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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凤轻

楔子

成康四十一年,草原部落首领之嫡长女博烁·裕汤来嫁,得配当朝太子叶赫·玄泽,封太子正妃位,享统驭东宫之权,尊未来凤主之荣。

奈何太子偏爱温婉姬妾,太子妃郁郁寡欢,遂暗暗物色娇媚佳人,唯盼太子一顾。

1

玲珑绣阁,小巧轩窗。有美对镜自照,眼波含俏、眉挑柔情。待听得敲门声,她立刻戴上面纱,羞答答地半蹲下身子行礼:“殿下。”

她请安时,一片酥胸随着娇声微微颤动,足够让俯瞰她的男人血脉喷张。只可惜我是个女人,我并指成刀,在她抬头之前将她劈晕。

娇怯美人自然毫无还手之力,微弱地惊呼一声便晕倒在地。我片刻不敢耽搁,赶紧将她塞入床底,又将扒拉下来的衣裳穿戴到自己身上,等确定无甚问题,才小心翼翼坐到榻上。

谁知我将将坐好,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太子妃气势汹汹地领着一帮宫婢闯入,三两下便将我捆了个严实。

“我本以为你是个忠心的,竟没想你竟连我千辛万苦寻来的美人都惦记上了。”太子妃垂首拭泪,“你也不想想,若殿下真看得上你,怎会对你的数次勾引毫不动心?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暗咬银牙,本以为自己“李代桃僵”的计划万无一失,万没想到她竟早就注意到我,暗中蛰伏只待此刻一击。

“娘娘饶命。”为今之计,我也只得先行求饶,企图太子妃能看在我伺候她多年的份上先将我放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唇角的嘲讽笑意明显。我的求饶显然无效,她招了招手,派人堵了我的嘴,又将我掷入暗室。

我心急如焚,刚想继续求饶,可暗室大门一关,门内门外再无第二人。我蜷缩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着,胸腹之中却涌起强烈的不甘。

大仇未报,难道竟要悄无声息地身死此地?

这一夜甚是漫长,我提心吊胆了一夜,等第二日的阳光如期而至时,竟觉有些不可思议。

太子妃带着心腹宫人走进暗室,先命令众人给我松绑,再好整以暇地坐到我的对面。

“娘娘饶命,是奴婢痴心妄想,奴婢再也不敢勾引太子殿下。”一被拿走封口的布帛,我立刻伏地连连叩首,只差抱住她的大腿痛哭流涕。

太子妃低哼了一声,转动着指间护甲嘲讽道:“纳·凤轻,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奇怪,为什么‘鸾引’之毒无甚大用,竟不曾让你毙命于暗室中?”

鸾引是合欢剧毒,女子服之,与其交欢的男子可立时毙命;可若无人求爱,该女子则必死无疑。

“娘娘说笑了,奴婢不明白。”我悄悄地垂下眼帘,好掩住眼底的万分惊愕。昨日在处理完舞姬后,我特意服下‘鸾引’,只等着与太子一夕欢愉后结果了他的性命。

太子妃却不再看我,从心腹手中接过布帛,说道:“成康十八年八月,大胤丁将军府覆灭;同年十月,江南丁府却出现了一个长得极像丁家大小姐丁凤清的女子;成康二十年七月,此女子不知因何缘由竟北上草原,隐姓埋名嫁与一牧人为妻;成康三十三年,此女逝世,其唯一的女儿自愿入我博烁部,分到我这个与大胤太子定下娃娃亲的公主身边;成康四十一年,此女子的女儿随我嫁入太子府,虽日日只想着如何亲近太子,好不容易寻得良机,却又提前服下‘鸾引’。本宫也甚是疑惑,她到底意欲何为?”

她一条一条读来,显见已将我的底细全部挖出。我见搪塞无望,遂慢慢挺直腰杆,冷冷道:“既已被你知晓全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的母亲正是丁凤清,当年,母亲被皇上秘密救出送往江南,却还是被皇后得知了消息。皇后痛下杀手,逼得我母亲只能躲入草原苟延残喘。而我跟随太子妃入京,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杀了太子,好让皇后伤心欲绝,也算为自己的母亲报了仇。

“皇后素来偏爱幼子,若不是太子贤德,必要撺掇着皇上改立幼子为储君。若你今日真能杀了太子,不就等于替她解决了一个难题么?你母亲此生最恨之人便是她,若真让你成事,必是要哭涨忘川之水。”

我惊愕抬头,竟不知大胤皇宫中还有这等秘事。太子妃瞧见我这般模样咯咯一笑,伸手勾住我的下巴道:“其实为母报仇的方法有很多,你却选择了最笨的方法。你也不想想,皇上当年既然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你母亲,可见对你母亲余情未了。听说皇上还私藏了一副你母亲的小像,你与你母亲长得如此相像,你猜皇上见了你,会不会起几分心思来?”

