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正坐在房中看帐册,一边与身边的丫头玉梅闲话。
“二姑娘今日去老太太那里吃了晚饭?”
玉梅打着绦子,笑道:“是。听老太太房里的翡翠说的,看着精神挺好。”
林氏抿嘴一笑:“我早说过我们家这二姑娘是个聪明人。虽然不是正妃位,但到底是入了王府呢!”
这话中有意,听得玉梅也笑了。
只是她是奴仆,不好与二奶奶一样讽刺调笑。
林氏与之瑶,一个是贺家最得意的媳妇,一个是贺家最宠爱的女儿,却一直互相不怎么看得上眼。
林氏是觉得之瑶年纪尚幼,又被老夫人,夫人娇惯得不像话,颇有几分出尘仙子,不知凡间俗务的意思。她不懂当家繁难,上要孝敬公婆下要抚育子女,中间还要侍奉丈夫,一个女人要做好这些,需要耗费多少心力。
而贺之瑶从前就隐约暗示过,看不过她捞钱太厉害,在家中一味争权。
笑话!
林氏只笑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吃的用的玩的,一切都有老太太巴巴儿送到她面前,哪里懂得那种嫁了人之后的心思——钱,自然是越多攥在手里越安心;权,更是你不争就要被别人压一头。
不过好在贺之瑶一个姑娘,年纪又小,从来都不管家务事,对林氏只不过是暗示过。倒不曾真拖过她后腿。
因此两人面子上都还是客气和睦的,林氏管家,每次分到之瑶房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对之瑶身边的菱歌也极好。不曾怠慢了她们主仆。
因此知道林氏不喜之瑶的人,只有她的心腹丫头玉梅而已。
两人正说着话,秀鹃掀了纱帘进来,行了个礼,道:“二奶奶。”脸上有些局促,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林氏收敛了玩笑神色,问:“怎么了?”
秀鹃道:“方才大奶奶房里送了两碟子凉糕过来。又说,二姑娘方才向老夫人禀了,五月十四是大奶奶的生辰,要帮大奶奶做寿,老夫人已经允了。”
林氏又问了两句,秀鹃又将话学了一遍:“说是老夫人拿自己的钱,叫二姑娘不必拘着。”
林氏挥了挥手,秀鹃立刻出去了。玉梅窥探着林氏的脸色,只听林氏低声道:“二姑娘居然这时候还有这心思……”
玉梅便顺着她道;“过去并不见二姑娘如何亲近大奶奶的,难道是借个名头,让大家看看她做事是能干的?”
订了亲的姑娘有这想法原本不错,若是作为王府正妃,更应当有些作为。只不过二姑娘之瑶不过是去做侧妃,年纪又小,入了王府也轮不到她抓权。
这时候在家里抖威风有什么用呢?
林氏与玉梅想的不同,她嗤笑一声道:“看来我真是没看清楚二姑娘,咱们先瞧瞧,看看她行事如何。若真是我想的那样,也要看我答不答应,怎么能轻易就叫她如了意。”
说完又叫玉梅开了箱子,挑选了一番,拣了件贵重的,准备送给张氏做寿礼。
她这人便是如此,面子上总是要做得漂亮,不落人一点口实。
贺之瑶在这边并不去打探林氏房里的动静,自安心筹办宴客的事情。到了五月十四这一日,诸事妥帖。
因为已经入夏,摆酒的地方选在了园子里临水的非鱼榭。水榭周围挂了竹帘,不须用冰,自然凉爽。
菜式方面,因贺家是大家,逢到年节,各人做寿,府上自有定制。虽然老太太嘱咐了之瑶不必拘谨,银钱从她房里支出,但这种事情铺张了反而不好。
贺之瑶本有心写两个宫廷菜的做法给厨房,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此时有互相抄写菜谱的习惯,若是家里吃的好,传抄给亲朋。万一被人注意到了,却是解释不清。
夏天正是水产丰盛的时候,贺家本就是南方出身,十分爱吃鱼菜。席面上用的是走水路从南边运过来的长江鱼虾。江鱼味道鲜甜,与海鱼味道相比是另一番风味。
又特意嘱咐了多做些消暑的汤水,夏天时候正适宜饮些性温平的汤,于身体也滋补。
到了张氏生辰这一日,请的亲眷们便陆续到了。因都是些女眷,一入了府,就迎到内院园子里。
先到的是西府上的沈太太和奶奶。西府上住的是贺家的族亲,因府邸在贺家西面,所以贺家称他们西府,贺家便是东府。
轮辈分,贺之瑶的祖母是西府太太的婶娘,西府又是这十年内才上的京,因此贺家对西府颇多照顾,比老家的亲戚更亲近了。
沈太太先去见了老太太,见到老太太身旁的三个姑娘就是一顿好夸,末了又拉着之瑶的手,道:“不错,不错,之瑶这样子,我瞧着就欢喜……”
