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麻子,服刑15年的重犯,1986年严打时因为重伤害被判无期,发配到了遥远的沙漠,那年我正好30岁。
以前我不叫麻子,那时候我长得很像胡军,英俊中带着霸气,霸气中带着匪气。
如果我不变成麻子,我也就不会被抓。不被抓我就不会被判刑,不判刑我的这一辈子就不会改变。不改变的话,我也许早就横死街头了。其实,我还真不如早点死了的好,我现在一直这么想。
打小我就作得没边,小偷小摸、打架斗殴、坑蒙拐骗样样精通。我爹妈被我气得早几年一命呜呼,正好,没人管教的我随心所欲地在邪门歪道上发展。
那年,外号叫小地主的哥们儿被人打了,我带着一群地痞拿着砍刀找上门。原以为轻松搞定的事情,没料到那个人居然有喷子,而且是顶了火压了满满的铁砂子。
敲开那小子的家门,我直接把刀压在了他脖子上。那小子眼神游离不定,但没一点害怕的表情。那是傍晚,屋子里没开灯很暗,我没注意他手藏在身后,一把锯短了的双筒猎枪正等着我。
我举刀往下剁的时候,听到身后的小地主喊了声,“大哥,小心!”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我只听到“砰”的一声,眼前一片黑烟,接着一切变成了通红通红。
我没感觉疼,真的,当时一点都不疼。
我见过有人的肠子被捅了出来,他自己一点都不知道,照样拼了命跟人厮杀。围观的人对他喊了声,“哥们儿,肠子出来了。”他低头一看,瞬间就瘫软倒在地上,嘴里呼天喊地地哀嚎。
我当时也是那个状态,如果当时我对面有个镜子,也许我就直接躺在了地上,也就没了接下来的情景。
我手里的刀根本没停,直接落在那小子的肩膀上,我能听见刀切入骨头的声音。接着我用右腿狠狠地蹬在他肚子上,他身体急速地向后倒去,我顺势用力拔出了砍刀。
据公安说,我砍了那小子十几刀,刀刀都差一点点要了他的命。虽然没把他砍死,但下半辈子完全就是个废人。
2
我是在医院被公安直接拷在了病床上,带着满脸的铁砂子和缺了半只耳朵的我也跑不了。
我媳妇儿抱着3岁的女儿来看我,她认不出来那个缠满了纱布足足有土篮子大小的脑袋是谁,扒了我的被子,扒了我的衣服,这才哭出了声。
我媳妇儿是我强霸来的女人,我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爱是什么我也不懂。但我喜欢她,她长得很像很像赵雅芝,我喜欢漂亮的女人。
那天晚上我和哥们儿出去胡闹,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我媳妇儿。那晚,她留着当时最流行的幸子头,穿着白上衣,胸脯高高的耸起,下身一条碎花长裙,白色的高跟皮凉鞋。我俩擦肩而过的时候,边上的哥们儿打着口哨,而我那天分明看见了真人赵雅芝。
我和哥们儿打了招呼,转身跟在“赵雅芝”的身后,真特么好看。我找不出形容她背影的词句,这对初中毕业的我实在是困难。看着她屁股左右匀称着摆动,我只有一个心思,按倒她。
一周之后我把“赵雅芝”办了,哄骗到我的家里强行办了。我知道那是强奸,可我想要她留在我身边,娶了她那就不是强奸。
以前的女人都贞洁,即使我再混蛋,没了清白的她听我说要娶她也是欢喜地哭了。你说那不是欢喜那是委屈?我不知道,反正她爹妈也哭着同意了。
“赵雅芝”成了我媳妇儿,还给生了个女儿,她时不时劝我收收心好好过日子,我可听不得这些。朋友如手足,妻女如衣服,这可是几千年的传统,我咋能为了儿女私情去冷落兄弟情谊。
可说句心里话,我还是挺稀罕老婆孩子的。从前回到家哪儿哪儿都是冰凉的没有人气儿,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窗明几净花花草草的。
从前我很少回家,回了家就是睡觉,现在天没黑我就往家跑,哥们儿嘲笑我,又着急回家搂嫂子的大白腚。没办法,我媳妇儿屁股就是白,白得每天晚上我都稀罕得气喘吁吁几上几下,白得治好了我去外面玩女人的病。
3
我媳妇儿抱着土篮子似的脑袋好一顿哭,孩子吓的也跟着嚎,我听得心烦,来了一句:“别特么嚎丧了,再哭一句试试!”
