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主持人董卿在“朗读者”节目中引用过《牧羊人的奇幻之旅》中的一句话：“当你真心渴望追求某种事物的话，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你完成。”这是她在做“朗读者”节目时深深地感受，而我在回忆并写下有关作家赵丽宏的文字时，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绝非偶然的际遇与能量。
坐在书桌前，阅读赵丽宏写的一篇怀念父亲的散文：
在我的所有读者中，对我的文章和书最在乎的人，是父亲。
……
前几年，有一次我出版了新书，准备在南京路的新华书店为读者签名。父亲知道了，打电话给我说他要来看看，因为这家大书店离我的老家不远。我再三关照他，书店里人多，很挤，千万不要凑这个热闹。那天早晨，书店里果然人山人海，卖书的柜台几乎被热闹的读者挤塌。我欣慰地想，好在父亲没有来，要不，他撑着拐杖在人群中可就麻烦了。于是我心无旁骛，很专注地埋头为读者签名。大概一小时后，我无意中抬头时，突然发现了父亲，他拄着拐杖，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一个人默默地在远处注视着我。哎，父亲，他还是来了，他已经在一边站了很久。我无法想象他是怎样拄着拐杖穿过拥挤的人群上楼来的。见我抬头，他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向我挥了挥手。
……
——《挥手——怀念我的父亲》
不是因为今天是“父亲节”才有心来阅读这篇文章，而是偶然翻到，便静下心来读一读。读完后，我决定重写这段“尘封的记忆”，想来，这也算是一种绝非偶然的安排。
2013年春天，我参加了人民教育出版社举办的产品营销会议，那是我到书店工作后第一次参加业务方面的会议，正巧赶上了我的生日。每逢生日，我都会许下一个愿望，那一年的生日愿望便是：做一名专业、懂书、读书的书店人。在之后的很多年中，对每一场文化活动，我都怀着对作者的崇拜、对文字的敬意、对读者的尊重，认认真真地阅读每一本书，事无巨细地对待每场活动，慢慢地我开始尝试着把记忆书写出来，变成一个个跳动的文字在心中舞蹈，变成一段段美好的回忆在脑海中翻阅，而这些离不开那一场校园讲座的聆听。
到学校聆听专家讲评的公开课是那次会议的一项重要内容。那一天，组织方邀请了作家、散文家、诗人赵丽宏老师。课堂上，当一位年轻的语文老师讲完《与象共舞》一课后，赵丽宏被邀请到讲台上，他便讲起《与象共舞》的创作过程。
赵丽宏说：“父亲去世后，家人都非常伤心，很久都不能从那个悲伤中走出来，特别是母亲。看着母亲日渐消瘦，我心里很难受。为了缓解母亲的忧伤，我决定带着母亲一起去旅行。这篇《与象共舞》就因为这次解忧之行诞生了。没想到还被选入了小学语文的课本中，课本中的文字因为是给孩子们阅读的，所以有所删减，等你们再长大一点的时候，就可以去读一读《与象共舞》的全篇，到那时你们会有更多的理解。”
“更多的理解”，短短五个字便戳中了我心中某个敏感的地方。每一个优秀的故事一定有背后的故事，如果读者们都能听到背后的故事，特别是对小学生读者来说，一定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在那一刻，邀请赵丽宏到青岛、进校园的想法便悄悄种下。
2017年6月，青岛的初夏不是太热。赵丽宏来了，这次是近距离地面对他，四年前聆听他的课程时是远远地遥望，如今近在咫尺，我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从上次会议结束到今天，三年多的时间，我努力通过各种渠道邀请赵老师。今天，他终于来了。他一如既往的板板正正，严肃但不失和蔼。