她用手划着我的眉眼,蛊惑道,“你想不想赌一把,看着帝后失和,看一看皇后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让她也受一受你母亲当年的折磨?”

2

太子妃说,皇后日日对太子位虎视眈眈,难保哪日便要吹动枕头风。太子虽不甚喜爱她,可她作为太子妃却得为将来多多打算。在她的口中,我虽不甚聪明,但只要拥有了这张脸,便足以让皇上高看一眼。

她安排我在花园中等候静待时机,今日是太子的二十岁生辰,帝后二人都会驾临东宫。后花园离宴席极近,待皇上外出更衣,自会被有心人引来。

听着脚步声近,我立刻持扇扑蝶。母亲生前总爱抱着我回忆,说她初相识皇上正是在御花园中,彼时她在园内扑蝶玩闹,一个不甚跌入他的怀中,却也跌入他深邃的眸光里。

就如同现在,他适时前来,我佯装跌倒,他倾身来扶。我看到他头顶的落英缤纷,看到他的眸底光华骤闪,又在下一刻化为满满的不可思议。

他不曾松手,神情里带着几分震惊。他虽看着我,却又仿佛透过我看着其他,许久,他才缓缓将我松开:“你是谁?”

“回皇上。”我抑制住内心狂喜,匆忙跪倒问安,“奴婢是太子妃身边的婢女,姓纳名凤轻。”

“凤清?”他略略一怔,迷茫的神色中传来刹那的惊喜,快得几乎令我无法捕捉。他微微倾下身,沙哑着喉咙问道:“是哪个凤,又是哪个清?”

“回皇上,凤是凤凰于飞的凤,轻是轻踏红尘的轻。”我垂下眼帘,将名字一一拆开。

他失望地直起身子,又狐疑地看了我好几眼,这才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我不解其意,正犹豫着要不要报上母亲的名号时,花园另一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皇上,娘娘正到处找您呢。娘娘说时辰不早,该回宫了。”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心腹李内官,他面含殷勤地对皇上请安,目光却锐利地从我身上瞟过。

“朕一时醉酒而已,这便回去。”皇上不再看我,由李内官引着出了花园,远远地还能听到他满含关切的询问,“皇后今日没喝多吧,她素有头风之症,今日高兴多喝了两杯,只怕回去又得嚷嚷头疼。”

我半跪在地上,听着他对皇后的关爱之语,心中再次涌起浓烈的恨意。我紧紧闭上双眼,生怕那刻骨的仇恨被旁人捕捉到。待帝后离开了东宫,我才慢慢拾掇好心情向正院走去。

太子妃在院中等着,甫一见我,便吩咐三四个粗壮仆妇将我押下。我不明所以,眸光瞥向旁处,李内官皮笑肉不笑地立于廊下,瞧我恍若在瞧一个死人。

太子妃端坐高位,冷厉着眉眼指挥众人将我按压在春凳上:“大胆贱婢竟敢偷盗东宫财物,来人哪,给我打四十大板。”

我心下一惊,万没想到皇后如此心狠手辣,竟是要将我立时处死。杖刑向来讲究,要生要死皆在执行者手中。此时皇后留这李内官“观礼”,可不是要结果了我性命。

偷盗财物是最易栽赃陷害的罪名,真正缘由不过是我在花园中“勾引”了皇上,什么帝后情深,如今看来都是狗屁。可太子妃是什么意思,她难道改了主意,不打算送我入宫么?

我抬头看她,却见她胸有成竹地对我眨了眨眼。我来不及细想,板子已接连落下,疼痛入骨,我冷汗直流,只盼着立刻晕过去才好。

李内官好整以暇地看着,唇角的讽笑始终不曾断开。也不知打了多久,才有另一队人来将我救下。

来的人是皇上身边的内官,他特来向太子妃要人,说是皇上瞧中了我,要带我进宫去。我总算松了口气,想着自己的小命得保,可心底对皇后的怨恨愈发浓烈。

崇顺殿内灯火通明,皇上在明亮的灯光下焦急地走来走去。众人用软垫将我兜到他的面前,他细细查看我的伤势,柔和的眉宇立刻凌厉起来,眸底的心疼显而易见。

我挤出早已悬在眼眶中的泪水,哆嗦着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哭道:“皇上,奴婢没有偷盗财物,奴婢是被冤枉的。”

他自是安慰不断,吩咐宫人将我安置到榻上。我心中稍定,半倚在他的身上将汤药喝下。不一会儿药效便发作上来,混沌的头脑刺激着我耷拉下眼皮,朦胧中,他似乎想要摸我的脸,可最终还是仅仅触了触我的眉头。