媳妇儿怕我,知道不听话就会挨打,立马收了哭声,憋屈得一个劲儿地抽搐。女儿可不听我的,继续扯着嗓门哭个不停。
我治不了我女儿,那是我这辈子唯一心甘情愿俯首帖耳的小人儿。她呀呀的要骑大马,我就乖乖把闺女扛肩上;她呀呀的要吃水果,我就急三火四跑街边王胖子水果摊顺回来二斤草莓;她呀呀的说‘不许打妈妈’,我本已抬起的脚立马跺在地上,我踩蚂蚁我踩蚂蚁……
我跟媳妇儿说,这次事儿闹大了,可能要进去几年。
媳妇儿说,知道嘞。
我说,不用去监狱看我,好好把女儿给我看好就行。
媳妇儿说,知道嘞。
我说,好好给我留着身子,别特么背着我搞破鞋,否则出来杀你全家。
媳妇儿说,不会的,知道嘞。
没想到我点儿背,百年不遇的严打就被我赶上了,要在以前我这罪也就十年八年的。打群架被定性为流氓团伙,这可好,主犯一下子就是个无期,而且还要千里发配。
我媳妇儿来送我,没带孩子,我嘱咐她别抱来,担心吓到我闺女。
我带着重镣,脑袋的纱布已经拆了去,满脸的黑紫色坑坑洼洼,缺了半只耳朵,剃着大光头,早先那个挺人模狗样的男人,现在猥琐得跟茅坑里的石头,我自己不敢照镜子,恶心。
我说,别等我了,找个人家嫁了吧。
媳妇儿说,我等。
我说,等你马格碧啊,最少二十年,能不能活着还不知道。
媳妇儿说,知道嘞,我等。
我说,闺女不许改姓,就这一个要求。
媳妇儿说,知道嘞,不会改。
4
发配的日子真不是人受的,茫茫荡荡的黄沙一刮就是大半年,看不见活物,就我们这几十个老犯。
管教也不管你,随你跑,跑了就死在沙漠里,还省得为你操心。
无聊的日子我就想媳妇儿,想媳妇儿的大白腚;苦闷的日子我就想闺女,想闺女骑在我脖子上。
还好,只要不惹事就能减刑,无期变成二十年,二十年又逐渐变成十五年。
我回来那年,谁也认不出我来,干枯黑瘦满脸黑乎乎的麻子,呆呆的像一个傻子。我也认不出来别人,记忆都停留在了十五年前,空洞的眼神无法分辨这个沧桑的世界。
只有在陌生人喊我麻子的时候,瞬间,那死去的人才冒出狼一样的目光。
我没去找媳妇儿,我一直认为她注定是改嫁了,虽然我一直没收到离婚书,我想像我这种人不配再有媳妇儿。
我找过街道,让他们安排我的生活,街道说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要自力更生。我赖在那儿一个星期,街道主任躲着我不敢朝面儿,让下面的人给我办了低保,还说,算你拣着了,这才有的政策你就赶上了。
我嘿嘿地冷笑,那你不给我办吧,我不要低保,我要个工作。
办事的小女孩赶紧赔笑,大哥,你就饶了我吧,这一天跟你在一起提心吊胆的。
5
小地主找到我,麻子,来我这儿吧,我养着你。
我狼一样地盯着他,你再说一次?
小地主赶紧递烟给我,大哥,大哥,你是我大哥行不。
小地主人贼精,把当年为他打架的事情推个一干二净,最后判了三年。这小子出来后成了大哥,顺应潮流开了歌厅,如今已是一方霸主般的牛逼。
我开始每天下午给小地主看场子,没固定工资,没钱了我就问他要,一次千八百的够我造一个星期。?
玩小姐是我最大爱好,歌厅里好多小姐都出台。她们跟以前我们喊的“马子”不一样,至少“马子”还真心跟着谁,要是外人想搞她,还指不定被挠个咋样的大花脸。可现在这小姐谁给钱跟谁睡,钱是她的贴心人。
要我给钱,没门儿,我瞪起狼一样的眼睛就是白玩。这些小姐没一个有我媳妇儿好看,我边玩边告诉自己,如果媳妇儿还在我身边,打死我也不碰你们一下。
我学会了吸毒,吸大麻,那玩意儿挺刺激,歌厅里的那些混子们都吸。别问我因为啥,没明天,没顾忌,没牵挂,没惦记,不吸毒干嘛?
也不是没惦记,后来我找到了我媳妇儿,老房子动迁搬进了新小区,她还是孤身一人带着我闺女。这娘们儿仁义,但我不能不义地再和她在一起,那是害她,我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女儿出落得跟她妈一样漂亮,赵雅芝都比不过我闺女。
我早上没事儿就去那个小区转悠遛弯,有时候会看见媳妇儿和闺女,她俩挽着手嬉笑着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悄悄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听见闺女跟她妈说,后面那个麻子怎么每次都跟着咱们,好可怕。
媳妇儿说,知道嘞,麻子不都是坏人。
我像丧家犬一样地跑远,坑坑洼洼的麻子里灌满了我的眼泪。
6
有一天下午我吸完毒躺着散毒,听到走廊里吵吵闹闹的,进来个服务生喊我,大哥大哥,外面客人打起来了,你去看看。
我才没精神头儿理他们,告诉他们随便打,打烂什么赔什么。
小地主跟着进来,大哥,外面那几个人是城边黑社会的,不给我面子手挺黑,你和他们老大是一批去新疆的,你去才好使。
我晃荡着来到走廊,几个刺龙画虎的年轻人围着另外几个人。来到跟前,我看见了我闺女,那几个年轻人正对她不干不净地动手动脚。
闺女看见我,本就东躲西躲的身子哆嗦得更加厉害。我看见她对边上的同伴叨咕了一句,完了,麻子。
我眼里冒出狼一样的目光,抡起拳头狠狠砸在一个年轻人的后脑上。
……
我躺在走廊的地上,身子冷的出奇,那把水果刀还扎在我身体里,我知道我挺不过去了。我一点都不后悔,其实我知道我早就该死了的。
我指了指我闺女,轻轻的向她招手。
闺女眼泪巴搽地蹲下身子。
我努力地抬着脑袋凑近闺女的耳朵,悄悄地对她说,告诉你妈,麻子爱你们,知道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