课堂上，他为孩子们讲述课文《顶碗少年》《望月》的创作过程，讲述他与敬爱的巴金先生的结识，讲述阅读泰戈尔、莫里哀、雨果、狄更斯、巴尔扎克、列夫·托尔斯泰、蒲松龄……，讲述童话《快乐王子》……他的语言像他的文字一样散发着真情实感，无论世事变幻，无论喧嚣烦扰，无论世俗功利，都那么宁静、淡远，没有浅薄的戾气，字字句句展现着灵魂的清澈。
听着听着，不经意间想到一位作家对校园活动的诠释，“作家进校园是一种双向的选择，也是相互的走进。既是作家走进校园，也是同学们走进作家，在校园里的邂逅与碰撞，撞击出的火花才会璀璨而有趣。”这让我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骄傲。佛家说，送人智慧为大德，这是一种绝非偶然的能量。
绝非偶然的安排有时也出乎意料。当我第一次以“尘封的记忆”为题，把赵老师写进文字时，一位前辈阅读后表现出了极大的惊讶与兴趣，她说：“就是那位出版过很多散文集和诗集的赵丽宏吗？”我突然眼睛一亮。她继续说：“八十年代初，我刚进书店工作的时候，柜台后一排排的书架上摆放最多的就是赵丽宏和汪国真的作品，其中又以诗集居多。那时我读得最多的也是他们的诗。如果说汪国真的诗是热烈的，那么赵丽宏的诗就是含蓄的。”第一次听到前辈评论作家的作品，我调皮地说：“您年轻的时候还是文艺青年啊？”她摸了摸我的头，说：“是文学青年。”她的话，听得我热血沸腾，这才是书店人的样子。
几天后，我收到赵老师寄来的《疼痛》（英文版pains，这是他新出版的诗集）和一本收录了他入选各种版本的中小学语文教材的散文集子，名字叫作《为你打开一扇门——赵丽宏的18堂语文课》。我无比兴奋和感动，赵老师竟然记得我的专业是英语，也知道我喜欢文学。
当我迫不及待地将赵老师寄给我的签名图书拿去给前辈“炫耀”的时候，她羡慕之余，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两本泛黄的旧诗集，一本是定价一元七角五分的《青年诗选》，另一本是定价三元七角五分的《中国当代抒情小诗五百首》。她翻开赫然印有“赵丽宏”三个字的一页，遗憾地说：“搬过几次家，好多以前购买的赵丽宏的书都不知道放哪儿了，只找到了这两本。”看着前辈手中的书，听着前辈讲当时买书还需要“走后门”的故事，心中无限感慨，如果那时的小学生有机会见到作家，或许他们的人生从此不同。
回想机场送别赵老师的依依不舍，仿佛又听到他说：“到上海来看我。”到时，我会把书店前辈珍视的书一起带去，讲讲当年那个小渔村上的书店，讲讲书店里的那些人。
赵丽宏，作家、散文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上海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文学》杂志社社长，华东师范大学、上海交通大学、上海大学兼职教授。
读书是永远的
赵丽宏
人识了字，最大的实惠和快乐就是读书。书开阔了我的眼界，愉悦了我的身心，陶冶了我的性情，丰富了我的知识，升华了我的精神。
我是一个专业作家，写作是我的职业。然而我总觉得，对我来说，写作还是业余的，暂时的，读书才是专业的，永久的。写作需要情绪，有激情和灵感时，可以一泻万言，而缺乏创作的欲望时，很多天可以不写一个字。读书就不一样，这是每天都可以享受的快乐。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只要拿起一本有意思的书，就能沉醉其中，超然物外，宠辱皆忘。一本薄薄的小书，可能是一位睿智的先人以毕生的心血探求的结晶，而我可以在几个小时里读完它，可以在一个夜晚游历一个漫长的时代，并且认识其中的精髓，这是何等的快活。