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听说了吗?青山空无散人将她一名弟子赶出道观了!”
“可是那小弟子易一清?”
“嘁!除了她,还有谁?”
“我跟你们说,别看这易一清是个女辈又是个幺儿,她的本事,可大了去了!”
“此话怎讲?”
“青山世世代代出的是医者,行的是善举。行医治病,救死扶伤,何曾改过?到不知是触了几辈子的霉头,摊上易一清这么个徒弟,这百世仙门,从此美名不复咯!”
“同是医者,他人妙手仁医,她呀,医的是死人,行的是鬼门关!”
“凡事有伤痛之人去她那看病,哼!她高傲得很!旁人问她为何不救,这不正是大夫职责所在吗?你们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别卖关子啊!”
“就是!”
“她说,她只医死人,若要医治那人,除非那人,呵!病死!”
“哼!真是个满口胡言的黄口小儿!”
“医死人?她莫不是要将人起死回生?”
“这不是罔顾伦常吗?”
“说的倒轻巧,若真的如她所愿,那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她这么无法无天,没人能管的住她?”
“管?如何管?你们没看到前几日祭祀时空无散人一夜白了的头发?保不齐是被那易一清给气的!她都没了法子,我们能如何?”
“哎!这易一清当真是‘白衣祸世’!”
……
众人凑一桌仍在云云不知何时了,旁桌一人独坐,着一身青衣,青丝高束,面白如玉,嘴角噙着笑意。
那人转着手中的杯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杯中之酒。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人抬眸,放下杯子,拿起剑,起身离去。
而那人离去后,店内一人将纱笠微微抬起,目光落在那杯酒上。只见那杯子杯壁尽裂,但这杯中的酒,却是一滴未落。这人敛眸,眼底闪过一抹亮呈。
沉重的大门被人打开,刺耳的声音划破长夜,随之而进的还有冷冰冻霜和鬼哭狼嚎似的寒风。在座众人皆看去,只见一人,青色衣衫,发髻高束,手执长剑。关上门,店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易一清转身抬头,见着众人都看着自己,暗自扬扬眉角。寻着个位子坐下,解下披风时,店小二向她走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顿了顿,她又道:“我的马还在外面,帮我牵到马棚,再上些酒菜。”
“好嘞!”
易一清刚倒了杯热茶,邻桌的人开了口:“姑娘不是大泱人吧?”
闻声看去,是位老者。
易一清回道:“雁戈人。”
“雁戈?雁戈距此地甚远,不知姑娘要去往何处?”
易一清转着手中的杯子,笑了,“红安。”
“红安?”那老者显然一愣,继而笑道:“姑娘,真不是老夫吓你,红安可不是个好去处。那里人多嘴杂,贼人诸多。强抢民女,杀人放火,屡见不鲜,烟花之地遍地都是。且名号响彻整个大泱乃至五中的混世魔王也身在红安。如今的红安,已不是昔日的江南水城咯!”
易一清静静听罢,神情无多大变化。彼时,小二上了酒菜,而那老者也没在多言。可当她刚一拿起筷子,她便顿住动作。双眸微眯,抬头。
不偏不倚,果真对上一双绛色眼眸。
眸光一敛,易一清微扬起头。但那人仍静静看着她,从容淡定。
上下打量那人,易一清深了深神色。倒是个美人胚子。
那人身穿红衫,一手撑颚,一手转着酒杯,手指如葱,白皙甚雪。头发懒懒散散地扎在脑后,些许垂在耳侧。眉眼深邃修长,像一只狐。
易一清撤开目光,抿了口酒。但那人那含义不明的目光仍是不容忽视,她唇角抽了抽,又向那人看去,准备开口时,店外一阵动静,她噤了声。
店门猛的被踢开,声响之大,吓着店内数人。门外个个黑影及火把的火光,马蹄扬起漫天黄沙,给这边塞黑夜平添了几分躁动。门外的人还未进店,店内的老幼妇孺早已抱做一团,颤栗着。
易一清收回目光,静静喝着酒。
下一刻,数余身穿兽皮戎装之人持刀入店,紧接着后面又迎来几位席锦帽貂裘之人。看这衣着装扮,是边塞之地的蛮人。只在易一清将酒囊装满的时间,店里店外,已围满了蛮人。此时店里安静的很,只有妇女的低泣声。
一人走出来,笑声极为粗犷:“想不到这时候还能猎上这么大一口!还愣着干什么?看上什么拿啊!”
