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杨,好样的!”篝火升起,村庄众人围坐一起,一个喝的微醺矮壮男子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捧起大坛子酒,冲赶来的陈九杨朗声大笑道。
陈九杨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落座,盘腿结座。
“来!尝尝这新烤的虎肉!”坐在边上的男子拿尖刀剜下大片还带着殷红血渍的烤肉,递到陈九杨嘴边,陈九杨笑着接过,毫不忸怩地撕咬啃食起来。
“大刀哥,你手艺是这个。”陈九杨朝递肉过来的男子竖起大拇指。男子爽朗一笑,又片下大块肉来,递给身边人。
“九杨,光吃肉不够,来,你红缨叔准你今天喝点酒!”离着远的一个精壮汉子,眼闪精光,把住酒坛口,向陈九杨这边走来。
“红缨叔,这.…”陈九杨赶忙站起身来,“别推辞!男人哪有不喝酒的!”赵红缨一顿抢白,仰脖子又灌了几大口酒,再把酒坛塞进陈九杨怀里。
陈九杨拿住酒坛,为难地环视周遭,一片起哄似的,“喝!喝!喝!”心下一横,把住坛口,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掉。
“嗝!”陈九杨面色酡红,打了个酒嗝,脚步打晃,按着边上人的肩头,坐了回去。
“肉吃了,酒喝了,九杨,你也给我们讲讲,是怎么打死这头老虎的吧!”突兀响起一个声音,赢得一阵应和。
“哪,哪还不简单?”陈九杨又晃着腿勉强起身,抽出腰间柴刀,蹒跚着走向放在一边的虎尸,站定一边,拿刀比划,“当时我就照着脑袋这么砍,咦,脑袋呢?”陈九杨疑惑地拿柴刀蹭蹭脑袋,围着虎尸转了个圈,继续道:“我就砍啊,砍啊,忽然!”陈九杨卖了个关子,表情夸张地转了个身子,望着众人面上紧张的表情,很是满意,继续说道:“一阵蓝光大盛,我手上柴刀好似岳峰大侠手中的龙影剑一样,咔嚓咔嚓,几下就把这只蠢老虎干掉了!”众人掌声不绝,陈九杨点点头,满意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众人觥筹交错,载歌载舞,篝火通宵达旦,日出鱼白,众人早已横七竖八地睡倒在地。
日光洒在身上热乎乎的,陈九杨皱着眉头,拿手揉揉惺忪睡眼,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家的方向走来一道人影。
“赵叔?”陈九杨看清来人面容,试探着问道。
赵风波一言不发地点点头,和陈九杨对视几秒,叹口气道:“回家去吧。”
陈九杨闻言起身,拔腿往自家方向走去。
“娘!”陈九杨还在屋外,就大声呼喊,等进了里屋,又是大喊,“娘!”
还是没人应答,又见着案前佛香袅袅,却不见娘亲诵佛的身影,陈九杨察觉不对,赶忙转进里屋,却见一抹白色人影高高挂在半空。
“娘!”陈九杨眼泪夺眶而出,忙手忙脚放下娘亲,平躺在床上,伸指探向人中,绝了气息,哭声越发悲痛,双膝砸地,脑袋不住地敲击地面。
赵风波就跟在陈九杨身后走进小屋,扶着门框,老泪滴落。
“赵叔,赵叔,你救救我娘!”陈九杨扭头看见赵风波,便似看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膝做足,爬到赵风波脚边,抓住裤腿,绝望地拉扯摇晃。
“唉!”赵风波伸手向边上的木桌,拿过一张薄纸,递给陈九杨。
陈九杨颤着手接过纸张,上面写着娟秀的十六个小字,“鸳鸯连理,生死偕同。渔樵耕读,了了一生。”
哭声悲痛彻骨,陈九杨把纸张死死攥在手中,贴紧胸前,整个人蜷缩在地。
赵风波叹了口气,束手无策,只得无声立在一边。
“娘!!!”