很多年前，我一个人在偏僻的乡村“插队落户”，是书驱散了我的孤独，使我在灰暗的岁月中心存着对未来的希望，保持着对理想的憧憬。在一盏飘摇不定的油灯下，书引我远离封闭和黑暗，向我展现辽阔和光明。因为有了书，那段物质生活极其匮乏的日子变得很充实。我选择读书作为我的生活方式，选择书作为我的人生伴侣，实在是一件明智而幸运的事情。我想，在人类的各种各样的享受中，别的享受都有尽头，读书却是长久的。只要还活着，还能用眼用脑，便能继续读书，继续享用这永不会失去美味的精神佳肴。当然，把读书看作一种享受，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读的必须是有价值有趣味的好书。
曾经有人为现代人的懒于读书而忧心忡忡，认为将来终有一天人类会抛弃书籍，原来由书籍承担的功能将被电视、广播和电脑等现代媒体所取代。我以为这是杞人忧天，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科技新产品和娱乐消遣手段能取代传统的阅读。只要人类的文字还没有消亡（我相信，它们永远不会消亡！），书籍就会保持着它的魅力，识字的人们便会从他们感兴趣的书籍中享受到阅读的快乐。这种快乐，是精神自由的遨游，是想象力无羁的腾飞，是心灵的旅游，是超越时光的思索。只有文字构筑的世界——书籍，才能创造这种快乐。有没有资格和机会享受这种快乐，是文明和落后、高雅和粗俗的一个分界。现在是这样，将来也如此。这就是现在很多人尽管不读书，却依然承认现代人应该读书的原因。我曾经写过一首诗，题为：《你们不会背叛我》。这诗中的你们，便是我读过的好书，是那些陶冶过我、感动过我、影响过我的书。我在诗中是这样写的：
是的，假如有一天
所有的朋友都离我而去
你们不会背叛我
永远不会，永远不会
你们已经铭刻在我的心里
已经沉浸在我的记忆中
在我思想的每一个角落
在我情感的每一根血管
你们无所不在，无时不在
任何力量无法驱赶
你们博大美妙的形象啊
……
在黑暗的夜间
你们是灿烂的星辰
照耀我漫长的旅途
崎岖道路上哪怕只剩我一个人
被你们的光芒引导着
我不会寂寞，不会迷失
我的患难与共的朋友啊
怎能忘记在黑暗中
我们亲密无间交谈着
远离了那些仇恨的眼睛
只要一束油灯的微光
就足以载我随你们远走高飞
去寻找我憧憬的境界
我梦中奇妙的美景
……
是的，你们不会拒绝
任何人的求援和邀请
不管是豪华辉煌的宫殿
还是简朴寒酸的茅屋
你们都乐于访问
如果遇到知音
便敞开襟怀，一吐心曲
绝不会有丝毫保留和矜持
如果只是虚伪地敷衍
视你们为附庸风雅的装饰
可有可无的门客
你们就永远紧闭心扉
成为千古不解的迷津
……
当世界喧嚣不安
浮躁的人群如碌碌蝇蚁
如采蜜的蜂群飘飞不定
你们却沉静如无风时的秋水
让我在澄澈的水面上
照见自己孤独的身影
我可以投身于你们的怀抱
在浩渺的碧波中奋臂远游
洗尽身上的尘埃
充实虚空的心灵
当我被颓丧的烟雾笼罩
你们也会化作轰鸣的惊雷
把我从消沉中震醒
你们是我的路，我的航道
我的生生不息的绿洲啊
……
我用目光默默地凝视你们
我用思想轻轻地抚摸你们
我用心灵静静地倾听你们
我的生命因你们的存在而辉煌
我的生活因你们的介入而多姿
岁月的风沙可以掩埋我的身骨
却永远无法泯灭你们辐射在人间的
美丽精神啊
……
1993年初春于四步斋
我想把我的这首诗，送给所有和我一样对书有感情的人们。
在黑夜里，书是烛火；在孤独中，书是朋友；在喧嚣中，书使人沉静；在困慵时，书给人激情。读书使平淡的生活波涛起伏，读书也使灰暗的人生荧光四溢。有好书做伴，即便在狭小的空间，也能上天入地，振翅远翔，遨游古今。漫长曲折的历史和浩瀚无尽的宇宙，都能融汇于心，化作滋养灵魂的清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