一瞬间,店内荡着大笑,很是狂妄。之后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店外的风啸马鸣,马蹄踢地,击溃人心。见惯不惯的店家和小二早不知去处,任这店中变得混乱不堪。
“求求你别拿走它!我只有这么一点了!求你留给我吧!”
“别动我娘子!放手!啊!”
“相公!”
“我的孩子!有谁看见我的孩子了?”
“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们这些畜生!还有没有王法了!老天有眼,一定会收了你们!”
“娘!”
……
易一清端着酒杯的手一颤,她眉角微皱。可她仅是手指动了动,再无动作。须臾,再次抬眼,那人果真仍在看她。他笑意愈发意味深长,她双眼一眯,拍桌,竹筒的筷子乍起,手一挥,只见数道黑影快速飞过。再睁眼时,那筷子已穿透向她伸来的那几只手。而她,自始至终盯着那笑意不减的红杉之人。
那蛮人也是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领头人闻此,快速走来。见到这幅场景,立即拔出腰间的刀。其余人见着,也纷纷亮出了刀。这时的场面,要多凝重就有多凝重。
目光扫过面前的场地,那儿已横尸一片,只余下随风袭来的阵阵血腥味。店内四十余人,无一活口。易一清深了深眸色。
“哟!这里还有个美人!”
“抓回去给大当家做压寨夫人!”
“这哪能啊!要被大当家知道我们又下山,肯定会骂我们!”
“那就赏给兄弟们消遣!”
“谢二当家!”
……
说话间,一人便向易一清伸出手。却见易一清抬头朝那些人一笑,点地而起,落身于二楼栏杆之上。一脚踩在上面一脚落在空中,睨着那群人,喝着酒。
二当家眼中闪着光,“哟!还是匹烈马!”
“是啊二当家,兄弟们可有不少被她这蹄子给伤着呢!”
这人话音才落,便被二当家敲了头,“什么蹄子!净瞎说!打你们不应该吗?长成这样都把美人给下着了!”
这人满脸苦色,连连点头,“是是是,二当家说的是。”
“可打他们是一回事…”,二当家脸色倏变,眼中尽是嗜血的光,“教训我的人,小美人,你可想好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哦?”
那人儿终是开口,笑道:“原来,方才我打的是人啊?若非兄台点出来,我还以为我打的是一群畜生呢!”
“你!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人刚迈出一步,便被二当家拦住。
“熊心豹子胆可不敢当,只是刚吃了几碟小菜,便被你们扰了兴致,”易一清眯着眼,似笑非笑,“只是不知,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
“二当家,她…”
二当家挥手,那人立即噤了声。他寒着脸色看易一清,可一会,却勾唇笑了。双手一摊,道:“怎么算?整个边塞都是我们说了算,你想怎么算?”
局面僵持易一清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剑身上。她视了一圈,目光落在那好整以暇看着她的红杉之人,双眼一眯。她又将目光移至二当家身上,手抚着剑身,仍似笑非笑:“依你的意思,是要仗势欺人咯?”
目光在易一清身上流转,二当家双手背在身后,笑道:“我就欺你了怎么着?小美人,以寡敌众可不是个明智之举,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
听着店外的动静,易一清笑了,未等二当家说完,她便道:“谁说我是以寡敌众?”
二当家双眼眯了眯,想着她这句话的来意。
这时,一蛮人匆匆从外面进来,腿一软,竟险些跪倒在地,“二当家,不,不好了!有一大批走尸白骨,正向这边走来!”
“什么?”
“动,动,动了!那尸体动了!”
二当家难以置信,闻声看去,果真见着地上的尸体正颤巍巍站起来,有些竟和那些蛮人动起手来,二当家惊了半响都未回过神来。等他再去看那青衣人时,她人却站在他未曾注意的角落里,她身前,坐着个人。
“救,救命!”
静了没一会的店里,再次乱了。一股寒意直窜二当家心底,他直直盯着青衣人,那人回首一笑,双手搭在身前人的肩上,语气一如懒懒散散:“二当家,把这个小美人留给你们作伴,足够喂饱你们的眼吧?”