之瑶穿了件缃黄底兰花纹刻丝褙子,下面衬了条淡青色纱裙,手腕上垂着两只玉镯子。
看着就十分雅致清爽的夏时令装扮,又不夺了寿星的光彩。
“……就是看着素淡了些,”沈太太笑道,“这几年见你,总是不爱用金子的样子。唉,你不要嫌那金子俗气,须晓得正是要你们年轻人带金子的方衬得富贵好看。”
之瑶笑了笑。几天前还是垂死病中的贵妃,陡然回到未嫁时候,自然要合着自己的心意打扮了。
在宫中时候没有几日能这样轻松随意,赤金凤冠,凤钗,几乎日日都要压在头上的。
“倒不是嫌金子俗气。只是今日祖母说了,由我执掌,带了太重的怕热,行动不便利。”
老太太指着之瑶笑道:“我瞧你今日拿我做借口,过了今日还有什么借口。”
几人说笑间,又有客人陆续到来,皆是从前就与贺家走动勤快的亲朋。
与贺家交好走动的,大都是书香世家,尤其最要好的几家都是南边来的。像张氏的娘家,也是此类。
张氏的两个堂妹妹自然也来了,见之瑶迎过来,姐姐张思静就笑道:“贵人来了!”
她比之瑶大两岁,与之琳一样都是十五岁,性子又十分爱说笑,之瑶并不恼,知道她未必存了看笑话的意思,只嗔道:“还没过门的姑娘说这话也不知道羞也不羞。”
思静就携了她的手,见她神色没有不快,方点点头:“我就知妹妹是个大度的。”
思静的胞妹名叫思娴,比之瑶大一岁,见了之瑶也是十分亲热高兴的样子,只道:“前几日的诗会,缺了你和之琳,没意思的紧,就连徐表哥也念叨了两句。”
思静却略皱了眉头道:“他什么时候不爱念叨了?”之瑶是被皇帝指了婚的,粗俗点说她已经是弘王的女人了,再在她面前提别的男子,并不妥当。
“今日将宴席摆了靠水的地方不错,又舒服又雅致,一会儿听戏也不会闷热……”言语间就将话叉了过去。
她虽然看上去活泼多话,却是心思细腻的。之瑶心中有数,便顺着思静的话说下去,便无人再提徐表哥了。
思娴所说的徐表哥徐瞻,正是祖母有心为之瑶挑选的女婿之一。
从前的之瑶自然是不敢仔细想这些事情的。只是如今之瑶已经为人妻,为人母都经历过了,对世情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将从前一些事情一拼凑琢磨,自然就明白了。那时候祖母有意无意探问过自己对徐瞻的看法,又时常叫家人送东西到徐家,或是请徐瞻过来玩,已经显出些端倪了。
若是再过个一年半载,大约就会与徐家正式议亲了。
从前之瑶年纪小,对男女之事还一概不通,只觉得不讨厌徐瞻,与他说话也是很有意思的。
之瑶也想过若真成了与徐瞻的婚姻,大约一辈子就这么平顺过去了。她入宫之后,徐家仍然在官场上兢兢战战着,就如同许多大家族一样,只要大立场上不错,后辈肯努力,顶多有些高低起伏,大的灭顶之灾是不会有的。
想到灭顶之灾四个字,之瑶不由看向了二奶奶林氏。
林氏正立在陶夫人身边,与一众女宾说笑。她胸前带着一圈赤金梅花串七宝璎珞,上面的红宝石,珊瑚,猫眼石,蜜腊,琥珀,一个个都个头硕大,颜色纯净,更衬得她容貌瑰丽,夺人心神。
陶夫人看着林氏的样子更是喜爱,怀里一边搂着林氏的儿子贺聪,一边拉着林氏的女儿若慧。
林氏此刻得意非凡,即使是在张氏的寿宴上,婆婆依然更偏爱自己,而且毫不掩饰的表现出来。
之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既不生气,也不恼怒。
林氏正好看过来,与之瑶的目光撞到一起,不由一愣。贺之瑶的目光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冰冷的怜悯。
贺之瑶想,若林氏知道自己最心爱的一对儿女的结局,今日是绝不会这样高声谈笑的。
她借张氏压一压林氏,并不是看不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她要的是刹一刹林氏的风头,掐掉她的骄矜之气。
因为贺齐嘉就是用这种骄矜,害死了自己,毁掉了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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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起,争取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