伴随着手指的陡然收回,有叹息声悠悠落下。

3

我这一觉睡到第二日的清晨,醒来时便觉浑身清爽,唯有臀下尚有刺痛之感。周遭宫婢窃窃私语,显然是在聊昨晚之事。

“听说昨夜皇后娘娘来闹,逼得皇上发了好大的火呢。”一人得意洋洋地卖弄着消息。

“胡说,皇上对皇后最是宠爱的,这么多年从来舍不得叫骂一声。”自有人不信,跳出来反驳。

原先的宫人伸手指向了我的位置:“农夫多收了一斛粮食还想着买个妾,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帝王。皇上以前没想纳妃,这不是没遇上合适的。可这位就不一样了,”她再次压低了声音,引得众人都好奇地聚过去,“这位与当年的那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昨日她一晕过去,皇上就急得连宣三位太医,将满太医院的珍贵药材都搜罗了来。依我看哪,皇上是打算把昔日的情谊转到这位身上来。”

我侧耳细听,心中颇为解恨。皇后她受宠二十余年,自也得尝尝这被人抛弃的滋味。我轻嘤一声假装刚醒,那群宫婢立刻收了声,一个个殷勤地围了过来,有条不紊地为我洗漱擦身。她们面带讨好,动作更是轻柔到极致。

待她们退下,又有一年长嬷嬷前来,她亲自给我喂药,特意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姑娘,太子妃特派奴婢来襄助姑娘。”

我心头稍安,暗叹一声太子妃准备充分。我想着方才听到的传言,不由得向她征求意见:“皇上真的爱重于我,甚至不惜与皇后争吵?”

“姑娘可别小瞧了自己的这张脸。”她的眉眼里多了几分得意,“姑娘的这顿打没白挨,皇上本意是救下你即可。可一瞧见您的惨状,加之皇后娘娘前来闹腾,便立刻下旨封你为御前女官,还另有诏令,说除非得他允许,否则皇后娘娘不得单独召你。”

我这才明白太子妃昨日为何要助皇后对我行刑,只有我伤得越惨,惨到即将有性命之忧,才会令皇上下定决心将我留在他的身边。

“只是女官?”我略有失望,从宫婢们口中消息里得来的信心散去大半,“皇上既为我叫骂了皇后,为何不干脆封我为妃。女官是奴,皇后娘娘是主,若她真心想为难于我,我又该怎么办?”

“姑娘莫怕,皇上不过是碍着当年只娶皇后一人的誓言才不曾封妃,但皇上留你在崇顺殿伺候,可不就是要给你天大的体面。姑娘若是把握得当,还愁抓不住皇上的心?”嬷嬷胸有成竹,笑得眉眼舒展,“皇上上朝前特意吩咐,说你就住在崇顺殿内。崇顺殿可是皇上的寝殿,他让你住下,可不是对你十二万分的上心?”

我微微红了脸,总算又找回了几缕信心。正说话间,门外传来宫人们的请安声,竟是三公主闯入,扬言要给她的母后出气。三公主乃皇上最为宠爱的幺女,宫人们无人敢拦。嬷嬷与我对视一眼,悄声道:“姑娘,皇上即将下朝,您大可试一试帝王心意?”我连连点头,只等着三公主出现。

三公主果然不负我望闯了进来,她恨不能将我拆卸入腹。我亦冷眼瞧她,瞧着她与皇后分外相似的面容更觉憎恶。

“三公主,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扰纳姑娘休息。”嬷嬷假意阻拦,自然不废吹灰之力地被推开。

“果真是个妖妖娆娆的狐媚子,”三公主推开嬷嬷后立刻气势汹汹向我杀来,她举起马鞭抽在我的床头,恶狠狠地威胁道,“就你这贱婢,也敢污了这崇顺殿。”

“公主饶命。”我佯装害怕得瑟瑟发抖,却在无人注意时挑衅地瞪了她一眼,在她的耳朵低声道,“公主,皇上爱我护我,非要我住在这崇顺殿不可。您可得悠着点儿,说不准哪天便要尊称我一声庶母妃。”

她气得柳眉倒竖,手中鞭子再次恶狠狠抽下:“你这个表里不一的贱婢。”

我咬咬牙迎上,让本该抽在桌角的马鞭落到我的身上。她不妨我突然出现,收势不及的鞭身将我的衣衫割开巨大的口子,抽得内里血肉模糊。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嬷嬷及时扑来,按住我的伤口嚎哭道:“求求公主暂且饶了纳姑娘,她旧伤未愈,实在受不得这马鞭之利啊。”

“你,你,你!”她气得暴跳如雷,举起马鞭又要甩下。我的视线已瞥到了不远处的一抹黄色身影,惨叫得愈发卖力,任泪水糊了一脸。

皇上急步而来,单手便将马鞭抓在手中。他“啪”的一声拍在三公主的脸上,眉宇间的怒气渐渐凝结:“你的母后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么,堂堂一国公主,竟形如泼妇徒惹人耻笑!”

