兰人成功夺下船后,迅速升起了船锚,正准备借着涨潮之势,立即逃往海上。
这时的海风越来越猛,而形势也已越来越危急,众人面临着一个困局:
到底是在这艘船上继续想办法点火?
还是赶在敌人的援兵重新占据浯屿岛前,及时弃船赶回西岸、与张永产将军的人马汇合撤离此岛,保存实力?
是走是留,一切,都等待着程大勇的决断。
船上已是一片安静,谁也没有吭声,而海浪却已是越来越大,只听得汹涌的潮水哗哗作响,更使得整艘船摇晃得愈发剧烈,倘若没有船锚,似乎随时都有被海浪带入海中的可能。
看来,必须要做出决定了。
而到底是撤是留,答案似乎也已很清楚了。
但就在这关键时刻,身为校尉的程大勇却依然铁青着脸,似乎对方才众人的谈论充耳未闻,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众手下此刻脸上的退意,只是凝望着不远外已被潮水卷着逃回海面的另一艘海盗船,似乎风中传来了船上荷兰人逃出生天的口哨与庆祝声,攥紧了青筋暴露的两只手掌。
随即,只见其终于有所动作,来到船只一侧,拔出刀刃,二话未说,便一刀狠狠劈了下去——
“哗哗哗——”
而后,便是铁链坠落的哗哗作响之声,整艘船也跟着猛地一颤!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程大勇居然一刀砍断了连着船锚的锁链,既惊讶于其手中刀刃的锋利,更诧异于程大勇的这一举动,不知道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此时,只见程大勇回过头来,只是用刀刃指了指不远外另一艘由荷兰人驾驶逃离的刘香战船,作出了出乎意料的第三种决定,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