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恳请柳将军与我回京城华府。”
“不去。”
华乾看向柳如烟,哪知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正在品那桂花酒。
“在下愿意出万两黄金。”
“不去。“
华乾把求助的眼神转向沈绍。
“若如烟不想去,那便不去。”
华乾沉默,三人都无语,各有心事。
“在下明天再来登门访问。”
“你明天如果要来找我,我应该在浮云楼。”
华乾看了看沈绍。
“不,她会在沈家庄。”沈绍笃定地说。
华乾无奈笑笑,唉,看来明天大抵是这两个地方都得跑了。
起身,告退,碎发遮着眼睛,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华乾走在繁华的夜市上,看灯火通明,看人来人往。
他华乾摸爬滚打了这么久,出生入死,权谋算尽。
却偏偏没有算到,这尹千居然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一切还得从柳如烟为他释酒那天说起。
柳如烟当天拿出赌物象棋,说得隐秘,应该是看出来他带了贴身侍卫。
作为随身保护他的人,多年来,掠影可以说是尽职尽责,多次帮他挡下了明枪暗箭。
柳如烟故意含蓄地说,大概是在悄无声息中告诉他,掠影有叛变之心。
象棋叫做“赌物”,是暗示他是时候与尹千豪赌一番。
赌什么?赌的就是她。
赌物就是柳如烟。
赌他华乾是否相信柳如烟。
“将他军,他的炮必定回来保护他,这时候,你可以全身而退,顺便带走他的马。”柳如烟如是说。
世人皆以为那位在尹千左右的隐士高人是忠实尽责的炮,而结合赌物是王栖止送给孟九千的礼物,千对千,止对纸,所以推断出,马就是陆纸。
当时在房檐上听到释酒的全过程的可能叛变的掠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然而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一个致命的细节,是房檐上的掠影看不到的。
那就是象棋本身。
他当初下棋时,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将的背后有一个绿色的木字,而柳如烟所操纵的黑方棋子的帅字底部也有一个绿色的”枝”字。
回想起来,柳如烟抬手摆棋时,特意非常缓慢,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象棋底部的字。
木枝木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句是越人歌中有名的表达爱慕的诗句。
想到这一层时,华乾才突然想起来,曾经在野史上看到过,王栖止与孟九千的关系非同一般。当时他只当是过眼烟云,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他才明白,这盘象棋为什么叫做赌物。
孟九千把象棋送给王栖止,在象棋背面刻字表明心意。
若王栖止也钟情于他,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王栖止并未有这方面想法,想必以后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是一场豪赌。
所以这副棋叫做赌物。
结合种种,他推测,尹千大概有断袖之癖。
不然不会隔三差五往青楼跑,越是看起来正常的表象,隐藏的玄机就越深,他故意装出一种风流公子爱美人的态度,这样,世人就不会把他与断袖联系在一起。
陆纸的确是棋盘上一员,但不是可以收买的马,而是忠心耿耿的炮。
马又是谁?
是沈绍。
尹千钟情于沈绍,而沈绍钟情于柳如烟。
以尹千的性格,怕是不止一次地试图暗杀柳如烟。
所以柳如烟和尹千,一定是敌人。
回想起那天的释酒时柳如烟的表情,想起她幽黑清浅的眼睛。
那天,那双眼睛里有他华乾看不懂的东西,他却一直不明白是什么。
他现在明白了,是询问。
她的眼睛仿佛在说,“你是相信沈绍对我的感情,还是相信沈绍与尹千的友情?”
如果沈绍真的是尹千一派的话,沈绍应该与尹千熟识,但是若是柳如烟此刻站在了他这边,沈绍对柳如烟感情如此坚定,一定会跟着柳如烟切换阵营,毫不犹豫地站到他这边来的。
他相信,沈绍对尹千只是点头之交,利益相关的表面友谊,而对柳如烟,却是真情实意的爱恋。
赌物,赌的便是柳如烟。
赌的是他是否相信沈绍对柳如烟的情。
这一盘棋,环环相扣,渗透在每一步里,一旦出纰漏,便满盘皆输。
柳如烟很信任他,丝毫不担心他的理解能力,只管自己云淡风轻地摆弄着棋子,好似什么都不会发生。
原来,这一盘棋的赢家,很早就尘埃落定了。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擦亮,他便动身去了浮云楼。
为了不打草惊蛇,自然是带上掠影,自己偷摸翻墙进柳如烟的闺房。
果不其然,柳如烟早就已经起身梳妆好了,手边还拿着行李。
“柳姑娘,在下接你去京城。”
柳如烟微微点点头,”我要带个人。”
“无妨,柳姑娘方便即可,只是在下不明白,既然柳姑娘已经决定与我同去京城,为什么昨晚却要当着沈公子的面毫不犹豫地拒绝我?”
“为了让他觉得,我是被你强行掳走的。”
华乾着实大吃了一惊。
“至于原因么,如果我自愿去京城的话,他不一定会随着来,但是如果我是莫名其妙地消失的话,他担忧我的安危,一定会跟着追到京城华府。”柳如烟一挑眉,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这也是一步棋。”
华乾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问得越多,就越显得自己无知。
“飞鸢,好了吗?”尴尬之际,柳如烟冲着内房吆喝。
“来了来了。”
珠链被挑起,摩擦出沙沙又叮咚的声音,一张白皙美丽的面庞赫然出现,娉婷的水蓝色衣裙,给她平添一丝婀娜。
“这是我心腹丫鬟,”柳如烟交代华乾,”到了京城,凡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照顾好她,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的饮食起居。”
华乾重重点头,表明自己一定会照顾好她们二人。柳如烟与飞鸢寒暄之际,他偷偷抬头瞟了几眼那位“心腹丫鬟”,眉宇间的清丽,总觉得有些熟悉。
马车一阵颠簸,柳如烟头磕到了车梁,不免吃痛。
“一下子被疼醒了,难过。”柳如烟不满的瘪嘴。
她只会在一个人面前露出这种自然无害的样子,那人,就是宋飞鸢。
“别睡了,这是上天的旨意,为了让你看看外面呢。”
“有什么好看的。”她推脱着,却还是撩开了马车的帘子,一时间,竟然有点恍惚。
她三月前从京城辞去御前军师一职,跑去浮云楼释酒,没想到,只是三个月,又回到了这里。
早市已经开始,宽阔的街道,叫卖的人群,还有不远处拱桥下缓缓流淌的良明河。
她一眼就看到了卖冰糖葫芦的老妇,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好像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生意,但是其实只要你一说要买,便立刻笑脸盈盈,很好玩。
“真想跳下去买冰糖葫芦啊。”柳如烟感慨着,见宋飞鸢不搭话,便抬头望她。
她原来是看着这外面的景色,失了神。
“飞鸢,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吗?”
宋飞鸢摇摇头,依旧望着窗外,“大概七八岁吧,小时候不记事,没想到现在变化这么大。”
“时过境迁。”柳如烟缩回头,伸了个懒腰,打算继续她的春秋大梦。
“等你到了华府之后,你要入宫吗?”
“不入,皇帝要是知道了我回来了京城,一准又要我官复原职。”
宋飞鸢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你说,这世间的事真是有趣,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做御前军师,到了你,却绕着这样的肥差走。”
“怪我志不在此咯?”
“那你志在哪?”
“天边,海边,在时间尽头处,在万物瞬息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