三公主楞在原地,似乎无法接受最宠爱她的父皇为我这一个外人打她。她哇的哭出声来,更加愤愤地瞪了我好几眼,这才跺了跺脚冲了出去。

皇上转身欲追,我连忙呻吟一声拽住他的衣角。他只得先回头看我,眼底浮出怜惜的神色。他叹息着,终转过身将我打横抱起放回榻上。

“皇上。”我装成最无辜的柔弱模样,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水。

他猛的一怔,踉跄着连退数步,眼底的伤痛如水一般蔓延开来。我自知我这副柔弱而又倔强的神情与母亲的如出一辙,不由得颇有几分得意。

他怔了好久才勉强回过神来,重回榻边为我掖了掖被角,勾唇浅笑时眸中温柔不改:“朕就在这里陪着你,可好。”

“好。”我娇羞应是,目光越过他看向不远处的凤仪殿。我攒紧双拳,在心底冷冷发誓:今生今世,定要独占他的宠爱,将皇后打入万丈深渊。

4

皇后横刀夺爱在先,伙同太后灭我外祖家满门在后。她蛇蝎心肠,害得我母亲身心俱疲至抑郁而终。

母亲逝世的那天,草原降下百年不遇的大雪。寒冷的风不断渗透进破破烂烂的家中,唯吹不灭母亲眼底不甘的烈火。她抓着我的手叫得声嘶力竭:“凤轻,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我牢记着这句话,凭借着与她相似的容貌在宫中翻云覆雨。我将记忆中母亲的一举一动全部翻出,整日缠着皇上吟诗作对,想尽办法不肯他去皇后宫中。他也确实如我所料甚为爱宠我,不但赐下流水般的珍宝,更无限包容我时常的不敬之举,甚至有时还会拉下脸来小声告饶,看得众宫人目瞪口呆。

皇后知晓后愈发愤怒,她嫉妒欲狂,又因三公主之事和皇上连吵几架。我还不曾谋划出陷害她的方法,她竟已气不过,带着三公主离开皇宫,去皇极寺礼佛平息怒火。

我甚是疑惑,能霸占后宫二十余载的皇后难道这般地不堪一击?可再瞧一瞧皇上偶有怀念的神情,便有了几分了然于胸:皇后这是借题发挥来指望皇上就范,好在将来归来时将我拿下。

我暗暗警惕,愈发缠在皇上身边,确保他不得半刻思念皇后的闲暇。远遁的老妻哪里比得上日日在侧的佳人,皇上不过思念了数日,便又将目光放到我的身上。

又是一年花灯节至,往年今昔,皆是皇后陪着他微服出宫。今年凤仪殿大门紧闭,他似乎又平添几分惆怅。正当我想着该如何转移他的视线时,他竟亲自来唤我,说要带我去看花灯。我跃跃欲试,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他与我并肩走在花灯长街上的景象。听说往年皇后与他把臂同游时便不喜多带护卫,只如普通夫妻般游玩。我嫉妒心起,拽着他的衣袖左右摇晃:“皇上,咱们少带些人去,我们换上平常百姓衣裳混迹人群中,可好。”

他思虑良久,终无可奈何地刮了刮我的鼻子,宠溺道:“好。”

他的眸光太亮,亮得我的心欢快地扑通了好几下。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如此作为,到底是为了报复皇后,还只是想得不相干的人夸赞一句“佳偶天成”。

灯街亮如白昼,各色花灯齐聚墙头。我与他并肩而行,但凡我多瞧哪个灯笼几眼,他便亲手为我摘下。可在往年的花灯节上,他也会如此对待皇后。我有意与众不同些,遂将目光瞄向了位于河中央的荷花灯。

制作精良的荷花灯在水面轻荡,若想取得,必要涉水而行。河面不比长街,漆黑的夜与河面几乎融为一体。他此番出来只带了三两个护卫,当一身白衣的他只身囿于黑暗中时,若有刺客从暗处偷袭,怕是难以救援及时。

他定定地看了我良久,忽璀然一笑欣然应下。护卫们急红了眼,护卫首领更是单膝跪地拦住他:“主子,您万万不可轻易涉险,还是让奴才去取吧。”

我亦自觉这要求过分了些,刚要摆手止了这荒唐的请求,他竟已拂开众卫踏水而去。我的惊诧漫上眼眸,万没想到他竟真肯以身涉险。莫名的,我的心底有些躁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上来。

他双足点于河面,几个飞身落在河中央最大的一盏河灯上。明媚的灯光将他温和的眉眼照亮,他笑得欢喜,得意地将手中的灯笼向我扬了扬。我亦跟着欢喜起来,提起裙子跑到河边,看着他提灯飞回到岸边。

“给你。”他将荷花灯递给我,“这便算是给你的及笄礼物,可还喜欢?”