“你,你不是人!”
二当家喊了声,只是这余音却没在走尸的嘶吼中。
“救命!”
“别,别过来!”
“啊!”
……
尖叫声四起彼伏,店内的场面比之前来的更为混乱。可不知为何,易一清所站之地,无一走尸前来,而那些蛮人都被拦了去路。
感受到身前人的目光,易一清垂首,对上他晦暗不明的双眼。她愣了愣,继而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俯下身,轻声道:“好好看戏。”
语罢,她直起身,未在看一眼,扬长而去。
半响后,易一清勒住马,回头看去。那客栈所在之处,燃起熊熊火光,忽地,一道红色光晕以此为中心,向四周散开,都惊了易一清的马。她拉住缰绳,悠悠打了个哈欠,双腿一夹,扬鞭。
瞳生异色,必扰一世太平。生于异象,必告天之大劫。
呵!
苏云自!
“长老,这......”
露天之地,都是白皑一片。地上有面水镜,如湖一般大小。数人站在水镜之旁,其中一人满头银丝,可面容只有三十年纪。这人撑着拐杖,笑容可掬,“随她去了。”
“可,这可是数百余人的性命!”
“莫老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看到没?且不说这家店建在一个荒芜之处,光是来了山贼那店家竟放着店里头四十多个人自生自灭,好说歹说,他开店这么长时间难道连最起码的防贼准备都没有?指不定是跟那山贼是一伙的。开店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丫头把它给端了,甚好!”
“故渊!”空无眉头微皱,“不许对莫长老无礼!”
故渊望天。
“哼!这小儿要是不对我无礼,就不是那姓故的种!”莫千气的一抖胡子。
“莫老头,有自知之明呢是件好事,”故渊一本正经,“再者,我是不是阿爹的种可不必用对你无礼一事来证明。对你无礼的人那么多,岂不都是阿爹的种?我可没那么多兄弟姐妹。”
“你!”莫千胀红了老脸。
空无这时也不禁笑了。
“这,这是...”
众人向湖面看去,只见湖中显现一人身影,红衣黑发,一派从容不迫。他周围是一群走尸,地上也是一片残骸。他坐于二楼栏杆之上,手下,是把檀木古琴。青丝飘动,他不动如松,只见着手指落弦弹音,迅速之至。
忽地,他抬头,向这边看来。顷刻,却勾唇笑了。一拍琴身,琴转了个方向,彼时三指落弦,向前挥去。而这时,湖中倏地跃起一滴水珠,它落下时,湖面荡起圈圈波纹,那人的身影,已消失无踪,湖水也恢复了正常。
而湖面恢复平静,岸上却炸开了锅。
“好生狂妄!”
“空无,苏云自这人,当真管不了?”
“他若是待在红安我们尚且不会多言。可要是闹到大泱去...还非得应了你那句话不可!”
“就是!”
......
空无看向他们,笑道:“你们可管的住一清那丫头?”
这话一出,顿时安静了。
空无无奈摇摇头,看向那无波无澜的湖,叹声道:“命随天,由不得我们,”一顿,她问道:“一水和单掌法呢?”
“十二师兄还在观中,单掌法...已经失联数日了。”
“失联?”空无反身看他们,“怎么没人告知我?”
那些弟子面面相觑,怔了须臾,齐齐跪下,“请师傅责罚!”
“空无,瞧把他们吓的,”莫千笑,“不就没于离那小子的消息吗?我去寻他,别怪他们了。”
“莫千,掌法一职于青山而言,于雁戈而言,何等重要,不必我多说吧?”空无双眉微拧,“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你们快去寻他吧。”
“弟子遵命!”目送他们离去,故渊摸着下巴,朝空无挑挑眉:“要不我也去?”
空无看他,笑意冉冉。
可看见她这笑,故渊瞬间垮了脸:“当我没说。”
“我说过了,你的伤何时能好,你便何时出山。青山虽不及你昔日法力能护你,但好歹是个庇护之所。你若以这副身子出去,是嫌天下太太平了?”
“知道了知道了,多少遍了?耳朵都生茧了!”
空无失笑:“你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