一座修缮良好,旁无杂草的小坟前,陈九杨跪倒在地,赵风波领着村上众人默立在后边。
“爹,娘,孩儿不孝。”陈九杨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望着新立的碑上刻着的“慈母孙一慈”,痛声道。
陈九杨晃着身子站起来,在赵风波的搀扶下勉强站定,望着面前隆起的两座山包,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扶他回去!”赵风波急忙招呼众人,七手八脚把陈九杨架了回去。
小屋内,“咳咳!”陈九杨缓缓醒转,咳嗽几声,把后厨熬粥的王婶招了进来。
“哎呦,小祖宗,你可别乱动弹。”王婶一见着陈九杨要撑起身子,赶忙坐到床沿,把住肩头,按了下去。
“王婶,我没什么大碍了。”陈九杨勉强笑笑,就要推开王婶。
“你别…啊,粥好了!”王婶还要按住,突然闻到气味不对,赶忙起身,直冲厨房去了。
陈九杨连忙披衣穿靴,夺门而出,对身后王婶的叫喊置若不闻。踉跄着步伐,陈九杨跌跌撞撞地到了双亲坟前,扑倒在地,痛哭流涕。
“娘,娘!”陈九杨十指嵌入土里,哭得不成人形。
身旁一阵树木窸窣声,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突兀响起,“你那边打探的怎么样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稍显阴柔,“嗯,差不多,前边这个村庄夜里不设防备,可以夜袭!”
“好,你我这就去禀报大王,定是少不得赏赐!”
“好!”
二人谈笑声渐远,陈九杨止住悲痛,心下一转,这玉竹山方圆十里,就自己赵家村这一个村庄,难道这两人要攻打的便是赵家村?陈九杨越想越是心惊,赶忙起身,强忍身体不适,加快脚步走回赵家村。
天际乌云翻滚,雷声隆隆,不一会,暴雨倾盆而下,锥子般打在陈九杨身上。
“我要回去,我要告诉赵叔他们有强盗来了!”陈九杨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但这大雨来得突兀,让这本就难走的山路,此刻更是泥泞无比,几乎到了一踩进去,就拔不出来的地步。
陈九杨脚步一个不稳,失足摔倒在地,正好是个陡峭的下坡,弗一摔倒,就顺势滚落下去。
“啊!”陈九杨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一丛野草,涨着青筋想把自己提上去,雨水浸透,泥土松动,野草被连根拔起,陈九杨惨叫着滚落,脑袋磕在石头上,昏了过去,腰间闪现一点蓝芒,再是蓝芒大盛,把陈九杨整个人裹在里面。
“哗啦啦!”天空劈下一道蜿蜒闪电,打在蓝芒耀成的光球上,却好似被吸收了一般,不是直接消失,而是越变越细,直至于无。
光球一直滚到山脚,等到停住,蓝芒渐息,陈九杨面色祥和,气息匀称,躺倒在地。
日暮西山,大雨渐歇。
陈九杨也是醒来,望着灰暗的天色,心头一惊,起身就走。
越是走近村庄,越是心惊胆战,回去的路上踏满了散乱的马蹄印,空气中除了新雨的清新味道,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
陈九杨刚走到能看见村庄的地方,就见火光冲天而起,袅袅黑烟透势喷出。
再走近点,就听见男人的怒吼和妇孺的哭喊混和在一起,更为刺耳的还是不时响起的粗壮笑声。
陈九杨艰难地挪动脚步,见到一道身影踉跄走来,却突然栽倒在地,一根羽箭直直插在背上。
马蹄踢踏声响起,一道快影自村庄闪出,停在尸体边上,翻身下马,抽出腰间迎着月光雪亮的弯刀,割下脚边尸体左耳,再又跨坐马背,一夹马腹,调转马头杀回村庄。
陈九杨等人马走远,这才敢露头,矮着身子走到尸体边上,翻了过来,看清面容,失声道:“红缨叔!”此人正是昨日与自己饮酒谈笑的赵红缨!