我惊喜地看向他,本以为他根本不记得我的及笄日,没想到他竟如此别出心裁哄我开心。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弯下腰来,将藏于荷花灯内的绒花簪到我的发间。我头一次紧张得手脚不知该如何安放,只得抬头去看他。

仅一眼,便痴得入骨。母亲曾说,他丰神俊朗,是任何女子见了都会神魂颠倒的男子;母亲还曾说,他温柔宠溺,回眸一笑便足以融化女子心房。此刻的他立于璀璨光华之下,俊美而威仪。岁月优待于他,经年的时光打磨出他愈发沉稳的优雅与从容,却又不肯损毁他的容颜半分。

我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终有了宣泄的出口。原来,我也不过世间平凡女子,即使努力提醒着自己不要泥足深陷,可终究还是着了魔、入了心。

“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喜欢这样的一张脸?”这一刻,我竟有些嫉妒母亲,头一次懊恼自己有与她这格外相似的容貌。

远处烟花绽放,映得半城璀璨光华。他应该没有听到我的疑问,只回眸浅笑,拉着我与他并肩而行。我一颗半吊的心又悠悠平落,忽然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听到怎样的回答。

5

我竟爱上了他,爱上了母亲为之疯狂一生的男人。这惶然无措的情绪令我害怕,嬷嬷却不以为然:“姑娘为何要伤心,姑娘本就要报复皇后,即使你真心爱上皇上,也与你的初衷不相违背,这不是好事么?”

我愕然抬头,心中豁然开朗。可兴奋还没漫上心头,她又泼我冷水道:“姑娘切莫高兴得太早,姑娘如今的得宠全维系在这张脸上,可年华易老容颜易变,若姑娘不再像皇上记忆中的您母亲,皇上还会如此宠爱姑娘么?姑娘,你可曾想过永葆宠爱之法?”

我不自觉地捧住自己的这张脸,惊悚得抓住她的手:“嬷嬷帮帮我。”

她胸有成竹,抚掌而笑道:“姑娘今日既已及笄,合该侍寝以固君恩。若能早日诞下皇嗣,定可彻底笼住皇上。”

我不自觉红了脸,心中的小鹿仿佛彻底苏醒,在小小的胸腔中左突右冲。自有了这等子主意,我更加睡不着,再瞧见皇上时便更加扭捏。可皇上似乎暂无此意,我暗暗焦虑,只得又去找嬷嬷商量办法。

“不若姑娘主动些,宫中多矜持贵女,哪见过几多奔放大胆的女子。咱们去书房寻皇上,红袖添香总最是惹人怜爱,到时姑娘见机行事,还愁大事不成。”嬷嬷拿出一件样式露骨的寝衣,笑道,“若让皇上瞧见您的这身打扮,可不得酥去半边身子骨。”

我只瞧了一眼便羞得满脸通红,嬷嬷急得直跺脚:“好姑娘,皇后娘娘礼佛也有了段时日,说不定不日就归。您该把握住机会,待得她回可就难了。”

我心中一凛,遂忍了羞意将寝衣换上,又在外头罩了件披风。可谁知皇上竟不在,伺候书房的宫人们为我奉上茶水便悄然退去。皇上虽允我自由出入他的书房,可向来都是我与他对坐聊天,如今我一人独坐反倒颇觉无趣。

我正欲走,嬷嬷又神神秘秘将我拦住,指着书堆暧昧道:“姑娘,自古以来便有‘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说法。您大可藏于这丛书之中小憩,以披风为被以群书为席。待得皇上入书房瞧得你这风流体态,还不……”

我羞意更甚,她见我不答,立刻乐颠颠地为我扑开丛书,又扶我坐了上去。我扭捏着躺于丛书之上,本想闭目养神片刻,却不料倦意上涌竟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偌大的书房中静寂无声,只有皇上站在不远处。因着方睡醒,我并不能看清他的眼神,却异样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冷意。他见我醒来,忽地冷意骤散,仿佛方才的一切皆为我的错觉。

他抬眼望我,只一眼就立刻转过身去。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不由得脸颊红透,这才记起自己只穿了件镂空的寝衣。我手忙脚乱地刚要披上披风,忽又想起了嬷嬷的话,只得咬咬牙忍了羞意站起身来。

我探出光洁裸露的双臂,从他身后将他的腰环抱住。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想要将我推开。我缠得更紧,他更加绷直了身体,就连双眼也一同闭上。

“皇上。”我语音颤颤,双手在他的腰间流连:“皇上,我已经及笄了,难道你不想要我么?”