赵红缨还未气绝,挣扎着伸出手,揪住陈九杨领子,神情激动,血沫嘴里喷出,“快……走!”话音刚落,脑袋一歪,赵红缨彻底气绝。
“红缨叔!”陈九杨热泪滚落,强忍悲痛,爬着起身赶向赵家村。
火光汹涌,数骑高壮人马从滚滚黑烟杀出,弯刀锃亮,尖啸着挥砍四散奔逃无辜赵家村民。
“呔!”一声中气沛足的怒吼响起,几骑人马围着打转,大风刮来,浓烟散开,这几人手里都紧攥铁链,另一头死死绑住一道高大人影。
蹄声阵阵,人马绕着这人影反复打转,似是首领下令,铁链绷紧,扯的人影五体大张,脖子鼓着青筋,把脑袋往另一边扳。
“铜锤叔!”陈九杨看清此人相貌,心下大惊,赫然是赵家村唯一的铁匠师傅赵铜锤。
一个匪徒得令,拿铁链绕住马颈,飞身上链,踩着细长的铁链,快步挥刀砍去。
赵铜锤五体受制,动弹不得分毫,弯刀不偏不倚砍在左肩头,削下一臂。
“啊!”赵铜锤放声痛呼,断臂处血流如注。
“再来!”那人挽个刀花,再砍向右肩头。
“咣当!”清脆的金铁交鸣声,那人虎口滴血,弯刀脱手,一脸狠色地环视周遭。
首领双眼眯起,拿手抓起捆住赵铜锤脖子的铁链,高声道:“不知哪路英雄,搅人买卖,何不现身一叙!”
四周仍是寂静,只有木柴燃着的噼啪声和马匹不安地喷气声。
陈九杨回过神来,猫着腰,偷摸着往自家方向走去。
“哼!”首领冷哼一声,手里攥着铁链往回猛拉,赵铜锤面色酱紫,整个脑袋都快被拔出。
“你要见我?见了我,你的命就是我的。”极其低沉的声音凭空响起,四面八方的风朝这边刮来。
座下马匹不安地来回踢踏蹄子,首领另一只手攥紧马缰,强令镇定,冷笑道:“前辈见上一面,谁命是谁的,还说不定!”
“好!好!好!”空中的声音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原本夹着烟火气的暖风突然骤寒,刮来犹如刀刃,一袭黑影跳到中心地方,再一瞬,已经到了首领跟前。
首领明明看到黑影袭来,明明看到黑影探出手来,却做不出一点反应。
黑影掐住首领脖颈,直接从马背提起,“见了面,你命就是我的!”把首领脑袋连根拔起,血雨洒了满天。
其余几人一见大乱,怪叫着挥刀杀来,黑影抓过一根铁链,“咻!”一声射出,洞穿离得最近的一人胸膛。
黑影一隐一现,手上凭空多了四五枚人头,“哈哈哈!”仰天一笑,随手抛开手上人头,身形一转,站定在赵铜锤身边。
陈九杨回到家中,把柴刀插回腰间,拉出铁箱,戒指功法揣进怀里,马甲上身,余的一些兵器携带不便,也就放回原地,这时搜得仔细,原来最底下角落还有一瓶没名字的丹药。
出了小屋,又朝刚刚的地方赶去,一走到,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高大黑袍男子,手里提着赵铜锤的人头,脚边是赵铜锤倒下的无头尸体。
“铜锤叔!”陈九杨睚眦欲裂,抽出腰间柴刀,就要和这黑袍男子拼命。
“咦,还有一个?奇怪,怎么一点气息都没嗅到。”黑袍男子惊咦一声,伸手探出,刚一抓到陈九杨砍来的柴刀,就好像碰到了什么烫手事物,弹簧般缩回了手。
“这!这是什么!”黑袍男子转个圈跳上边上小屋房顶,矮着身子,惊疑不定地盯着陈九杨。
“铜锤叔!”陈九杨跪倒在地,双手捧起赵铜锤脑袋,两行热泪滚落。
“今天非杀了你这个小兔崽子不可!”黑袍男子刚要动身,就被一只大手按住肩头,硬生生按了下去。
黑袍男子眼珠瞪大,还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空灵的声音,“不见佛见面阎罗,冯经,别来无恙!”
陈九杨仿佛都把眼泪流尽了,抬起头,恨恨地盯着黑袍男子刚刚跳上的屋顶方向,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铜锤叔!”陈九杨放下赵铜锤脑袋,起身去找有没有余下的匪徒,遍了村庄,也没了匪徒,触目可及的是原先熟悉的村民此刻都扑倒在地,绝了气息。
陈九杨把村民尸体都拖过来,聚在一起,层层叠叠,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取过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材,扔了过去,火苗窜起,很快就蔓延开来。
火光摇曳,陈九杨不觉已经泪流满面,最后还是起身,往山边走去。