每说一句,我的脸便红透一分,待将话说话,我已从身后转到他的前头,向他展示着自己婀娜的身姿:“皇上,你看我美吗?”

他摸索着将披风拾起,不由分说将我裹了个严实。我气得瞪大双眼:“皇上,我已经长大了呀。”

他的目光似乎有几分迷离,可缚住我双手的力道不减。我努力地想要探出自己的双臂,又听得他轻轻叹道:“凤轻,你是凤清的孩子,朕怎会对你有非分之想。朕宠你护你,不过将你当成了朕的女儿。”

“什么?”我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见我不再挣扎,遂将我轻轻安置在榻上,道:“朕早知你是凤清的女儿,满心满意都是如何补偿你,不曾想竟让你生了误会。”

不!绝不可能是这样!

我在心中呐喊,眼泪簌簌而下。我猜中了所有的可能,却独独不曾想到这一点:他爱的竟不是我,就连替身都不算。

“凤轻,朕定会为你择一个好夫婿,为你择一个好出生,也算能弥补当年的遗憾。女儿家矜贵,你切莫再有这等举动。”

他还在絮絮叨叨,可我已不想再听。原来我自始至终的彼此情悦,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我解开披风扑了过去,像竭水的鱼紧紧缠住他。我才不要做他的好女儿,我应该成为他的女人,会永永远远地陪在他身边的那种。

他连连推拒,却又不忍伤我。我心头一喜,正要撕扯他浑身的衣裳时,一柄红缨枪从我的肩头划过,深深钉入地面。

我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松开手。皇上猛然爬起,三步并作两步躲到皇后身侧。

我目眦俱裂,却被那枪头逼得动弹不得。皇后一身华裳站在我的面前,脸上是浓浓的嘲讽:“纳·凤轻,本宫容下你了。你且放心,本宫定会为你寻一良婿,许你风光大嫁。”

6

皇后礼佛归来,在宫中设宴团圆。皇上欢喜地与她同坐,直夸她贤良有德。

期间,二皇子摇摇晃晃地过来与我敬酒,眼中闪烁着赤裸裸的光芒。我自是知晓他这位皇室第一浪荡子,自然不愿多看他一眼,只盼着皇上能为我解围半分。

可他竟躲闪着我的目光,只由着皇后言语发话:“凤轻之貌与我儿之才甚配。”

满堂欢笑,竟无一人反驳。我气得立刻掷了酒杯负气而去。皇上竟也没来追我,只与着皇后一脉其乐融融。

明月当空,我握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回了侧殿。据说皇上为了避嫌,明日便要将我挪往他处。曾经的万般柔情都被他解释成长者的慈爱之心,我五内俱焚,只不停地将浓烈的酒水灌进喉咙,企图这凄凉的一醉,能容了我无可奈何的情缘。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将所有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夜色寒凉,有人将温暖的披风披到我的身上。

我惊喜回头,牢牢地拽住那明黄色的一角。他无奈地蹲下身想扶我起来,我立刻纵身扑上,将他死死按在榻上。

他抬手便将我推拒,我心一横,将他的手按到自己的腰际。他还要回缩,我干脆嘟起嘴唇向他压下。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肌肤相触。他终于不再乱动,放在我腰间的手掌几乎喷薄出灼热的弧度。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我才不信你只把我当做女儿。河上荷花灯的含义,我就不信你会不知道。”我气鼓鼓地咬住他的耳垂。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即使万般都是虚幻,可花灯节上的荷花灯却做不得假。“琴瑟和鸣、岁月静好”,向来都被镌刻在荷花灯里的绒花上。

他怔了怔,我却不肯再等,挥手将床帏放下。嬷嬷说得对,女儿家的矜持,在这深宫有何用处。待我与他有了肌肤之亲,我看他还如何将我仅仅当成“女儿”。

一夜春色,醒来时室内欢愉气息不散,我看着赤裸的自己,不自觉又红了脸颊。门外一片安静,我唤不来宫婢,只得先忍着痛意寻一两件尚可蔽体的衣裳。可我这边刚穿好里衣,皇后便提枪闯入。

她双目通红,锐利的眸光从我满布吻痕的肌肤上划过。我得意地扬起脖颈,好让她看得更清些。

她的目光果然更加凶狠,“当初本宫就不该心软,若当日宰杀了你的母亲,也省得成就你这个祸害。”她咬牙切齿,提枪向我刺来。

我初经人事,双腿依旧绵软着,哪里还能避让开来。尖叫声已在耳边,眼前飞速奔来的长枪被一把长剑隔开。我哆嗦着抱住赶来的皇上,吓得眼泪簌簌直落。

皇后握枪连退数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皇上,怒吼道:“你竟用这柄剑拦住我的攻势,叶赫·常洵,你还有没有良心。”

“元菁,事已至此。”皇上愧疚地低下头颅,似想要靠近她。

“你别碰我。”她愈发癫狂,提起长枪再次冲杀过来,而这一次,她只攻不守,恨不得与皇上拼个你死我活。

我心急如焚,皇上竟只守不攻,被她划伤了数处,“大胆,你竟敢弑君。”我踉踉跄跄地奔至门外,只盼着能唤来些护卫,好将胆大包天的皇后拿下。

外头总算有了回应,却是一内官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大呼:“皇上,前线告急,边疆危矣。”

7

边疆犬戎时常犯我大胤,但大胤北疆由战无不胜的傅家军驻守,向来不曾让犬戎占过便宜。

可近日不知为何,犬戎屡战屡胜,竟攻克下边疆数座城池。傅将军千里传信回京,只盼着皇上能早做增援。

皇后一听说父兄皆受重伤,一颗心早恨不得飞进塞北,哪里有空再搭理我。可皇上也不再得空来寻我说话,他日日扑在朝政上,调兵遣将只盼早日收复边疆。

可边疆事态一日紧似一日,前朝后宫皆是愁眉不展。在这冷凝而焦灼的宫廷氛围中,我竟惊喜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皇上眉头冷凝,目光紧紧盯着我的腹部。这样的他有些陌生,我害怕地扯住他的手臂,将他的手放到已略略显怀的肚腹上:“皇上,这是咱们的孩子。”

他低着头,良久,才从嘴角扯出一丝干涩的笑意:“既如此,那便好好养着。你也知皇后近日心情不好,你便安生点呆在崇顺殿中,万不可去招惹于她。”

我又欢喜起来,只以为他是在为我着想,遂也不多问为何不册封我的缘由,只欢欢喜喜地躲入殿中安胎。我本以为,皇后既得知了我怀有身孕的消息,怎么都要过来闹上一闹。若她敢过来,我少不得陷害她一把,好巩固我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谁知她竟闭门不出,细打听之下,才知她正为代皇上出征的太子忧心,更加没心思搭理于我。

如此又过数月,即使皇后日日跪于佛前祈祷,噩耗还是一个一个传来,先是前线的太子不幸中箭一命呜呼,后有被遣往封地的二皇子无端遭刺命不久矣。听说皇后晕倒在佛堂前,醒来时心若死灰,几乎水米不进。

我面露哀伤,心底却冷笑不已。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当年迫害我外祖家满门时,可曾想到报应会落到她的子嗣身上。

太医诊脉,说我腹中必为男胎。皇上欢喜之余如临大敌,加派人手护卫住崇顺殿,但凡我的衣食器物,皆由两位经验老道的御医亲自检查才敢送入我的手上。

两皇子府中姬妾都不曾留有子嗣,我腹中的男嗣成了他唯一的指望。他待我愈发温柔,除了上朝几乎与我寸步不离,我也不敢大意,更加小心保护着腹中胎儿,就连太子妃都不愿多见。

她本听说我有了身孕,总会时常入宫来瞧我。可如今太子已亡,我生怕她会伤极害我孩儿,是以总是避而不见。她竟也不曾强求,只安心守着自己的院落轻易不肯出府。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不负众望诞下一男嗣。皇上喜极而泣,决意为这个孩儿举办盛大的满月之礼,以来清楚围绕在皇室上空的阴霾。

我仰天长笑,恨不得去偷看一把皇后此时脸上最精彩纷呈的颜色。苍天怜我,不但让我报了母仇,更让我寻到此生真爱。

可惜皇上到底怜惜皇后,不肯让我进凤仪殿摆一摆威风。我只得暂时作罢,只想着日后再行其事。反正整个后宫都即将握在我手中,我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半刻。

待到孩儿的满月礼那日,我盛装打扮,等着众命妇向我见礼。谁知我刚踏入正殿,四周便冲出四五将士将我牢牢捆住。皇后端坐软榻嘲讽冷笑,锐利目光下人人噤若寒蝉。

“皇后,你竟敢逼宫。”我惊声尖叫,逡巡着目光去寻皇上。谁知皇上就站在不远处,他瞧我的目光冷凝成冰,恍若对我分外厌恶。仅这一眼,便让我如坠冰窟。他的目光太过狠辣而无情,仿佛我是他最为刻骨的仇人。

“纳·凤轻,你果然是太子妃的好下属。不但帮助她盗走大胤兵防图,还不惜以身作饵,企图携幼子掌控天下。”皇后冷笑连连。

我却一句都听不懂,我承认自己入宫目的不纯,可也不过秉着为人子女的卑微孝心,想拉皇后下马为母亲报仇而已。

终于,门外厮杀声渐起,我仿佛听到了太子妃高昂的冲杀声,皇上与皇后皆走到窗边,目光紧盯窗外。他们二人并肩而立,相扣的双手完美契合到一处。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三公主骄傲地立在他们身后,转头睥睨于我,讽刺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值得我的父皇弃了母后转投你的怀抱。你们能使美人计,为何我们便不能。”

我苦涩地摇摇头,多想能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可三公主明显不想放过我,将太子妃的阴谋一一剖析:“太子妃派你入宫扰乱君心,企图离间我父皇与母后,从而让我母后放松对后宫的掌控。好,父皇母后便如你们所愿,由父皇做出疼爱你的模样来麻痹你们,而母后则带我在宫外布局,偷偷查出你们在帝都的势力分布。”

“你们只以为自己设计得天衣无缝,调遣宫中暗桩查找大胤兵防图。可你们哪里知晓,藏于父皇书房的那张假兵防图本就是为你们准备的。你真以为父皇以你为女,不过是不想让你这肮脏的身子玷污了他的法眼而已。”

我哆哆嗦嗦地打着摆子,温暖的心脏被她的话语冻得结结实实。曾经的点点滴滴汇聚于心头,我终于想起了皇后的负气出宫、又想起了书房中皇上的冰冷寒凉。原先的疑惑终在此有了完美的答案,我苦涩地闭上双眼,再不敢想他的温柔浅笑、他的宠溺回护、他的浓情蜜意,竟都只是计谋中的一部分。

泪水模糊了眼帘,朦胧的视线尽头,是他们二人始终相扣的双手。他们握得那样紧,竟仿佛从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外面厮杀声渐弱,待完全平息后,一身铠甲的太子捆着狼狈不堪的太子妃进入殿内。他单膝跪地,向帝后二人郑重叩首:“父皇、母后,儿臣不负所托,已将帝都内外反叛势力肃清干净,并活捉其首领博烁·裕汤。”

8

“好,好,好!”皇上大笑三声,亲自将太子扶起。

太子妃目眦剧烈,狠唾了一口痰道:“是我技不如人,小瞧了你们皇家父子。”

“是你野心太大,”皇上重坐高位,“你父只想着将草原部落脱离大胤的掌控可自立为王,遂不惜将我大胤军情卖与犬戎,以求换得犬戎的兵力支持。而你却是欲壑难填,自从知道纳·凤轻怀有身孕,竟起了将大胤收入囊中的心思。携天子以令诸侯,计策虽好,就是执行之人笨了些。”

他将太子妃的谋算一一说出,我震惊得无以复加,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从小跟到大的主子。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假意将二皇子送回封地,假意与皇后大打出手,假意伪造你二子的死讯,都不过是为了麻痹我,让我以为胜利在望。不惜挑在今**宫,好将我一举擒拿。”太子妃恨恨,惨笑出声,又望向皇后嘲讽道:“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凤主,竟为了他大胤的江山社稷,肯将自己的丈夫拱手送与他人。”

皇后轻嗤一声,指着我的孩儿叹息道:“谁说这孩子是皇上的。”

太子妃楞住,我更加犹疑不定,什么叫假意认下,我所生之子本就是皇上的,难道……不是?

仿佛是为了应证她的话,另一处暗门里走出二皇子。他依旧顶着那一副放荡不羁的笑容,抬手将我的孩儿抱在怀中。

我惊悚得连连后退,我的孩儿,在他的手中竟然停止哭闹。他挑眉看我,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又回头与皇后说道:“母后,儿子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这孩子毕竟是我大胤的第一位……皇孙。”

我骇得几乎立时晕倒,所有的一切在我脑海中疯狂地回放。那一夜的明黄衣角,那一夜的索求无度,难道都是他。

什么二子皆亡,什么我怀有大胤的希望,都只是他们一家人的局。他们用二皇子的一时荒唐做局,在局外看我如跳梁小丑肆意蹦跶,留我困于局中,尚沾沾自喜此生能独享帝王盛宠。

我的孩儿终于又大哭起来,仿佛也在感怀着自己如喜剧般的悲剧人生。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我听到皇上掷地有声的诺言,清晰得却如同一个盛世诅咒,将我牢牢困于其中。

“朕终此一生唯慕元菁,无论是当年的丁凤清,亦或是如今的纳·凤轻,不过一棋子耳。博烁·裕汤,这便是你的漏算之处。”

原来,我与母亲一样,都只是他们的棋子。他们执棋布局,到底将我与母亲的心意彻底践踏。可笑我自陷囹圄,竟真真将自己的一腔真情葬送……

罢罢罢,不过一场痴梦,终梦碎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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